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男主一开始心里就有白月光的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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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用户1024   2021-5-14 20:58   14987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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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58:09 发帖IP地址来自
《不是白月光,而是白切黑月光》
又名:《太后穿成太子妃》
我万万没想到,一睁眼我竟成了个太子妃?
我好不容易才熬到太后的位置,没快活几年,降成了太子妃?
这都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这是一步回到元谋人啊!
我还是我自己的孙媳妇?
我参加我自己的葬礼?
我朝我自己磕三个响头?
而那个把我耍的团团转的狗儿子,还搁我灵堂装孝子?
我怒视鬼差:「你不是说助我还阳?怎么变成了附身?」
她倒很无辜:「还不是因为你说最好看的那个是你。」
我更怒了:「我难道长得不是最好看的吗?」
她一脸无奈:「……你长得好不好看,主要你搁那儿躺着我也看不见,站着的人里,就这一个阳寿已尽的。」
我郁闷道:「怪我咯?」
她理直气壮:「不然呢?」
我靓女语塞:「你们鬼差都这么草率吗?」
她却说:「我不是鬼差,我是神兽夫诸鹿旨酒。」
我懵了:「神……什么东西?」这句式复杂的我断句都不会断。
「……」
好好说话你头顶冒什么烟呀!
半晌,她又恨恨开口:「要不我给你换回去?」
「不换!」我拒绝的干脆利落,瞅了一眼铜镜中风华正茂的女子,这年轻的肉体,正合我意!
我阴测测地看了一眼灵堂上的狗儿子,小兔崽子,你母后我又回来了!
这次不把你玩儿的叫妈妈,我管你叫爸爸!
鹿旨酒一针见血道:「你本来就是他妈妈,但你现在也确实得叫他爸爸。」
我、我竟无言以对。
我还没跟鹿旨酒纠结完,灵堂上又是一阵骚乱。
原来狗鹅子晕倒了,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哟哟哟,这心有千千结、肝肠寸寸断的样子,装的还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死了。
哦,你妈是死了。
而且死的透透的。
哦。
天哪。
真伤心!
装模作样装模作样可真会装模作样! 不知道是谁,在我死之前用嘴炮送了我一程。
我上辈子自小立志当太后,为了争宠,给先皇下春药并假孕,从宫外抱了一对儿双胞胎回宫假作亲生,分别取名琏儿、琮儿。
正喜不自胜时,才得知双胞胎皇子不能继承大统,因为会有混淆帝皇的风险。 于是我打定主意,先两个都培养着,只待时机一到,将聪明的留下,愚笨的假死送出宫去。
但是在双胞胎长到六岁时,天资聪颖的琏儿溺死在了池塘,只剩了厚直纯善的琮儿,让我心塞了好一阵儿。
不过无论如何,琮儿最终还是登上了皇位,成为了九五之尊,并将国家也治理的顺泰民安。
其实我死之前甚至是庆幸的,庆幸当年活下来的是良孝仁和的琮儿,而不是慧颖过人却心机深险的琏儿,如此,我的新宠解语花才能留的一丝生机。
就在我自昏迷中幽幽转醒之时,便听得琮儿温和朗润的嗓音:「母后醒了?」
他一直守在我的床前,见我睁眼,便接过宫人手中药温柔地喂入我口中,他自小就敦厚淳良,我也是万没想到,他也会有称皇称帝,朝野赞颂的一天。
喂过了药,他轻轻将药碗放在一边,眼眸低垂,长密的睫毛微微翘起,在眼尾上扬起有些锋利的弧度,颇有上位者的姿态,静静望我半晌,低低开口:
「母后的两个儿子中,琏儿自小,就比琮儿更聪慧懂事。」
「长大一些,琏儿学文习武,也都比琮儿要快。」
「但母后,却总是更偏疼愚笨的琮儿一些,为什么?」
傻孩子,哪有自己说自己愚笨的。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琮儿不笨,不要妄自菲薄……」
他薄唇微微勾起,忽地抬眼与我对视,一双乌湛湛的眼珠幽若深潭,缓缓开口:
「母后,我是琏儿。」
「我从小的志向,就是当皇帝。」
「琮儿哪有我一分聪明,我怎么甘心因他没了皇位?」
「明明我更……母后……偏……」
这便是我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的话,然后我就: 两腿一蹬,与世无争。
待回过神来,竟然还听见有人说孝感动天?
要不要我诈个尸,给你鼓个死人掌啊?
我本来只想远远地冷眼看着,突然被人狠狠拽了一把:「你这糊涂东西,刚才你晕倒,皇上夸你有孝心,特意遣了太医医治,你还不趁此机会关心谢恩!」
我关心他?
我关心他死不死还差不多!
到底还是被那人推到了前面。
我一眼就看见我那儿媳妇,啊不,我那曾经的儿媳妇,面色惶急地看着太医: 「皇上怎么样了?」
「启禀娘娘,皇上是哀恸过度、气血攻心才导致晕厥的,微臣开一剂药给皇上服下,多加休养,即可无虞。」
儿媳妇依旧忧心忡忡:「那,那皇上怎么还不醒?」
「皇上连日操劳,龙体疲疾,如今是累倒了,好生休息便可。」
嘿!你这老东西,之前我晕倒,你都是一言不合、二话不说就把我扎醒,到了狗鹅子身上就磨磨唧唧这么多 p 话。
被狗鹅子买通了是吧?
帮他装孝子贤孙是吧?
净逮着我一人坑是吧?
「可是……」儿媳妇欲言又止,她性子素来软弱,一向唯狗鹅子命是从,果然,犹豫片刻,还是吞吞吐吐道:「可是皇上素重孝道,已经下旨辍朝,守灵七日,如今若不叫醒他,怕是……」
太医一听也有些迟疑:「可再这么不吃不喝地守下去,只怕圣体吃不消。」
装!继续装!
我刚才还看见太监拿着参汤在狗鹅子周围打转,他能没喝?一口都没喝?那碗参汤进狗肚子了?
眼见着儿媳妇和太医有礼有节的 battle 不下,我的心情都烦躁了起来,当然主要是饿的,也是不想看他俩菜鸡互啄。
于是趁着儿媳妇话音未落,赶忙插了一嘴:「哀……」
他俩唰地看向我,我连忙把后面那顺嘴溜出来的「家」字咽了回去,舌头转了个大弯:「哀皇上之多艰,孝感动天,独怆然而涕下,儿媳有一个办法,操作简单,立竿见影,或可一试。」
对着儿媳妇自称儿媳妇,老娘才是孝感动天届的南波万!
但是一想到这太子我就愁的慌,难道我这辈子又要以当太后为目标了吗?
不!
我这辈子要以爱情为目标!
老娘要甜甜的爱情!
儿媳妇面色不豫地开口:「你还未过门,不必自称儿媳。」
你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叫呢,你当初进宫的时候,位份也不高,老娘这么难为过你吗?
本宫压根就没注意到你,何谈难为你。
不过,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我附身的这个小姑娘,名唤盛雪依,年十八。
一听这名儿就知道,那肯定是白衣胜雪,白莲发嗲的白又白存在。
上辈子装白莲,这辈子真白莲,我就不能来个有技术含量的人设吗?
但是这盛雪依,她确实有点特殊,她特殊就特殊在,她爹是个清官。
清官还成了个稀有品种,没想到吧!
这都是因为,上一届退位的胜武帝在位十二年,朝野清明,政通人和,难得呈现出水至清好多鱼的现象。
可惜狗鹅子一登基,他觉得不行,他觉得寂寞,他觉得大权旁落,于是开始搞事情,在朝中提拔出以赵楚两家为首的势力,让他们相互干架,啊不,相互制衡。
所以现在虽依旧是朝局和稳,边境安泰,朝中却仍免不了结党营私,趋炎附势。
还真是帝王心,海底针,帝王术,摸不透,拿个放大镜都看不清你个憨批。
但还是有那么几个直臣,为人清高、为官清正,不肯依党附派。
而在这些贤臣里,就数盛雪依她爹官最大。
有多大呢?
七品县太爷。
可不要小看县太爷,县太爷至少还有官位,比其他那些因为正直而发配疆夷、流放宁古峰的,可好太多了。
我也万万没想到,上辈子我是奸臣之女,这一世我是忠良之后,这身份还挺随机的。
至于为什么盛雪依身份如此低微,还能成为太子妃,还不是因为狗鹅子。
赵楚两家各有适龄秀女成为太子妃人选,但无论选中哪一个,都避免不了权势倾斜,一方独大,甚至将来太子登基,还有外戚干政之忧。
你看看,玩儿脱了吧!
于是,狗鹅子起早贪黑的选了很久,就选中了盛雪依这个倒霉蛋。
而且盛雪依还不是一般的倒霉,她刚踏上进京的路,我就开始生病,等她到了京城,我就开始病重,待她进宫朝拜觐见,我殡天了。
等等,这么一说好像我更倒霉一些。
不得不说我死的可真是时候,这要再晚一点,赐婚圣旨可就下了,我就得嫁给我孙子。
我虽然是个毫无底线的变态,现在又变成了死变态,但是我还是想问: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而儿媳妇作为太子之母,自然不愿意儿子娶一个小县官的女儿,又拗不过狗鹅子,就只能来拗我。
就好像我能做主似的。
我还真能!
我想好了,虽然狗鹅子六岁的时候,我就因为尝试造反失败而入了净心佛堂,自打那他就被养在了胜武帝身边,与我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但我助他登上帝位之心,苍天可鉴,他也一直铭感五内,所以才十六岁一登基,立刻就尊我为皇太后,极为孝顺体贴,事事以我为尊,压根不知道我不是他生母。
若是能让他接受我附身还阳的事实,他定会待我如旧,到时候岂不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这么一想,我的良心不仅不会痛,还美滋滋的。
不过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他最忌讳鬼神之事,万一认定我装神弄鬼,小命说没就没,还是试探为上,徐徐图之。
儿媳妇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被她怼的,到底更牵心狗鹅子的安危,遂缓了缓脸色:「你有什么办法?」
我不怀好意地一笑,从太医的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照着狗鹅子合谷穴就扎了下去。
狗鹅子还没醒,太医却急了:「你、你怎如此对待皇上龙体?」
哦?我不能这么对待龙体,你就能这么对待本太后凤体?
「陈太医德高望重、医术深湛,难道没有听说过此法?」我开始给他挖坑。
他一噎,讷讷道:「自然是知晓的,只是……」
我立刻抓住了他的话头:「太医原来知道这个方法,可是不给皇上用,任由皇上昏迷不醒,是何居心?」
没错,我就是赤裸裸的报复,想当初我病重那会儿,经常昏迷,手都被他扎成了筛子,我要扎回去!
但我不知道的是,当初每每我失去意识,狗鹅子就会收起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孔,阴森狠戾地瞧着着太医,一副恶鬼索命的模样,直吓得太医满头冒汗,不得不选择死道长不死贫道,施针将我扎醒。
等我一睁眼,狗鹅子又是一派良润款款,温和无害。
所以老娘才被这变脸精狗东西骗那么久!
