逝去的女性主义──跨性别运动的挑战 - 性(Sexuality)、性别(Gender)与性向 - 社区专栏
来源:中山大学性别教育论坛 作者:卡维波
妇女解放≠性别解放
历来对于“性别压迫”的理解就是男压迫女,而“性别解放”就等于“妇女解放”。但是这个错误的理解在今天必须被修正了。
性别政治在过去主要是个“男尊女卑”的不平等问题,亦即,男人位于“性别阶层”的最上层,而女人则处于男人之下。但是“性别阶层”的结构只有上下两层吗?
实际上当然可能更复杂,但是即使从概念层次来说,“性别阶层”也至少是个“三层”的结构:男人在上层,“跨性别”处于性别阶层的最底层,相较之下,女人反而只是性别的中间阶层。
妇女是性别中层、跨性人才是性别底层
作为一个中间阶层,妇女既遭受性别压迫,也和性别有着千丝万缕、难以割舍的利益和欲望纠葛,故而以妇女为主体的性别解放运动在彻底砸烂性别阶层的革命上常有着踯躅不前的游移与局限。女性主义作为妇女解放的意识形态因此也同样地存在着立足点(standpoint)的限制,导致其愈来愈无法随着性别解放的步伐前进。在跨性别为主体的性别解放运动出现后,女性主义更明显的暴露它根本缺乏理论资源来妥善解释与拓展性别解放运动;而女性主义所谓的“性别”批判,被显示其实是以“女人”这种性别,代理包办或篡夺了“跨性人”这个最下层性别的发言位置。
早期西方的主流妇运先对同性恋、后对变性与反串表现颇大的敌意,对于变态的、侵略的或“好色”的女性情欲也加以排斥,更大力批判性工作、代理孕母、身体整形、基因工程与新人工生殖技术。这些表面上看来不同的批判议题,在仔细加以分析后,都显示它们是立足在“女人”此一抽象范畴上的批判,也因而受制于女人此一中间阶层性别的局限,无法彻底的分析性别体制的全貌。
相反的,从性别底层的跨性人立足点出发的性别分析,对上述议题却得到完全不同的结论,以下我以女同志的“T婆”与“不分”争议为例来说明这一点。
女性主义:T婆的性别还是女人
众所周知,女性主义用“女同性恋连续体──女人认同女人、女人爱女人”的说法来将女同性恋收编到妇女运动内,但是这个说法已经遭到许多挑战:有人强调“女同志不是女人”,也有人重新提出“同性恋是第三性”的概念,还有人认为连续体的说法完全忽略了同性恋的“性”(因此需要提出酷儿理论)。此外,女性主义的同志政治基本上分化了男同性恋与女同性恋,这也遭致了一些团结男女同性恋运动者的反对。跨性别运动基本上都同意这些挑战。
最令人争议的则是,女性主义认为“T∕婆区分”政治不正确(或至少是可疑的、不值得提倡推广、需要被多元化的),认为女同志运动应该朝向“不分”T婆的方向,而且还认为“变性反串”是强化性别刻板印象等等。从跨性别运动的眼界来看,这些批判立场归根究底就是不肯也不愿将男女性别当作构成主体的一种“成份”,而是将性别当作构成主体的“本质”。这是什么意思呢?