太医被我怼的哑口无言:「这……你……」
儿媳妇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陈太医,她说的可是实情?」
趁着陈太医一脸有理说不清的模样,我立刻巴巴地给儿媳妇火上浇油:「他承认了,治他的罪。」
却不想话没说完,狗鹅子睁开了眼,语色沉沉的问:「要治谁的罪?」
我虎躯一震,深觉现在不是正面刚的好时机,立刻往后退了退,将身形隐藏到垂幔之后,小脖儿一缩,啥都不是说。
狗鹅子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幽深深的目光瞧向我的方向,惜字如金:「过来。」
我假装没听见,却被人一把 dei 了出去,下手那个重诶,我委屈,但我还没说,就又被人照腿窝踹了一脚,一下跪了下去。
行呗!从哪儿下跪,就从哪儿请安:「恭祝皇上圣体安康……」不了!
「你是方才哭晕的那个?」狗鹅子淡淡启声,他一开口,我全身的寒毛都向他起立致敬,可见他多狗气逼人。
「是……」吧?我乖巧地答话,心里却诅咒他一百遍啊一百遍!
「你很有孝心。」他又说。
哼,没你有孝心,没准老娘就是被你个狗东西孝顺死的!
他没再多言,合了眼,面色疲乏,贴身太监立刻就示意所有人屏退。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狗鹅子就甚有威严,如今虽身子微恙,却仍是气势不减,不过片刻,整个屋子的莺莺燕燕、从从众众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也赶紧站起来跟在后面,却听见他又开口了。
「你留下。」
我会理你?
我肯定得佯装没听见,加紧脚步往外走,却忽地被攥住手腕,未及反应,他猛然一拽,我嘭地就栽在了他铁硬的胸膛上,撞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他心口震震,沉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喜怒:「让你别走,没听见?」
就是听见了才紧着迈步子,还是没赶趟,下次得跑才行。
他见我不出声,又道:「抬头。」
我没动,你当我是落枕吧,落枕只是因为我很怕,怕我一伸手就把你往死里掐!
这一次,他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好的耐心,直接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硬掰起我的脸。
我不期然地撞上他的眼睛,幽黑如墨,沉不见底,即便在我的影子里,都有着暗转的光泽,可真……贼啊!
他眼底本是有着些微愠色,却是倏地一愣,怔怔看我半晌:「你、你的眼睛……」
比你的好看吧?你看你那黑眼圈重的啧啧啧,快多贴几片黄瓜吧你。
他伸出手,指尖缓缓凑近,最后轻轻触在我的眼皮上。
我心跳骤然加快。
这狗东西难道认出我了?
不能够,不应该,不会吧?
三重否定表肯定,我的心里不禁打起了锣鼓唱起了歌。
「你的眼睛,」他缓缓启唇,音色沉磁:「怎么是三眼皮?」
你才三眼皮!
小姑娘的眼皮能叫三眼皮吗?
狗东西果然是狗东西,你不能指望他说人话!
我问候他母亲我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是被我不争气的肚子打断了,它叫的那个叽里呱啦,不知道的以为我在用腹语骂他。
他一愣,低低地笑了,眉宇舒展飞扬,很有神采的样子。
笑什么笑,就知道笑,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你妈……你笑你妈呀!
他开口叫人进来。
我虎躯一震,赶紧起身,却又被他抓住了胳膊,我用眼神示意他:啊啊啊你撒开我!
他却目色微沉,手臂青筋一起,骤然一拉,天地翻覆之后,我就被他牢牢压在身下,连挣动的手腕也被他单手紧扣在床头。
我什么操作没经历过?
但这种操作我真的没经历过,直接愣在那里。
狗鹅子目中贼光闪烁,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半晌,缓缓覆身下来。
我身子倏地一僵,瞬间绷地像根拉满的弓弦,微微颤颤,禽兽,你快放开我这个小女孩儿!
他轻轻弯唇,慢慢在我的耳畔停落,炙热的吐息拂过我的耳尖:「不是才晕过,朕许你在这歇着。」
他说完下床,踏步而出,又随声吩咐:「送些吃食来,要和软些的。」
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满脑子只有: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忒不要脸!
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绝世狗东西!
老流氓老流氓老流氓,纯种老流氓!
次日,狗鹅子下旨留我在宫中侍奉,对赐婚一事却只字未提。
太子妃变宫女?
你问过太子的意见吗
哦,太子怕他爹,所以没意见。
好嘞,我也没意见。
主要我目前还猜不准狗鹅子是什么心思,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
默默地:盯。
午间才吃过食膳,就有一个小太监说狗鹅子召我去湖心亭。
我一看他,就知道他不是狗鹅子身边的人,盛雪依确实是刚进宫,不了解各宫人事,可我皇太后能不清楚?
我确实不清楚。
主要还是儿媳妇太能干了,啥啥都不用我操心,我日常就专注养面首,啊呸,养膘就行。
但是这个小太监,我还是能认出来的,他是薄妃的宫仆。
薄妃是何许人也?
待我粗略地交代一下。
由于天赢朝历代皇帝都栽在女人手里,上一任胜武帝还直接禅位了,朝中大臣十分在意狗鹅子的心理健康,觉得皇帝必须有三十六宫,七十二妃的排面才行,于是见天儿的往后宫里塞女人,薄妃就是其中一个。
狗鹅子对这些女人照单全收,看他色欲熏心那样,跟秦氏祖传的情种人设一点不沾边儿,我一度担心有人看出他不是皇家血脉。
但显然皇家血脉这个事儿,也是有刻板印象的,大臣们觉得他这副万花丛中过,叶子沾一身的模样,可符合帝王形象了,非常之满意。
至于薄妃,『薄』虽然不是什么好字,但狗鹅子非以它为封号也不是不行,可妙就妙在,薄妃闺名刘浅,这就骂人骂的有点直接了。
不过她也真是没愧对浅薄这二字,一接到圣旨就喜笑颜开:「红颜薄命的薄,皇上这是夸我好看呢。」
真羡慕你的皮肤,可以保养得这么厚。
不过对于薄妃,除了进宫就是封妃盛宠,我实在没啥别的印象。
主要还是狗鹅子的嫔妃太多,每每等她们挨个跟我请完安,基本一天都过去了,我嫌麻烦,就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所以我就只记得一向贤良淑德的儿媳妇,没少骂她是善妒作妖的撒泼精。
然而狗鹅子还就好这口,果然是周瑜打黄盖,什么锅配什么盖儿。
她如今找我,估计是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狗鹅子对我不一般,想按惯例打压打压我。
我好多年没被人打压过了。
想想就好兴奋。
湖心亭离我那寿康宫不远,站在湖边,还能看见挂满孝布的屋檐。
我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来,难道薄妃叫过我来,就是让我多喝两口西北风?
心里正纳闷着,却忽然听到寿康宫走水的呼叫声。
一抬头,就见滚滚的黑烟从房顶往上冒,我立刻要动身过去,却一转头看见一个白影正站在我背后。
我立刻就吓了个蹦蹦,因为这白影实在是跟我太像了,我一瞬间以为我自己变成厉鬼来找我索命!
没办法,亏心事做太多了,看见自己诈尸都觉得是撞鬼。
而此时我正站在湖边,被吓得这么一蹦,自然而然地就会往水里栽。
不过幸好我大鹅展翅扑腾的好,我稳住了。
我不止稳住了,我还把那个小白影给胡撸水里去了。
我不止把小白影给胡撸水里去了,我还一个精准的闪避,把朝我扑过来的玄色身影也给整水里去了。
你看这一黑一白,在这水波荡荡的湖里多配!
等等,这白的,好像是薄妃?
我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原来是想把我推湖里,还亲自推,你真是个实名的好瓜娃子。
还是狗追鸭子,呱呱叫的那种瓜!
我作为一个无原则无底线无节操的三无反派,真心觉得坏是一个伟大的优点,但又蠢又坏不是。
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却用来当摆设。
上天给了你美丽的脑袋,你却拿它来凑身高。
我说你脑子进水都是在夸你。
就在我搁那欣赏这黑白双影鸳鸯戏水的时候,狗鹅子的贴身太监承安呼哧带喘地奔了过来:「皇上!皇上落水了!快来人!」
我愣了一下,倏地反应过来,将目光落在了湖里那玄色身影上,确实是琮儿没错。
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狗贼坏的很!
他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宣读胜武帝禅位圣旨时,率先提出立子杀母的大臣,就是他安排的,领头附议的那几个的臣子,也是他安排的。
然后他再出面唱白脸当好人,仁厚重情的形象在新帝群臣面前立下了,我当掌权太后的可能也断绝了,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自小在新帝膝下长大,他了解新帝不会杀我,所以主张立子杀母是假,预防太后夺权是真。
我一直都被他算计的滴水不漏,竟不知何时,我的人大半都成了他的。
现在这狗东西以为用了苦肉计,老娘就会上当?
竟然还假装不会水,看起来倒真有几分舍命救人的模样。
可你三岁时,就会在浴桶里游水了,你以为我没看见?
五岁的时候,就救过落水的女童,你以为我不知道?
六岁的时候,还在池塘里……
溺毙了?!!
等等,我给忘了,当年死的是琮儿,那么现在在水里的就是……琏儿!
哎玛他真不会水!
你不会水你救你妈……你救你妈啊!
我真是曹操草三连!
眼看着侍卫跑过来还有段距离,我只好咬咬牙,在这大冬天的冰湖边,跟承安一起喊加油,啊呸,喊救命!
立刻就有寒风入喉,太冷了太冷了我的老天鹅。


落水的两人终于被拖上岸来,侍卫压着狗鹅子吐了好几口水,随着他眼睛睁开,嘴里还如噩梦惊醒一般惶急叫道:「阿祥!」
阿祥……是我的名字,听起来还挺吉利的。
但我全名是秦不祥,小字秦丢丢,应该能从这字里行间,感受到我爹对我深沉的爱。
狗鹅子忽地看了过来,却只是将目光快速地滑过我,落在了一旁昏迷的薄妃身上,低低叹息:「朕还以为看到了母后。」
可不,我刚也以为看到了你母后我!
但其实薄妃和我只是有几分神似,仅乍眼一看会将她认成我,若细瞧,我俩哪哪都不像,这事儿很迷。
更迷的,是把她送进宫那大臣,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就立刻兴致勃勃地打奏折:皇上,您看这女子像不像你妈?
狗鹅子甚为感动,大笔一挥:像,封为薄妃。
这事做的真好,好就好在好你个大西瓜皮!
你俩脑子有病跟太医院说了吗?
像不像个正常人你自己想想!




待狗鹅子收拾妥当,我便随他一同去了寿康宫,正厅是灵堂,他径自入了侧殿,管事太监一直躬身跟着,等他撩起下摆端华款款地一坐,才启声一五一十地汇报情况。
原来是风吹动孝布拂上了蜡烛起的火,又因在边角,一时无人察觉,火势才大了起来。
我在那里一边听着,一边暗暗观察狗鹅子的表情,嗯挺好,面无表情。
但我有一点点怀疑,他可能知道我是我了。
刚刚在湖心亭,他的目光先滑过我,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才又转到薄妃那里,这不是个正常的反应。
更不正常的是,他从来心思深沉,不动声色,可刚刚,竟主动开口解释,他喊我名字是以为看见我了。
开玩笑,他若真敢当着我的面叫这个名字,头都给他打掉!
白鹤亮翅 jpg.
飞龙在天 jpg.
天外飞仙 jpg.
吹牛的,我不敢。
不过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值得试探一下。
于是我便在太监还没汇报完的时候,脸上就渐渐露出了几分急切之色,等到他快说完,便佯装心急的样子问道:「《万马腾飞图》可有损坏?」
《万马腾飞图》是我生前最爱的一幅图,以狼毫和马毛制成,是当年我随皇上堂哥去草原所得。
但那图上的人,其实是小皇后,当年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我亲眼见她着红装骑汗血,策马扬鞭而来,身后万马啸腾,气势磅礴如涌,当真是风头无两,举世无双。
不止我被实打实地震撼了,在场所有人亦都被征服,科尔沁汗王甚至用自己刚刚去世的爱驹的毛和才猎下的头狼毛,拼成了那幅《万马腾飞图》作为贡品,以示真挚邦交诚意。
也是在那一刻,我立下了一定要学骑马的宏愿。
不过后来我听说小皇后因为练习骑术,摔断过胳膊摔断过腿,折过肋骨张不开嘴,还有几次差点扭断脖子。
我就觉得看着别人骑也挺好,玩儿命就算了。
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幅图,小皇后薨了之后,它成了陪葬品之一,但因为小皇后是水葬,意思就是扔水里。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忒暴殄天物!
不过我如此难舍,倒不是因为这张图多有意义,而是为了它外框镶的一圈夜明珠。
夜明珠啊!
整整一圈啊!
老多老多钱了!
说扔水里就扔水里?
败家玩意儿!
后来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胜武帝的眼皮子底下把它偷来,真不容易。
但是看在它卖了不少钱的份儿上,值了!
哦,忘了说了,寿康宫墙上挂的那副就是赝品。
但是它夹层里藏着的银票是真的!
我的心疼也是真的!
藏钱是我多年的爱好,因为我爹一直都不在意我,随便一个丫鬟婆子就敢克扣我的例银,所以我很喜欢钱,更喜欢藏钱。
讲道理,我藏下的钱就没有被人找到过,江湖人送外号仓鼠精,虽然整个江湖只有我一人儿。
但是,该骄傲还是得骄傲的!
如今,我专门提起这张图去试探狗鹅子,是因为它一直挂在内室,我作为一个刚入京的秀女,不应该知道。
但若我不止知道,还能说出名字,而狗鹅子还并不觉得奇怪的话,那他十之二三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为啥概率这么低,因为以狗鹅子那微薄的好奇心,他更有可能的反应是问都懒得问。
可我却不能不试探。
当然他若是觉得奇怪,开口询问了,我也有由头打发,不会让他过于起疑。
然而,狗鹅子并没理我这茬,而是饶有兴趣的问我:「想骑马了?」
当然想!
但是看他这一脸狗样,肯定没憋啥好主意,于是我不禁深深思索:我是该想呢,还是该不想呢?
「很难回答?」狗鹅子见我不说话,睥了我一眼,突然伸手照我脑门弹了一记:「在朕面前,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别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
这个场面看起来很像打情骂俏,但仰仗我素来断情绝爱的第六感,我只感受到了「打」。
所以我有点不爽,身为人子,竟敢对本宫动手,太放肆了。
但是他毕竟是皇帝,放肆也就放肆了。
于是我老实答道:「想。」
他挑一挑眉,目色诱惑:「木兰秋猎,要去吗?」
我眼前一亮:「要!」
他却勾唇一笑:「求朕。」
我求……求老天快降下一道雷劈你脑门上,只要你死的够早,本宫将来依旧是太后!
但是我现在还不是太后,所以我只能低头……低头不语。
他却不依不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我看向他,却在与我对视后,又收起了玩笑之色,目光下落至殷红唇间,痴凝片刻,不由移动手腕,指腹压上我微张的唇瓣,轻轻摩挲。
这狗子莫不是撞邪了?
就在我琢磨着驱邪咒怎么念的时候,却忽地听见外面灵堂响起了阵阵哭声。
狗鹅子最忌吵闹,闻声似忽地醒过神来,慢慢收回了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怎么回事?」
承安立刻道:「回陛下,是给皇太后陪葬的二十个面首,前来拜别谢恩。」
给我陪葬的面首?
还足足有二十个?
这可太带劲了,我得好好瞧瞧,我兴高采烈地伸着脖子往外瞅,等等,我的解语花也在里面?!
我:只是看个热闹,却发现塌的是我的房子?
但是他果然不一样,别人都哭哭啼啼,凄凄戚戚,只有他是情真切切,泪眼默默,宛如一硕含风饮露的洁白栀子。
不枉本宫以前最宠爱你,虽然只宠了一个月我就死了。
我上辈子虽然性冷淡,但是也颇好玩乐,所以养了不少的伎子。
在众多伎子里,有擅文采的,有会跳舞的,还有精戏善曲的,各种各样,层出不穷,但只有解语花最特别,他是耍皮影耍的最好的。
正巧我以前除了当太后,没别的志向,除了皮影戏和藏钱,没别的爱好。
而他那一双手,技艺精湛,出神入化,那一把嗓子,喜可宛转悠扬,悲若摧心断肠,每每都让我看的入情入境,流连忘返,久久难以回神。
更别说,他还身段峻拔,容色清秀,尤其是一双星眸柔目,就像盛着一汪山间甘泉,看一眼都觉得是甜的。
想来他如今才不过十七,比现在的我还小一岁,真真嫩的能掐出水来。
完全就是冬天里的小火炉,夏日里的冰西瓜,可甜可甜了。
所以我能让他就这么殉葬吗?
我当然不能!
没准他就是我的爱情。
宁可错救,不可错放。
毕竟我这辈子的口号是:不搞事情,只搞爱情。
可惜爱情不是我想搞,想搞就能搞。
这不我才开口,话里刚有了点苗头,狗鹅子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没等我说完整句话,他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里像燃了两团火:「让朕放掉这些低贱的娈宠?你想都不要想!」
他说完冷冷一笑,似是挑衅:「既然他最是善解人意,去地下陪着母后岂不正好?」
废话!解语花当然得活着才能是解语花,死了的那是坟头草!
我抑制不住地有些心急,才要再开口,他却猛地将桌案扫落,杯盏噼啪四散,碎了一地,又狠狠瞧我一眼,抬腿就走。
这人怎么这么暴躁,没准这里面就有你后爹,老娘大发慈悲让你亲自参与到选爹环节,你看看其它鹅子谁有这待遇?
承安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只匆匆叹了一句:「之前皇上还特意下旨不准陪葬,可不知怎的,昨儿又突然改了主意,真是可怜。」
还能因为什么,这狗东西就是想让我一人孤单寂寞冷。
之前以为我死了,就不准我的情儿死,如今知道我活着,又不准他们活,就是诚心诚意地破坏我姻缘!
这是阳间人干的事儿?
上辈子我一提养面首,他就百般阻挠,说我不成体统。
可纵观各个朝代,太后养面首的不在少数,他却非得将我与仁圣德太后比对。
她没养是因为死的早好吧!
当然我得承认,她就算死的不早,她也不会养,但那是因为她有胜武帝这个「面首」。
可胜武帝能当她「面首」,是因为他们不是亲生的,狗鹅子能吗?
狗鹅子……
狗鹅子竟然也能!
但本死变态觉得这事儿不行。
想都不要想!
我还立在那里出神,就听见狗鹅子厉声催促:「还不走?」
我连忙收敛思绪跟了上去,走过灵堂的时候,又忍不住看向解语花,而他也似乎听见声响,正要站起身来,却在四目相投之时,动作一顿,目光微闪,又跪了回去。
一种异样的感觉蓦然袭上心头,他刚刚的眼神有些奇怪。
莫不成……
难道说……
别不是……
我专注地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狗鹅子却又折了回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就往外走,出了宫门,又狠狠丢开,回过头气急败坏地质问:「朕就在你眼前,你还敢看别的男人?」
我为什么不看?我是太子妃,又不是嫔妃,我看别的男人太子都不管,你管得倒挺宽!
但我口头还是安抚为主:「不敢不敢。」
「不敢?你眼睛就快长在他身上了!」他重重冷哼一声,眸色转厉,咄咄逼人:「你怎么不看朕?难道朕没他好看?」
你好看,你好看个挂羊头卖狗肉啊,你个腹黑病娇狗!
但我嘴上还是得说:「好看好看。」
他却不依不饶起来:「哪里好看?」
你好看就好看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清楚自己是哪根儿葱。
但我还是得把实话咽进去:「你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哪哪儿都好看……」个鬼。
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人间绝色,世间精品,你是人间绝情,皇家赝品,还是个没谱没数没脸没皮的赝品。
但有一说一,我表面还是夸的态度诚恳,语气真挚,他却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恼怒,恨恨喘息半晌,突然扬声喝道:「承安!把他给朕关进刑司!」
承安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我就奇了怪了,解语花明天就殉葬了,按礼制,无论如何也该留几分最后的体面,哪有断头饭里掺刀片的道理?
狗鹅子却尤嫌不解气,狠狠地看着我,咬牙切齿道:「你、你休想对他好!」
人撅你家祖坟了你这么恨他?
我火气也上来了,是该让你瞧瞧来自母后的愤怒了!
可还未待开口,他却用力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开。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狠狠将脚边的石子踢了出去。
这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最后一个月,我们两个不是在争吵,就是在争吵的边缘。
我一心想要留解语花在身边,他却每每暴跳如雷,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再鞭尸八百遍。
所以我才在临终前,心知再无力护持,特意营造了温馨的假象,只是笃定琮儿天性仁厚,能饶解语花一命。
但万没想到当年活下来的,竟是乖悖违戾的琏儿,以至于我话还没出口,先被他气死了。
这辈子我可得保持平常心,宁愿我气死别人,不叫别人气死我。






———12.2 更新———
身为皇上近身女官,又承蒙狗鹅子连日优待,我轻而易举便进入了刑司。
顾名思义,刑司便是宫内对犯错的宫人施刑的地方。
我不是没想到解语花会受刑,但我确实没想到他会受这样重的刑。
昏暗地牢中,他被绑在刑架上,身上鞭痕遍布,红的刺眼,头无力地垂着,眼眸紧闭,浓密的睫毛微微颤颤,宛若跌落人间的瑟瑟雏鸟。
这让我恍然忆起了初见他时的情景,伤痕交错的手臂,泪目婆娑的狐狸眼,低低哀哀的那声「姐姐」。
「咳咳咳……」
他突然咳了起来,将我从回忆中抽离,我才凑近些,就听见他在意识混沌中,唇边泄出呢喃呓语:「姐姐……疼……姐姐……姐姐救我……」
我愣了一瞬,不禁探出手,指尖轻抚他的侧脸,他是这样的明丽秀致,俊美无瑕,连行刑的宫人都不忍伤损半分。
他似有感触,吃力地抬头,却因为太过虚弱,又沉沉地垂落下去,只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呜咽着姐姐。
我站在那怔怔地听着,心里像是扎进了一根刺,有绵密的酸涩蔓延开来。


我打定主意要救解语花,出了刑司,便径自去向养心殿,狗鹅子亲自下旨关押,没有他的口谕,刑司是不可能放人的。
毕竟是有求于狗,不能空手,于是我特意半路顺了个食盒。
但是因为顺手牵羊的太随便,到了养心殿门口一打开,我才发现这是狗鹅子最不喜欢的点心。
不过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就是这么草率。
进了门,屋里不止狗鹅子,太子也在,两人正在下棋。
我走近看了一眼棋盘,我都死了好几天了,你俩这棋艺咋一点进步都没有?