简单的说,在跨性人所要造就的社会里,性别已经不以“男人”或“女人”的方式存在,而只是人的一种打扮、一种气味、一种情欲、一种作料、一种配件、一种成份、一种表演;故而男女性别可以和其它(年龄、种族等)成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姑且不论未来以基因工程、人工生殖技术、生化电子技术之助,如何造就一个多种多样的第三性(跨性别)或第四性(无法以性别来想象)的社会,即使在目前,透过身体整形、扮装、荷尔蒙治疗、健身、色情产品、性解放论述、代孕、性工作、性爱次文化、药物等等,一个跨性人的身体也已经可以同时拥有男女成份、各种性欲望、跨年龄与多文化的特色。
跨性运动:性别只是选择的一种存在形态,而非存在本身
对于这样的跨性人而言,“牠”们早就是“不分”了,牠们是所谓的“男女不分”──这是跨性别的最起码意义。不过,变性反串与同性恋等人的“男女不分”并非所谓的“中性”,而是将男女只当作“成份”或“性表现”,而不是本质;因为,跨性人的欲望(性偏好)、认同和身体,早已经使牠们无法符合本质定义下的男女了。从激进的性别解放立场来看,应当颂扬的正是跨性人的“(男女)不分”,而“男女”两类人的存在则是政治不正确的,是应当在性别解放中被消灭的。
然而女性主义却很奇怪的忽略同性恋本身已经是“不分”的这个事实,反而要在同性恋中贬抑T∕婆之分、颂扬T婆“不分”。这意味着女性主义基本上还是把同性恋与变性反串等看成“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亦即,把跨性人分为男女两性(例如T就是男、婆就是女,男人变性后就是女人,等等);换句话说,女性主义不认为这些跨性人已经是“(男女)不分”了──女性主义还是把性别二分套在跨性人身上,坚持两性,无视于跨性的存在。
从跨性别运动的角度来看,所谓的T∕婆、零号与一号之分,只是把“男女性别”当作一种成份、一种原料、或一种性的吸引力,而不把它当成男女的实体存在。亦即,T婆不是两种性别,而是两种性表现;同样的,变性反串等跨性人所表现出来的“两性”不是sex(性别)而是sexy(性感)。
跨性运动:T婆的性别不是两性而是跨性
换句话说,跨性别运动以一个新的角度来诠释同性恋和变性反串中的性别表现:同志不是男人女人,而是跨性人;变性反串也不是本质上非男即女,而只是以男女“面貌/装扮”现身的跨性人。当然,跨性人未必只以男女面貌来装扮自己,其性别装扮可以是半途的、片面的、中性的、酷异的、混杂的、难以辨识性别的。(不过,在这里我们不是说:同性恋与变性反串、阴阳人等必然就是跨性人──这样的说法会犯了本质主义的错误──我们只是说:采取跨性别的诠释角度来建构上述主体,对性别解放最为有利)。
彻底追求性别解放的女性主义不应再度把这些跨性人赶回性别二分的牢笼里,不应将女同志限定在女性的范畴内(而因此也把男同志归类为“男人”),而是去发展男女同志的跨性别面向,让同双性恋和变性反串阴阳人等跨性别主体带领女人进到性别解放的迦南地,使女人终将也能够“女不女”。
跨性运动期待可以摧毁人伦家庭的新生物科技
在女性主义的发展历程中,曾有不少女性主义者认同跨性别的愿景,认为“消灭(目前存在形态的)女人男人、消灭(作为主体的)性别”是妇女解放的目标,而且科技可以被运用来加速实现这个过程。但是这种女性主义观点已不多见。相反的,近年来当跨性别主体开始以偏差变态面貌、自在自得的浮出地表时,很多女性主义却害怕这些主体会成为流行,蔚为风尚。女性主义更反对一些势必改变社会伦理的科技发展,其理由是这些科技被男性或医疗所掌控,会损害女人利益或自主。可是女性主义本身却从来不正面积极宣传“科技改变社会伦理”的必要性,从不赞扬那些可以帮忙摧毁目前的人伦、家庭、母职与两性身体的科技,从不指出可以促进性别解放的远景方向的科技,像跨性人所期待的半人半机器的生化电子人(cyborg)或机器战警式的性机器(sex machine)、基因工程终能复制大批性际人(intersexuals俗称阴阳人)、或者阴茎配着耸乳的新身体美学、能代孕的动物等等。
以上所述并不是性别科技的进一步社会工程(social engineering),而是性别解放者已经根除了人文主义的思乡怀旧,正欢欣鼓舞地迎接一个没有男人女人的世界。而继续希望女人永远存在的女性主义正是那不忍割舍性别体制的具体表现。
两性时代的结束,四性世纪的到来