一对儿臭棋篓子,丢人现眼丢人现眼!
我正在那撇嘴,就见两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我,太子眼中还带了点讶异。
我对着太子看了回去,看什么看,还不快跟本祖母请安?懂点事儿好吗?
然而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三人行必有一人行大礼,不是狗鹅子,不是龟孙子,哦,是我!
但是我有点纠结,我这个大礼可以行,但你这个龟孙子会不会折寿,我就不确定了。
但是管他呢,又不是我亲孙子。
于是我立刻一福到底,嗓音嘹亮:「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正探寻地瞧我,被我这一声请安吓得差点跳起来,脸都涨红了:「平、平身。」
狗鹅子却是眉头狠狠一拧,面上就浮上一层薄怒:「谁准你行礼的,起来!」
太子飞速地瞟了一眼狗鹅子,生怕他怪罪我,连忙打圆场:「你这性子,倒甚是活泼爽朗,与京中女子大不一样。」
那是!我可比她们加起来心眼儿都多!
我心里暗笑,太子跟他狗爹不一样,自小就是真的好脾气,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软得很。
我清婉弯唇,轻挽了挽耳边碎发,驾轻就熟地装成一朵清新脱俗的小白莲:「殿下过奖了。」
狗鹅子目色不善地打量了我和太子一眼,心情似乎更恶劣恶了,不耐烦地吩咐承安:「传朕口谕,盛雪依身患隐疾,不便行礼,今后免除诸事礼仪。」
你才身患隐疾,你全家都身患隐疾!
等等,他全家也包括我。
……你全家就你身患隐疾!
再等等,他刚刚好像免了我的行礼?!
果然姜还是我辣,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试探出了狗鹅子在心中认定了我几分。
以他苛漠凉薄的性子,一个七品县官之女,别说隐疾,就是真残,该下跪还是得跪,如今却对我如此殊待,我不多想都不行呢。
狗鹅子被我洞悉的眼神看得发恼,将手中从太子阵营吃掉的棋子扔进棋篓,冷声问道: 「会下棋吗?」
哟!你这臭棋将还好意思问别人会不会下棋?
「不会。」我淡定回道。
他睨了我一眼,语气嘲讽:「朕听闻盛家三姑娘,下棋品茗、赏画作诗,无一不精。」
听闻个屁!就你耳朵长。
我眯起眼睛假笑:「既是传闻,自然不足采信。」
他被我噎得够呛,黑着脸半天没说话。
天色已晚,太子启声告退。
我将他送出门去,他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声嘱咐:「父皇虽严厉肃重,但若小心侍奉,也不会为难于你,你莫要害怕。」
我害怕?
我很努力地憋住才能不笑,太子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他的可爱和解语花那种一见倾心、二见怜心、三见走心的魅惑勾人的可爱不同,他是如冬日暖阳明明朗朗的可爱,是像小兔子乖乖萌萌的可爱,是若棉花糖甜甜软软的可爱。
真是可爱到小心心都化了。
他没察觉我千姿百态的内心戏,只顿了一顿,面上染上一层薄粉:「婚约之事,非你之错,我会再劝父皇,不必忧心。」
我倒是不忧心,反而有点同情太子,他狗爹在他这个年纪都有娃了,他却连老婆都没有。
不仅没老婆,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老婆变祖婆,真是实惨本惨,倒霉本霉。
祖婆对不起你,但祖婆将来也不会补偿你,只能当下劝你一句:「世事难料,天恩难测,殿下也莫往心里去。」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反过来宽慰他,怔了一瞬,才弯唇一笑:「好,我记住了。」
送了太子回来,狗鹅子已经在批阅奏折,明灿灿的烛光下,面色肃穆,喜怒难辨。
我觑他几眼,心想都是千年的狐狸,总得玩儿点聊斋,就比如借尸还魂、倩女还阳什么的。
但饶是我脸皮再厚刀枪难透,当着一国之君的面问「你看我像不像你妈」,也是颇有些难以启齿的。
主要还是怕死。
就在我思忖着以什么语气委婉点儿的时候,狗鹅子却开口轻叱道:「怎么去这么久?」
让我送的是你,嫌我去的久的也是你,宁不觉得自己有点叛逆吗?
他瞥了我一眼,薄唇轻启:「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殿内正有夜风刮过,搅动了一室灯火,烛光暗了一瞬才复又亮起。
而他背着光,抬头看我的时候,目色清冷沉郁,表情难以捉摸。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
从我还阳到盛雪依身上之后,就觉得他跟以前恭谨仁孝的样子不大一样了,似乎有种危险的气息,总让我不自觉地绷紧神经,只想苗头不对,赶紧撤退。
但现在我不能撤,我撤了,解语花就凉了。
于是我暗暗捏紧了手指,慢慢走向他,在离他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停了下来,而我敏锐的直觉小触角已经开始炸毛了,这让我有种不大吉利的预感。
狗鹅子面色冷峻地搁下笔,突然伸手将我一扯,手臂环着我一转,我便跌坐在了他的腿上,未及反应,他又一把圈住我的腰,沉声道:「别动。」
我没动,因为我懵了,义无反顾地懵。
但是没关系,这个莫慌,问题不大。
他缓缓将头倚在我的颈窝,冲着桌案扬扬下巴:「桂花糕。」
桂、桂花糕?他不是最讨厌桂花糕?
我的思绪乱地像一根绳儿上的蚂蚱,疯狂的地胡窜蹦跶,手却比脑子快得多,自顾自地就将食盘拉了过来。
他似乎对我的乖顺颇为受用,轻轻弯一弯唇,随声吩咐:「喂朕。」
我又没动,这次不是因为懵,是因为我觉得他有病,年纪轻轻脑子就被驴踢了,难道他以为他让我喂我就会喂吗?
我确实会。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狗鹅子不喜欢桂花糕的原因,是因为以前有一次我喂了琮儿,却没喂他。
但其实我是怀疑那桂花糕有问题,依照三人行必有人试毒的定理,不是我,不是我认定的未来储君狗鹅子,就只能是琮儿了。
那我让人试毒,我肯定不能说:「这有毒,你试试。」
我指定得好好地将刀藏在笑里:「这好吃,你尝尝。」
可狗鹅子却一心认定我偏向琮儿,自那以后就再也不吃桂花糕,甚至不准许出现在他眼前,继位之后还把宫里地桂花树都给砍了。
这宏伟的气量,亏你还是个大男人!
思及此处,我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行吧,就当老母亲给你最后的宠爱。
可就在我偏身欲拿糕点的时候,狗鹅子却倏地抬手捏住我的脸庞,手腕一动,便将我扭向他。
我被迫与他对视,他是惯常的面无表情,只一双黑沉沉的眼珠牢牢地锁定我,眨也不眨,他的眸色极深,像是丛野深处的无尽悬渊,引着人跌落进去。
我咽了咽津液,心跳渐渐加快起来,忍不住想,若我现在开口认亲,他是会意会,还是会降罪。
但是毕竟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狼崽,机会都是留给豹子胆儿
我心一沉,便要开口,却才齿节微动,就被他的指尖点在了唇间。
他轻轻「嘘」了一声,缓缓移动手指,燥热的指腹一点一点细细描挲我的唇瓣,动作温柔至极,眸色晦暗深凝。
这场面太过诡异,一下就把我给整不会了。
他却手指慢慢下落,轻捏住我的下颌一抬,微微屈颈,唇便凑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将头向后仰去,却只觉他箍着我腰的手臂骤然收紧,火热的手掌一把按住我的脊背将我压向他,那力道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动弹不得,眼见着吻便要落下,殿门却唰地被推开,承安急促地脚步声响了起来。
我心神大震,立时便要挣开,却被狗鹅子死死圈禁在怀中,他的眸中俱是凌厉的怒意,不由分说就摔了杯子过去:「滚出去!」
承安额头登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却嘭地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恕罪,漠北军情急报。」
狗鹅子面色微滞,终是压下眼中不甘的愠色,松开了手。
我忙不迭地从他腿上下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想到他曾免过薄妃的行礼问安。
想到他也曾将薄妃圈在怀中宜喜宜嗔。
想到他还曾因薄妃的一句喜欢,便又准许宫中出现桂花糕。
这让我有点惊悚,我以为他是认出了我,谁知他是看上了我。
合着我拿你当儿子,你想当我老公?
伦理上,现在不成问题。
心理上,我也没那么在意,毫无血缘又不咋熟悉的养母子而已,这在我天赢朝的皇家秘史里,真的只能算最低级的人性扭曲,最基础的道德沦丧。
毕竟先祖为了表姐兄弟反目,我爹当年强娶亲姐生下了我,而我为了完成当太后的梦想,是借了我爹身为摄政王一手遮天的便利,强行入宫嫁给了我堂哥,一对比真是小巫见大巫,甚是拿不出手呢。
不过利益上,占不到大便宜就是吃亏,让我真的不大乐意。
当媳妇儿哪有当妈爽,媳妇儿那么多,妈却只有一个。
况且当了妈,还能救解语花……
我定了心思,便要启声,却才张开口,怀里便猝然被狗鹅子扔进了一个牌牌。
我一瞧,嗬,狗鹅子的随身腰牌!
见之如见君!
好东西!
值钱!
我面色一喜,这是许我放了解语花的意思?
我不禁探寻地看向狗鹅子,却见他倏地别过脸去,只绷紧的下巴显示出了他的不高兴。
但是我开心就好,才不管你死活!
我喜滋滋地将宝贝收起来,正纠结要不要假模假样地谢个恩,就听他又开口了。
「别废话!」他声音闷闷地传来:「朕忙得很,出去。」
得嘞!
虽然我干啥啥不行,但我滚球第一名,立刻就麻溜儿地出了门。
我终于将解语花带回了启祥宫,他伤得极重,还发了高热,浑身滚烫,意识不清。
送走太医,我又吩咐了宫女去煎药,便拿着伤膏坐在了床头,谁知刚抹上他的伤口,他的身子就蓦然一弹,仿佛狠狠抽了一鞭,骤然哀叫出声。
我吓了一跳,才要收回手,却陡然被擒住了腕子,他手上的温度极烫,如烈火一样圈缠上来,压根挣脱不开。
我望向他,只见他面色潮红,额头鼻尖俱是细密的汗珠,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眸中氤氲着濛濛水汽,因发着高烧,微扬的眼尾也蒸腾出薄影影的桃花色,似天边的盈盈云霞凝染,依依不肯离去,当真可怜又可爱。
我不禁轻轻叫他:「花儿。」
他湿漉漉的睫毛骤然一颤,眼泪便生生滚落下来,唇角委屈地向下撇着,细微的呜咽自喉间低低泄出:「姐姐……」
我低声哄他:「你松手,姐姐为你上药,好不好?」
他实在烧的糊涂,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好半天才将视线转向我,但目光却是雾朦朦的,吃力地眨了几次,在看清我那一瞬,眼睛倏地睁大,露出了极为惊异的神色。
又四目相对片刻,那惊异渐渐掺杂了浓缠的迷惑与犹疑,隽逸的眉头一会儿拧起,一会儿又松开,蓦然连气息都加快了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须臾,唇瓣迟疑地翕动,那口型分明是「姐姐」。
我缓缓覆上他的手背,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顺着脉络一直暖进心里,不禁微勾唇角,目色笃然地看着他:「是我。」
他的手剧烈一颤,眼中骤然迸发出灼烈神采,倏地从床上弹起,像只小猎豹一样朝我扑来,我眼前一晃,便整个人都被他拥裹进怀里,直箍地喘不过气来。
我才略微挣动,他就立刻惊慌地将手臂圈地更紧,随着一连串的「姐姐」在耳边哽咽,又有一连串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洒在了我的肩上,滚烫的几乎将衣服灼出洞来。
我任他抱了片刻,实在忍不住:「花儿,你能先松开吗?」
大夏天的,真的有点热。
「我不!」他断然拒绝,执拗又委屈地小声控诉:「我松手你又不见了。」
「那倒也不至于,」我宽慰他:「我现在年轻力弱的,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第二遍。」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急的眼泪又坠了下来:「不许你胡说。」
我心头微暖,慢慢微笑了出来,静静地瞧他。
他眉头微微蹙着,亦怔怔地凝望着我,眸色闪烁几霎,白皙修长的指节便抚上我的脸颊,目中有着极为复杂深重的忧虑。
咋着,看你这表情,对我这副新行头还不大满意?