以女人(第二性)为主体的性别解放,其实只是争取“两性”平等的妇女解放;只有当“第三性”的跨性人得到解放时,才能有真正的性别解放。不过,跨性人运动的发展当然也会使“跨性别”这个概念逐渐失效。(当性别被跨越时,跨性别又焉能存在?)一个无法以性别来归类或想象的人种也自然在萌芽中,目前我们姑且冠以“第四性”这个保守的名称;然而重点是,我们此刻正处于“两性时代的结束,四性世纪的到来”的历史时刻(何春蕤,《花花公子》1999年5月)。
在这个历史时刻,女性主义还能扮演什么角色呢?女性主义是否已经是一个逝去的性别解放思潮呢?我基本上认为女性主义在许多社会里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角色,这不是说女性已经和男性平等,而是说女性主义的理论资源与立足点已经无力进一步推动性别解放,许多争取男女平等的作为已经开始产生反效果、或者反而打压了许多女人和其它社会主体。这个现象解释了西方后女性主义思潮崛起的背景。除非女性主义能站在跨性人的立场来决定妇运的方向策略,女性主义的逝去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参考书目:近期有关跨性别的文章 - 1. 何春蕤,《两性时代的结束,四性世纪的到来》﹐《花花公子杂志》24-25页, 1999年5月号 2. 何春蕤, 《性别坏份子》,《劲报》, 1999.9/9-9/11 3. Judith Halberstam(原著)金宜蓁、涂懿美合译,《“男性”骗局:仿冒的阳刚特质与Brandon Teena(男孩别哭)的案例》﹐第三届“性/别政治”超薄型国际学术研讨会“宛若TC”﹐1999.11/27。 4. 三蕊花子﹐《打倒污名﹐好胆T大声叫出来!》﹐《热爱杂志》22期﹐页138-140﹐1999.12月号。 5. 台湾性别人权协会﹐《性别小本四季报》之试刊号﹐2000.3。 6. 何春蕤, 《叫我跨性人──跨性别主体与性别解放运动》, 《破周报》,复刊100期 2000.3/17—3/26。 7. 阿文, 《从男孩别哭看跨性别的银幕展演》, 《破周报》,复刊101期 2000.3/24—4/2。 8. 何春蕤﹐《美国跨性别运动简介》,《破周报》,复刊101期 2000.3/24—4/2。 9. 陈俞容﹐《晚近台湾同志圈的跨性别讨论》,《破周报》,复刊101期2000.3/24—4/2。 10. 卡维波, 《逝去的女性主义──跨性别运动的挑战》,《破周报》,复刊101期2000.3/24—4/2。 11. 卡维波, 《跨性人不是病态错乱,是人生选择》,《联合报》民意论坛版, 2000, 3/28 12. 何春蕤, 《跨性别之歌》,《蓝调石墙T》序文﹐劲报出版社﹐2000.4 跨性别的历史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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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说自己反对分攻受TP的人,你们在干什么?在撕毁性别刻板印象的二元标签吗?
乍听起来是的,但实际上不是,你是在巩固这个体系。这是在告诉人们,男人或女人是同质的,所以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那些“像女人一样的男人”和“像男人一样的女人”以及“不想肏人的男人”和“不想被肏的女人”被流放了。
这些自诩为进步的指引者,与古老的反动者,是一场兄弟阋墙,实际上是他们联起手来,共同地焊铸了性别气质这坚不可破的牢笼。
而在我看来,那些敢于、乐于、成于攻受TP的人,才是最进步的人,因为他们恰恰是最敢于突破的——相较那些躲进性别气质伪装面具背后的人。当他们拉起新二元性别指涉词汇的时候,他们实际上是在挖大二元体系的墙角。
性别气质是一种表演,是每个生下来的个体通过模仿和重复,去接近那个永远不可能达到的极点。如果说,同性恋内部分攻受TP是异性恋男女性别的舶来之物,或者说,同性恋本身是相对于异性恋产生的一个话语产物,那么——
当同性恋者们也开始有样学样地表演异性恋之男女性别气质的时候,所产生的结果并不是在表明异性恋性别气质的建构,而是——
颠覆了社会性别和生物学性别的强制性匹配,揭露了——
性别气质不是自然生物学性别的表达,而是模仿和表演,是对一个没有原件缺失的模仿,并通过重复操演将自己建构为话语之外的自然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