那你是没见过我装白莲有多顺手,简直是盛世白莲本莲。
「你……」他才犹豫着启声,突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忙将他扶回床上,他原就是凭着一口气强撑,一躺下更是虚脱发软,整个人都像是在水里捞出来的,连喘息都有些费力,目光却依旧一瞬不瞬地凝在我的脸上,生怕我消失了一样。
我又拿过药膏,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时真不知该从哪儿下手,轻了又轻地将指尖落下,就听他嗓音低哑地开口:「姐姐,我不疼,你别难过。」
不疼?
我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他霎时狠狠倒抽一口冷气,骤然缩紧了身子,差点滚下床去。
「这会儿疼了吗?」我问道。
他急促地低喘几息,颤颤微微:「疼。」
看来还没病入膏肓,这我就放心了。
终于上好了药,刚将瓷钵放下,便听外面传来了承安的声音。
「盛姑娘,陛下有请。」
我立即要起身出去,却又被解语花拉住了衣角,一低头,正望进他眸色惶惶的眼,满是不安的神色,像小动物一样羸弱可怜:「姐姐,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我面色不禁柔和:「当然会。」
他却抿了抿唇瓣,眼圈红了一片,微微垂下沾着雾汽的羽睫,小声哀求:「姐姐,别丢下我,我害怕。」
我余光扫到他悄悄收紧的葱白指节,心里怜意越甚。
当初偏宠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后来却发现,他实在是一个聪慧润透、温柔解意、明眸善睐的……撒娇精。
他会拉着我的手覆在心口,楚楚可怜地说:「姐姐召别人的时候,这里疼。」
他也会轻轻勾住我的小指,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以后只看我好不好?」
他还会将毛茸茸的脑袋枕在我的膝头,泫然欲泣地求:「姐姐以后只喜欢我好不好?」
试问这样可心动人的美少年,谁能忍心拒绝?
是人都不忍心。
不过我忍心,因为我不是人,我也没有心,总在意这忍心不忍心的,太难为我了。
但我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可以试探出狗鹅子对我究竟是个什么心,那就是做我上辈子最后一月做得最多的事情:总是忽视他,还净顾着解语花。
若他真的认出我了,我即便怠慢他,他也只会生气但不会怪罪,哄哄就好了。
如果他没认出我,下旨降罪,我也大可直接认亲。
反正我有的是方法证明我就是我,他母亲的鬼火。
毕竟狗鹅子虽不信鬼神,但他信我,啊,我真厉害。
所以我立刻对外头道:「我已经歇下了,劳烦公公代向皇上告罪。」
话音未落,门砰地被一脚踹开,狗鹅子阴沉着神色大步踏了进来,脸黑的直追锅底,语色森森:「你再说一遍?」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外面,差点咬到舌头:「你、你听错了,我没说话,是吧,花儿?」
花儿并未应声,我低头看过去,只见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向魅惑如丝的狐狸眼中盈满厉色,毫无畏惧地迎向狗鹅子如冰峰般的目光,跟平日里温柔似水的模样大相径庭。
狗鹅子亦是面色沉凝,两人对视间更是火花带电,同时脱口而出:「你认出她了?」
话音一落,又是满场缄默,尴尬的缄默。
狗鹅子神色冰寒,暗测测的目光在我和花儿间来回梭巡:「你们在干什么?」
花儿冷道:「与你无关。」
他这话惊得我心头一跳,这么刚的吗?
这还是我那柔润似竹、温然解意的小男宠吗?
我忍不住瞧了瞧桌上的药碗,难道我刚才给他吃错药了?
狗鹅子锋眉狠狠一拧,立时疾步上前,伸手就拽住了花儿的衣领,花儿也毫不示弱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两人手中都用了力气,一时竟僵峙不下。
我大觉不好,赶紧将瓷钵丢开,上前拉住狗鹅子:「有话好好说,他还受着伤……」
狗鹅子咬牙瞪我:「他这伤,可是为朕受的?」
他问得我一怔,答道:「自然不是。」
他理直气壮:「那朕为什么要顾及他的伤?」
我语塞:「那……那不是……你让人把他打成这样的吗?」
「是他自找的!」他冷漠地挑眉:「朕可不介意让他更伤一些。」
啊这……
正僵持着,只见花儿忽然咳了起来,他发作的太过厉害,直咳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还保持着一贯的姿仪风华,宛如弱柳扶风,极是惹人心怜。
我急忙过去拍他的后背,好半天他才止住,反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掌心,虚弱道:「姐姐,我……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担心我倒不是特别担心,就只是觉得他长这么好看,死了就太可惜了。
但狗鹅子见到他与我交手而握,脸色明显更难看了,怒气冲冲地抓住我另外一只手,然后……
然后就没了。
吓我一跳,这其实我还以为他要将我手砍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
他撇过眼去,一脸傲娇:「你既拉着他的手,就也得拉着我的,这才公平。」
我:「……」有病病吗?
花儿见狗鹅子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心下吃味,也收了收指节,将我拉的更紧。
狗鹅子见状更是不悦,一把将我扯向了他,花儿自然不肯示弱,一边托力稳住我,一边将我往回拉,两人互不相让,俱是狠狠地瞪着对方,眼神厮杀甚是激烈。
这俩,难道是在我死的那几天撕破脸了吗?怎么这气场好奇怪的样子?
我悄咪咪地拉了拉花儿,压低声音道:「他还不一定会承认我的身份呢,你也别太肆无忌惮了,否则真的惹怒这只暴龙,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花儿还未说话,狗鹅子已经冷冷接口:「朕还在这,听得见!」
花儿目色一凛,随即便要起身:「姐姐,你不用怕他,他早已……」
「闭嘴!」狗鹅子语色寒厉地打断他:「朕与阿祥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花儿怒了:「你也不过是……」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我立刻断声喝止:「够了!」
我严厉地看着狗鹅子:「你,出去!让他安心静养!」
又转头对花儿道:「你,躺下!安心静养!」
他俩俱面色不忿,却到底不敢真的惹怒我,一时悻悻住了口,都紧紧抿着唇瞪着对方。
我推了狗鹅子一把:「出去!」
又将花儿压回了床上,把手覆在他的眼皮上:「睡觉!」
虽强行将他的眼合上了,却仍能感觉他薄薄的眼皮底下转来转去的起伏,我警告地轻咳了一声,他才乖乖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我开门出去,狗鹅子正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副心烦气郁的样子。
我脑子里念头飞转,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却并不相信,只面色不善道:「你们睡一个屋子?」
「怎么可能!」我立即否认:「谁说的,造谣!」
「你说的。」
「我没说。」
「你说了。」
「我没有。」
「你有。」
「我……」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跑偏?
但是不管你现在关注的偏不偏,你马上就不偏了,不仅不偏,还只能关注这一件事儿了:我到底是你妈呢?还是是你妈呢?
于是我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不怀好意地望向狗鹅子,是时候让你感受一下母爱如山……山体滑坡了!
他却并不容我出声,阴蛰的眸色陡然一暗,断口抢白道:「近日京都不太平,你明日出宫让追影跟着!」
我登时苦了脸:「换成逐月行不行?」
他微微挑眉:「为什么?」
我嫌弃道:「追影嘴太碎了,烦得慌。」
他道:「他只跟着,不做别的。」
我勉为其难:「……凑合吧。」
等等!这话题转变太快我跟不上:「追影跟我出宫?去哪?」
狗鹅子并不应声,只微微眯了眯眼,便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我,似在等我反应过来。
我脑子呼呼地转,都快转成了大风车,可我还是没反应过来,只好在大大的眼睛里盛满虚假的歉意,眨巴眨巴地瞧他:怪我这副聪明样,让您高估我智商了。
狗鹅子的脸色已经够阴沉了,他竟然还能更沉,眼中火气骤然一凝,突地恶声恶气道:「爱去哪去哪!」
啥、啥玩意儿?
怎、怎么个意思?
难道我刚才听漏了什么?
看着我满脸呼之欲出的迷茫,狗鹅子面上蕴起怒气,用一种好心好意却不被领情的眼神狠狠剜我一眼,重重冷哼一声便挥袖离去。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


我一边腹诽,一边又要推门回屋,而他竟然又折返回来,冷言冷语地命令:「你不准碰他!」
他顿了顿,又恶狠狠道:「也不准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觉得他有病,还病的不轻。
谁家的鹅子天天插手老子的感情生活?!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
就他刚才那跟上辈子薪火相传的对话模式,我终于确定,他不是看上了我,而是认出了我,且之前都是在试探我。
当然主要证据还是追影。
追影和逐月,是狗鹅子的两个御用暗卫,武功之高,轻功之强,分是各自猖狂,合则天下为王。
而现在狗鹅子将追影派来保护我,无异于把半条命都给了我,在他浅薄的前半生,再宠谁都没这么做过。
所以隐形的太后,我又觉得我可以了!
至于为啥他会表现的像一个纠结患者自我拉扯,大概是我换魂还阳这件事,鸡鸣狗跳地地打乱了他内心世界的秩序,他怎么也得尝试维护一下。
不过没被刺激疯都算正常,我不担心,我还很开心,毕竟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跟我斗!
但是有个事儿我没搞懂,我究竟为啥明天非要出宫?
这个问题,我用我聪明的小脑袋瓜做了一晚上梦,都没梦出个所以然。
直到第二日一早,听宫女谈论起宫里要开始为祷丰节做准备,我才恍然大明白过来,看了一眼日子,今天果然是傅丞相的忌日。
傅丞相是我母亲的前夫。
当年他与母亲为了避免我爹大开杀戒、生灵涂炭,忍痛和离,但人离心不离,他终生都未再娶。
即便母亲逝世,他也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甚至在我夺嫡失败后,为我顶罪而死。
看看人家,一心一意为我掏心掏肺掏口袋,比我亲爹还像亲爹。
而我的亲爹,却因为母亲难产而死迁怒于我,要不是母亲死前嘱咐他好好照顾兄长和我,他早就弄死我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过我真没想到,狗鹅子连我每年拜祭这事儿都记得,还挺有心,当然肯定还是没有我有心。
毕竟每年专门去扫墓的是我。
把傅丞相和母亲合葬的也是我。
啊,我真坑爹。
想想还美滋滋的。
傅丞相一生都没有子女,所以他的生忌死忌我都会去看看他。
本来我是好心,但是我真傻,真的。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告诉我自己,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既然没有心,就不要硬好心,因为好心遭雷劈。
但是我无法回到过去,所以我只能直挺挺地遭着雷劈。
我站在傅丞相的墓前,被身着戎甲的傅长卿扔下一个又一个惊雷。
他明明眉目锐利,却满眼愧悔:「雪儿,是我对不住你。」
他明明轮廓肃凛,却语色颤抖:「雪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他明明体格伟岸,却似生生矮了一截:「雪儿,我现在带你走,你还愿不愿意?」
我仰头看他,表面很平静,内心却慌得一批。
这确实是傅长卿没错,是傅丞相的侄孙儿没错,是我亲自选来的二十岁侍卫统领没错。
但他竟和盛雪依有关系?
还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我应该怎么回答?
我特么能说啥?
要不……你收拾收拾去世得了。
见我默不作声,傅长卿怔怔地凝视我半晌,眸中蒙上一层化不开的伤心,像一只丢了肉骨头的大狗,极其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吧,我觉得吧,这种时候吧,我不想要我觉得,我只想要你觉得。
毕竟对有些人来说,你若给他一片天地,他能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所以我努力压住了内心热烈奔放的无数卧槽卧槽卧槽,努力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果然我一出口,他就露出来一副心如刀绞的表情。
我慈祥地看着他,示意他可以慢慢绞不着急。
但是他哀痛又哀怨地瞧了我一眼,一开口,就轮到我心如刀绞了,因为他后退了一步,恭敬地施了一礼:「是属下僭越了,请少主恕罪。」
少、少主?
什么少主?
哪个少主?
我是谁?我在哪?我穿越了?
哦,我是穿越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懵逼的心颤抖的手,不动声色的套话走一走,最后成功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这事儿真的很巧,是综天下倒霉之大集的巧。
我,先从堂堂太后,穿成了太子妃。
然后又从堂堂太子妃,降成了御前奉茶女官。
如今又从堂堂御前奉茶女官,变成了凌天盟的少主。
一盟之主诶!
三重身份诶!
听起来是不是好有面子诶!
可惜凌天盟是个反动势力。
还是个存续几十年、组织庞大的反动势力。
但反动势力它也是势力,我们不能歧视它对吧!
然而我这个少主并没有实权,因为我妈是凌天盟的叛徒。
这个「我妈」指的不是我上辈子的亲妈,而是盛雪依的妈。
那为啥盛雪依她妈是叛徒,盛雪依还能当少主呢?
因为盛雪依她妈死了,然后盛雪依成为了这世界上,唯一的疆夷王族之后。
当年疆夷被我们天赢灭国之后,代表王室利益的四位长老酒带领幸存的不屈子民创建了凌天盟,并拥立盛雪依她妈为主,意图反天赢复疆夷。
凌天盟之名就由此而来,取「凌驾天赢之上」之意。
后来盛雪依她妈死了,盛雪依就成了凌天盟的少主,再后来盛雪依也死了,我就成了凌天盟的少主。
而眼前的这位傅长卿,就是凌天盟长老安排在盛雪依身边,护卫她长大的青梅竹马。
但盛雪依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她入京之后,凌天盟觉得可以借着她太子妃身份的便利搞事情,这才让傅长卿联络她。
傅长卿一边说着,我一边疯狂地发散思维、总结中心思想、顺便怀疑人生,他却突然往四周瞧了一眼,警觉道:「有人来了!」
我跟着他的视线往周遭看了看,虫鸣鸟叫,渺无人烟。
他急促道:「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安排宫内暗桩与你联系。」
他静了静,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只突然伸手将我拽进怀中紧紧搂住,掷地有声地保证:「你放心,我豁出性命也定会护你周全!」
话音未落,他便一闪身没了人影,我不得不感叹,轻功还挺好。
过了片刻,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我身后,侍从开口唤我:「姑娘,该回了。」
我闻声回头,只见两匹马不安地踩着蹄子,像极了我不安的脑子。
我顺着脚凳一步一步踏上去,只觉得每一脚都像踩在荆棘之上,直到进了车厢,依然觉得如坐针毡,锋芒在背。
傅长卿的出现,盛雪依的身份,大大打破了我既有的认知。
这事儿吧,我觉得有点遭不住。
我之前笃定狗鹅子认出我的证据:
一是他对我的纵容殊待,
二是准我出宫允我扫墓,
三是派了追影随行护送。
可如今再看,他的恩宠放任,是早知道了盛雪依的凌天盟少主身份,更像是欲擒故纵的手段、秋后算账的预判。
而催我出宫扫墓,则更可能是我会错了意。
毕竟他给我腰牌、令我休沐之时,不曾有任何关于拜祭的言辞,与其说是记得「我」的习惯,不如说是给「盛雪依」的圈套,看她是否会联系凌天盟。
至于追影,既可以视作保护,也可以看成监视,更可以是为了防止我逃跑。
陷阱那么多,而我全都中,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经过这么一分析,我才恍然大明白过来。
狗鹅子当初选盛雪依为太子妃,或许是为了平衡朝局,可后来,他察觉到了她的真正身份,于是便借着我的葬礼之由,没有将赐婚圣旨下达,而是想利用她将凌天盟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然而盛雪依死了,我却活了。
哦~这奇妙的人生,把我的之前猜测全推翻了可还行!


越往深处思考,我的心就越疾速地下沉,似乎很多之前说不通的事情,突然就顺畅起来,而狗鹅子老是做的一些有的没的、奇了怪了的事情,似乎也有了解答。
怪我想太多,高估了他的智商,原来他既不是认出了我,也不是看上了我,而是想色诱我,啊不,色诱盛雪依!
震惊!
堂堂一国之君,竟不顾身份用上了美男计!
关键还没成功!
这皇上让你当的,太伤自尊了!
但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就出个宫扫个墓,回来就成了反动分子?!
还是个被识破身份的反动分子!
简直是人在车中坐,锅从四面八方来!
依现在的情况,狗鹅子到底是认出了我,还是识破了盛雪依,两种可能性一九开,但结果却南辕北辙、天壤之别。
弄好了,是九族升迁;
弄不好,是九族升天。
但是我,作为一个追影亲眼看见的,刚跟傅长卿接完头的,狗鹅子可能早就摸清身份的……凌天盟少主,我这时候跟狗子说我是他妈,他能信吗?
我自己都不信。
我还得忽悠着他信?
我怕还没把他给忽悠邪了,就先把自己给忽悠瘸了!
科学分析 jpg.
慌张分析 jpg.
盲目分析 jpg.
瞎 tm 判断 jpg.
就在我深切地怀疑人生快走到尽头的时刻,「嘭」地一声就从马车窗户蹿进来一个人,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追影!
我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里,一瞬间脑中翻涌思绪万千。
他进来干吗?
难道是来杀我的?
难道狗鹅子下了灭口密令?
难道连个狡辩,啊不,申辩的机会都不给?!
我惊恐地看着他,脑子里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无死角地播放着一千零一种死法。
我惊恐地看着他,脑子里开始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无死角地播放着一千零一种死法。
他疑惑地瞧了瞧我,皱眉道:「外面下雨了,躲躲。」
我:「……」
不早说!
我这吓得差点心脏停跳,没忍住怼了他一句:「你练金钟罩的还怕下雨?」
他一脸理所应当:「我练的是金钟罩,又不是铁布衫,当然怕。」
「……有区别吗?」
「当然有,名字都不一样,你是不是没文化?」
我……!
我没文化?
说我没文化?
你每封家书都谁给写的?
你每道奏折都谁给写的?
你每年贴的春联都谁给写的,心里没点数吗?
当然肯定不是我。
但也不是他啊!
五十步对百步,凭啥笑我没文化!
他还在那叨叨:「没文化你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没文化呢?我知道你没文化我才能跟你多说话,我才能给你解释什么是金钟罩,什么是铁布衫,什么叫凌云腿,什么是纵云梯……」
我牙咬得咯咯响,要不是打不过他,我早就把他揍成了猪头,亲妈都不认识那种,嘴太碎嘴太碎嘴太碎了!
亲亲是吃了扑棱蛾子吗这么能闹腾?
不过没关系,上辈子为了他,我专门练就了魔音穿耳过,千里不留行的绝技,于是我的心思又转回到了狗鹅子身上。
但是,
我越想越无解。
越想越脖子发凉。
越想越觉得脑袋摇摇欲坠。
这狗子素来城府深远、心机深险,六岁就能为了继位资格,亲手溺毙自己的双生胞弟琮儿,
同时又为了减少手握兵权的皇长子的忌惮,装成憨直纯厚的琮儿近十年。
登基称帝之后,更是杀伐决断、威吓四海,我能指望他放过盛雪依?
别说盛雪依,就是我的死,我都有点怀疑是他的手笔,毕竟是和他大吵一架之后,我才病了的,病了之后又很快死了的。
在夏天死于风寒,多少沾点蹊跷。
可是转念一想,天大的事儿也不过就是吵吵嘴,他再不痛快,再是个无情的变态,也不至于痛下杀手。
然而他不对我下杀手,并不代表他也不会对盛雪依下杀手。
见我愁眉不展,一脸苦逼,追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话头,打量我半晌,纳闷道:「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委屈的样子?」
我不委屈,我就是愁得慌,未知选项太多,题太难,我不会做。
我又思考了良久,头都快分析秃了,终于说服自己:人生本来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
既然已经江郎才尽、黔驴技穷,那我就只能破釜沉舟、以力破巧。
我已经猜累了狗鹅子知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让他知道知道。
然而他还没知道,我就已经先得到消息,有人趁着追影跟我出宫之时,入宫行刺。
这可太会挑时间了。
就差直接往我脸上写上卧底俩字了!
请问我是你们亲少主吗?
这么坑少主的?
我可太难了。
心里苦。
我在崇政殿门口得知这事儿的时候,当时就觉得我要凉了,脚下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追影见状还问我:「怎么不进去?」
进去?
进去找死吗?
傅长卿说会有人联络我,他能现在就联络吗?
他能立刻带我走吗?
他能救救我吗?
求求了!
显然,我跟凌天盟的默契还有待加强,但跟狗鹅子的默契却防不胜防,我听见他低沉沉的嗓音从殿内传来:「进来!」
进、进去……
不进行吗?
哦,不行。
那好吧。
完了完了我完了!
我抬步向前,佯装随意地抚了抚头发,将簪子不着痕迹地拢于袖中,指腹轻触了触簪尖,够锐利,把握好分寸,一击毙命不成问题。
当然我知道追影和逐月就隐于周围,狗鹅子功夫也不弱,我未必有机会出手。
但是管他呢,老娘的人生信条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他如果敢下令处死我,我就敢让他先死我前边。
要是运气好,在场宫人里有凌天盟安插的暗桩,没准还能挣得一线生机,怎么说我也是个少主,稀缺性摆在那,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不过话说回来,狗鹅子既然还肯召见,或许局面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只要愿意听我讲鬼故事,我就有把握让他信了我的鬼话。
然而进了崇政殿,我还是立马怂了,这个阴风阵阵的架势,这个压抑森森的气氛,这个冷寂沉沉的表情,确实挺适合说鬼故事。
但是鬼故事归鬼故事,真变成鬼就不合适了。
还是得先礼后兵,先糖后炮,先小意温柔后刀剑兵戎。
正好宫女端来茶盏,我赶忙接过来,殷勤巴巴地奉到桌案上,刚要收回手,却突然被狗鹅子擒住了腕子。
他的手修长宽大,指节分明,只用手掌便能握满我的手腕,温度炽热圈缠,让我有种整个人都是他掌中之物的错觉。
我不禁缩了缩手,他这手若再往上一点,我是不是他掌中之物我不知道,但我袖子里的簪子肯定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他轻轻扬眸,神色冷峻:「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解释?」
鬼、鬼故事来了。
「有!」我弱小无助还心虚,仔细地觑着他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陛下……有没有偶尔、不经意、突然间、一晃神,觉得我有那么一点点像……先太后?」
我的意思:你害怕点,我不正常。
他指节微顿,目色骤暗,一下甩开了我的手,腕子上的热度顿时消散,有阴凉的夜风扫过,我猛然打了个寒战,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圈小疙瘩。
「没有。」他冷冷地开口。
没有?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一点都没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难道你就不……」
「朕说了没有就没有!」他忽地低吼了一声,目中有着抑制不住的愠怒凶光,眼神像刀一样刮在我的脸上。
我被吓了一跳,立刻识趣地闭嘴。
果然这些牵涉鬼神之事,他总是抵触非常,更别说还得认下个小一轮的妈,到底还是伤到了他奇怪的自尊。
他将笔一搁,缓缓起身,高大的影子慢慢覆盖下来,像一只噬人的怪兽,将我严密笼罩在阴暗之中。
我心里一阵发紧,忍不住慢慢捏紧了手指。
以前当太后的时候,从未觉得他的气势是如此的压迫慑人。
而如今,附身到了小年轻的身体里,以另外一个身份看他,却几乎被他的一个眼神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想说:你正常点,我害怕。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他却一步一步逼近,目光测测:「你很想当太后?」
我肯定想,但你这个反应,我现在不敢想,我只能先安抚为上:「不想不想。」
他却突然一笑,目色轻佻:「也不是不行。」
「不行不行。」我后背抵着墙,已经退无可退,只觉心跳的厉害,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
他挨我挨得极近,牢牢将我困在方寸之间,沉黑的眸光深深暗暗,似藏机锋:「但是按顺序,是不是该先当皇后,才是太后?」
皇、皇后?
不是,后位空悬多年,你这么轻易就给许了?
你是真豁得出去,还是真看上了盛雪依?
经过本太后同意了吗?
哦对,本宫死了!
但是本宫虽死,前朝后宫的规矩体统还在,你立后却不立太子之母,太子何辜?颜面何存?日后如何自处?
这政治因素、经济影响全不管了?
民心民意也都不顾了?
你就不怕动摇国本?
不对,我都不是太后了,我管你那么多!
也不对,如果不管,眼看着我就成皇后了,那可不行,本宫这辈子是要找如意郎,可不是白眼狼!
然而这白眼狼实在气势过强,我到嘴边的拒绝都弱了下来:「不,不好吧……」
他唇边噙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甚至蓦地有些发寒,缓缓俯首在我耳边:「朕倒觉得好得很。」
他抬手握住我的后脖颈,不容许我后退,强硬地迫我与他对视,语气却极是耐心温柔:「你抖什么?」
「没、没抖。」我觉得他再用点力,就能轻易捏断我的脖子,不禁手中攥紧了发簪:「我就是在发发发热,想温暖你冰冰冰冷的心。」
「哦?是吗?」他欺身凑得更近,燥热的气息不断拂在我的颈间,极具侵犯力:「那你准备……怎么温暖?」
他说着便微微偏过头,倏地在我耳尖啄了一口。
我瞬间就慌了,就怕了,就觉得要凉了,于是我心一横,猛然大叫出声:「琏儿!」
我一边说,一边迅速伸手攀住他的脖颈,将袖中簪暗自抵向他的喉间,只要他一有动作,只要他一有翻脸的迹象,我就立刻刺进他的气脉,要死一起死,要活我得活。
他闻言蓦地一怔,脸上的戏谑玩味霎时退了个干净,眸中只余一片冰冷,好半天,才薄唇轻启:「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却大松一口气,心知只要他没立时叫人,便是信了几分,于是极力镇定下来,索性豁出去了,目色沉毅笃然地看着他的双眼:「琏儿,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觉,不信你不知道我是……」
「朕对你没有感觉?」他突然嗤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诮嘲弄,甚至还带了一丝不甘,声音却是刻意放缓放轻地问:「你想让朕,对你有什么感觉?」
那……你要让我说,肯定是母后的感觉。
但我怕太过直白刺激到他,于是很委婉道:「你是琏儿不是琮儿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你在我死前说的话,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难道就不觉得……」
「觉得什么?」他微微眯了眯眼,目色阴翳冷蛰,怎么看怎么危险。
我这心突地一跳,舌头就有点打结:「就不觉得这俩事儿,还、还挺有缘分的吗?」
你就说你能不能认清你作为儿子的地位!
他静默不语,目光如刀子似地投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瞧了一阵,跟着就莫名「呵」地笑一了声:「你就如此在意他?」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我在意谁?」
他似乎魔怔了:「你为了他才急着挑明身份是不是?嗯?」
我赶紧解释:「我为了我自己!」
他却似没听见一般,猛地攥紧我的手臂,失控般厉声质问:「他哪里好?你告诉我,他哪一点好?」
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怎么知道他哪点好?
这到底什么话题走向?
年度迷惑对话大赏?
我该说点啥?
不说行吗?
然而我是不说了,狗鹅子却说上了瘾,而且显然越说越气,越气越说,一说更气……
「你就这么护着他?」
「你就这么怕朕抓了他?」
「你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左一朵解语花,右一个青梅竹马,你身边的男人,还真多啊?」
哪里多了?就俩,算上你才仨,你还不是男人,你是狗。
等等!青梅竹马?
他是说傅长卿?他觉得我为了傅长卿才认亲的?
这到底多神奇的脑回路才会这么想?
而且我就算为了他,我也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这事儿这么让人生气吗?
但他这表现明显是哪里不对,信息量略大,我得理一下思路。
然而未待细想,狗鹅子已经沉了脸色,狠拧着眉叱道:「出去!」
出……我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不大好惹,出去就出去!
却才走了几步,突然被他一个杯子从后掷来,「啪」的一声砸在脚下,他恨地牙痒一般:「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你可真听话!」
那、那不出去?
我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悄咪咪地瞅他,暗戳戳地嘀咕,这到底怎么个意思?给我刺激疯了?还是早更了?
他不悦地睨我一眼,扬了扬下巴:「哄朕!」
哄、哄你?!
你多大了我还哄你?!
从小到大我啥时候哄过你?!
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做梦都不会做!
但嫌弃归嫌弃,我看着他的怒色,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突然就有了灵感,这小子……难道是在吃醋?
嗐!
你不早说!
这我能解决!
看我的!
狗鹅子自小就占有欲爆棚,还贼喜欢吃飞醋,琮儿的、花儿的、猫儿的、狗子的、鸽子的、甚至一盒子点心的……
反正就是逮啥醋啥,都不能说是醋精,而是醋妖魔鬼怪。
于是我快速思考了一瞬,轻轻开口:「虽然我身边有不少男人……」
并没有并没有并没有!
我温柔诚挚地望着他的眼:「可是这些男人,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都想要都想要都想要!
他目色沉凝若海,似将万浪千涛的奔涌怒火都隐于眼底,只幽深深地盯着我:「那你想要谁?」
我温软一笑:「我想要你。」
他一下愣住了,满脸『我刀都抽出来了,你却让我杀我自己?』的错愕。
我笑意纯良,容色无害,眼底有细腻缱绻的柔情慢慢积蓄,蛊惑一般道:「琏儿,你愿意做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吗?」
他神色一怔,沉静的面容陡地起了波澜,眼中似乎在顷刻间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光芒,先是难以置信的惊诧,随即又有些手足无措的喜悦,最后渐渐变成了极力压抑的柔然期许,甚至连呼吸都轻缓了起来,唇瓣微微翕动几番,才勉力轻言道:「最……重要的男人?」
我深深点一点头,目若盈光,笑生两靥,表情比他还期待地缓缓开口:「你愿意当我爹吗?」
说完我怕他误会,还特意解释了一句:「不是像我亲爹,而是像傅爹一样……」掏心掏肺掏口袋那种。
他表情瞬间僵住,似乎被一道天雷狠狠打在了头顶,所有的温情笑影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目中波澜滚涌,涛浪丛生,眉心甚至有怒火隐隐窜起,紧抿着唇死死瞪我半晌,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出去。」
又出去?
我这次长记性了,特意确认道:「真出去假出去?」
刚才杯子已经被你摔了,砚台可不能再 cèi 了,那玩意儿可值钱!
他怫然大怒,猛地将手臂一挥,桌案上的东西立时全被掼到了地上,随着剧烈的碎裂声响起,他几乎失控一般怒道:「走!你走!」
哎哟我的砚台!
老贵老贵的砚台!
伸手没接住的砚台!
碎成了八瓣的砚台诶!
我深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记得他以前,虽然别扭了点,傲娇了点,霸道了点,但好好说话还是会的,现在怎么如此难以交流,如此喜怒难辨,如此阴晴不定。
都怪我上辈子当了太后之后,都把心思放在吃喝嫖赌,啊不是,吃喝玩乐上了,也没好好了解了解他,以至于现在有效信息过少的情况下,分析判断全靠猜,行为决断全靠赌,简直流下了不学无术的泪水。
正快步向外走着,又听得他一声:「站住。」
又怎么了,我不耐地回过身去,就见他已行至身前,将手中的簪钗轻轻插于我的发间,随即又细细端详一番,才道:「很好。」
他面色无波,语气平淡温然,似乎这只是一支再平常不过的发钗,但却比刚才的气急败坏地呵斥我出去更叫人心惊,我暗暗将手背后,摸了摸之前藏钗的袖兜,那里已然空空如也,让我顿时周身一片寒凉,似乎连骨头缝里都浸进了丝丝寒气。
我面色发白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屏住,几乎是一种等待审判的心态。
他静默地望了我半晌,突然笑了一下:「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他说着伸手将我的手臂拉过,把袖子卷起来,轻道:「很疼吗?」
我随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那里赫然有着寸来长的伤口,想是之前我太紧张,不小心被发钗划伤的。
「你以前,最怕疼了。」他将伤药膏轻抹在我的手腕上,面上浮现几分回忆之色:「还记不记得你被喜鹊撵得四处乱窜那次?查看伤势的时候,你嘴里一直叫着疼,可我仔细看了几遍,明明一点伤都没有。」
我那不是怕疼,是怕死,那喜鹊一直追着我的脑袋无死角攻击,我吓得魂儿都没了。
我被他说得有些发糗:「都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话没说完,我突然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他怔了怔,否认道:「没有。」
我追问:「那这伤药……」
他加重了语气:「朕说了没有。」
我想起了他刚才禁锢我时孔武有力的样子,确实也不像受伤的样子,可这伤药出现在这里甚是奇怪,忍不住肃言道:「若你真的受伤……」
他打断我:「你是想要这伤药吧?」他顿了顿,目色沉沉:「这药止痛生血有奇效,正适合解语花的伤症。」
我本来还没这么想,但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药虽然稀奇,但太医院里也不少,给我一瓶也算不了什么。
却刚要开口,便见他一把摔了药钵:「你果然心里就只有他!」
「怎么会!」我极为冤枉:「我刚才一直关心的,难道不是你是否受伤了吗?」
他没想到这话题又绕回来了,一时语塞,只默了默,色厉内荏道:「出去!」
又出去?
我……我看了看药,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突然觉得花儿现在用的药也挺好的,于是便默默地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我赶紧抬手摸了摸头,今儿这一天可太刺激了,谢谢我坚强的小脑袋瓜,它没有搬家也没有崩塌,是个好瓜。
回到启祥宫的时候,宫人说花儿已经醒了,我这才稍放下心来。
待我拿着伤药推门进屋,他正在喝药,闻声抬头,一见到我便乍然愣住,惊得连羹匙都掉进了药碗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看这反应,是把发烧时候的事儿给忘了,要不就是又当成幻觉了。
我静静地望着他,蓦然想到他之前抱着我的伤心与执拗,似乎他的泪还停驻在我的肩头,隐隐发烫,这世间,到底是有人真心牵挂我的,虽然我并不需要。
不过正常人这时候是不是都得感动一下啥的,即便我不太正常,但鉴于我立志当个正常人,所以我心中也漫上几分温然。
我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一直紧紧盯着我,眨都不眨地随我而动,直到我探手将他溅在下巴上的药汁轻轻抹去,他才受惊般轻颤了一下。
我不禁莞尔,静静地看着他,他亦怔怔地凝望着我,惊愕地连唇瓣都微微张开,像是一只嗑开了果壳,却发现里面没有果仁的小松鼠,再也没有了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霁月清风,而是满目的怀疑人生。
他这副模样实在可怜可爱,真教我心都软成了一团,忍不住扬起唇角,含笑与他对视。
他浅褐色的眸子犹如秋日澄明的抚仙湖,熠熠闪烁着暖日的金色余光,极是通透润澈,映进我的倒影,仿佛我也跟着明朗净亮起来。
相望须臾,他缓缓翕动唇瓣,语气轻了又轻,仿佛我是一片小小羽毛,呼一口气便会吹跑,迟疑地叫我:「……姐姐?」
相望须臾,解语花缓缓翕动唇瓣,语气轻了又轻,仿佛我是一片小小羽毛,呼一口气便会吹跑,迟疑地叫我:「……姐姐?」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静默片霎,突然动了动,试探般伸出手指在我脸颊上戳了戳,再戳了戳,又戳了戳,才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热的……真的……不是梦……」
果然,可爱的人冒的傻气都是可爱的傻气,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目光柔和得如潺湲的春水:「我真的回来了。」
他的眼中霎时掀起波涛,漫天漫地的惊诧与喜悦溢满脸上,身体猛地一动便要朝我扑来,却又生生克制住,困惑地问:「那原来的人……」
我答的干脆:「阳寿尽了。」
他的神色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沉晦晦涩,切声追问:「那你、你怎么会附身……」
「机缘巧合、借尸还魂,」 我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见他还要再问,便将食指抵在他的唇间,正色道:「以后有的是时间说,你先喝药。」
他神色一怔,唇瓣微抿了抿,脸便腾地红了,温软依顺地呢喃了一声「好」,唇齿轻嗫间,恍似有嫩如荷蕊的吻印在指尖,若水滴落海,荡起起层层涟漪。
我急忙收回手,将药递了过去,他接过慢慢饮尽,丰润粉唇缓缓开启,轻探出嫣红的小舌舔过唇边,将沾染的汁液缱缱卷入。
我的心中倏地一荡,立刻别过脸去,将装着伤药的瓷钵拿在手上:「该上药了。」
他依言脱掉外衫,神色有些羞赧,白皙的脸上缓缓漾起两朵云霞,比盛开的牡丹还要艳上几分,连带着修长的脖颈都嫣红若染,当真是媚眼随羞合,潋潋百艳生。
上次他病得太重,我的心思只在他的伤上,如今他眸色含春带怯地瞧我一眼,又赧然然地低下头去,我亦是双颊生热,目光不禁在他未着寸缕的上身流连。
往日见他,无不是净逸秀整、轻灵盈动,像是玉雕的竹,骨子里藏着不折的坚韧,所以想来衣服下也该是瘦削纤弱的。
可如今一细看,竟是骨肉精炼匀称、线条修颀流畅,混着浅淡的鹅梨香气,不禁让人心旌摇曳,魂魄都被勾摄一般。
我急忙打开了瓷钵的盖子,拿药棒沾了药小心地抹在他的伤口,随即又拿过纱布,站起身来轻轻覆上在他身上,双手自他臂下穿过,几乎是将他整个人环在怀中,他倏地颤了颤,便瑟缩了一下。
「别动。」我偏过头去嘱了一声,却因着与他过于亲近,唇瓣在他耳上擦过,他身子一僵,耳尖飞速染上了层层薄红,瞬间便红得透亮。
我亦是愣住,脑中似有激荡的浪猛然窜起,心便狂跳起来,脸上的温度也骤然升高。
我怔怔定住半晌,只有暖热的吐息一下一下撞在他的耳畔,冲入敏感的耳中,缠绵着滑散,将他的心神通通搅乱,惹得他闷闷低哼一声,忍不住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气息在瞬间交缠,混成密不可分的一团,再难分辨。
这极近的距离,太旖旎也太暧昧,他目光缱绻悱恻,似有千言万语欲诉:「姐姐……」
他的嗓音轻和软糯,像是在不断熬煮中慢慢融化的糖浆,随着木勺的缓缓搅动而稠密流淌,晶莹剔透,甘美甜蜜,令人难以抗拒,我忍不住轻轻应声:「嗯?」
他痴痴地凝视我,眸色若星光闪熠,明明灭灭几番,喃喃道:「姐姐……会愿意嫁给我吗?」
啊这……
「啊?」我还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要求。
他似是被我的声音拉回了神思,微微一怔,面色瞬间爆红,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只熟透透的橙红虾子,仿佛浑身都冒着蒸腾的水气和热气。
「我……我失言了。」 他满脸的『怎么就将心里想的说出了声』的懊恼模样,磕磕巴巴地道歉,快速地拉过一旁的锦被钻了进去,两只手死死地攥紧被头,只露在外面的葱白指节透着淡淡的绯色。
我甚觉好笑,不禁道:「小心透不过气。」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没事。」
「那小心伤口。」我又叮嘱。
他露在外面的指节更红了,紧抓着被子扭了扭,几乎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缩成了无地自容的一团,小小声应道:「……好。」
我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完全压抑不住,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要娶我,有意思,可真有意思。
我这种人都愿意娶,大概是脑子烧坏了。
夜凉如水,霁月如洗,月光如练,盈庭复满池。
我倚在榻上,眼睛看着高悬的盈玉如盘,心思却落在了窗边的花树上。
我上辈子很喜欢解语花,因为他有三大优点,讨我欢心讨我欢心讨我欢心。
而且他不是普通的讨我欢心,是用尽心思的讨我欢心,是不落于俗的讨我欢心,是不图权势的讨我欢心。
其他人总想爬上我的床,只有他不想,他好不一样,他好特别,我好喜欢他。
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欣赏他,怜惜他,喜爱他,但那不是男女之情,我从来没有男女之情。
然而如今他说要娶我,我竟也觉得不是不行。
我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越过窗棂看着月亮,月亮月亮,我才与他分开便一直想他,若能把他送到我身旁……
我发誓我只是随便想想,但是下一刻,一个黑影就出现在了窗前,不由分说地跳了进来,直接给我整懵了,我操起旁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那人是会功夫的,伸手一接,便快步行至床前跪了下来,将枕头奉上:「属下云霄阁阁主凌千荷,拜见少主。」
哦,凌天盟的,自己人自己人。
「平身。」毕竟差点儿伤了人,我多少有些尴尬的:「不知道你会来,对不住。」
「少主言重了。」凌千荷微微一笑:「少主比初来京都之时,勇敢了许多。」
我一下愣了,这还是见过面的?熟不熟?会不会露馅?
不对,她一来就先介绍自己职位姓名,想是不曾见过,应是同处于宫中而有过照面。
果然我一试探,确实如此,这我就放心了。
随即又与她客气了几句,便听她讲了凌天盟的大致情况。
凌天盟虽成立在疆夷灭国之后,但在还没灭国前,疆夷王室就在天赢皇宫内安插了大量暗探细作,企图吞并天赢,如果当初不是盛虞澜动作够快,如今倾覆的疆夷就是天赢的命运。
而疆夷的暗探细作,主要以暗桩、沉桩两线并行。
暗桩是日常搞事情,与纵横双方都联系,纵向听凌天盟上峰命令,横向与凌天盟其它暗桩配合,在一定范围内知晓其它暗桩身份,认人不认符。
沉桩则是等着搞大事情,埋的极深,轻易不启动,平时与寻常宫人无异,直到有特殊任务,会有凌天盟的成员带着信物接头,认符不认人。
我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感慨,这思虑之深远,布局之精密,不愧是傅丞相的手笔,相当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老当益壮。
我知道筹谋了这么多年的造反大业,卧底人数肯定少不了,但是当凌千荷神秘兮兮地给我报出一个数字,我还是惊呆了:「这么多?!」
她点一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激动而自豪的光芒:「最久的沉桩已经埋了五十多年,历经三代,我们一直在等待时机,只盼少主带领我们大展宏图,屠尽天赢。」
我杀我自己?臣妾做不到啊!
但是我不能说,我还得套话。
于是我就知道,除了名单上沉、暗两线之人,还有一个神秘暗桩,此人由凌天盟现在的掌权人傅堂主直接管辖,其他人都没有权限知道他的身份。
「本少主也不行?」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
哼,本宫偏要知道!
好在她也不是刻意瞒我,主动提供了不少情报,然而这些情报都没有什么卵用,我琢磨了好几天都毫无头绪。
自上次跟狗鹅子坦言身份,他便着人传口谕,让我休息几日,不必近身伺候。
可这都过了好几个几日,他还没召见我,让我莫名的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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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58:10 发帖IP地址来自
他为了救另一个女人,害死了自己的白月光,从此追悔莫及,郁郁寡欢。
直到看见我这张与她八分像的脸,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光,抓着我的手急切地唤着:“晚儿,晚儿……”
“侯爷,你看清楚,我不是晚儿!”
我越推拒,他便抓得越紧,眼中急出了水雾,问我:“晚儿,你怎么不要我了,你是不是怪我?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日日夜夜都在后悔,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晚儿,你看看我!”
我退无可退,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彻底将他扇醒,“侯爷,晚儿已经死了!”
他捂着脸讷讷地退了两步,随即疯癫地笑了起来,“对,晚儿死了,是我害死了她,哈哈。”
他捡起手边的茶杯,啪地砸向我,“你不是我的晚儿,你滚,滚!”
我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却不觉得疼,心也不疼,只有苦。
当初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苦。
1、
“你叫莺莺?”
眼前的人一身织金玄衣,坐在跳动的烛火旁,手上握着一卷书,墨发随意散落在身侧,落入眼中便是挠人心肝的慵懒尊贵。
我抱紧了琵琶,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太俗了。”
他看了看红了脸的我,淡淡道:“不是说你,是说这名字。从此便叫婉儿吧,温婉如玉,纤尘不染,跟晴雪阁划清界限。”
“多谢侯爷。”
“不必叫我侯爷,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楚烨,或者……随你。”
我哪里敢直呼他的名字,红着脸想了会儿,小声道:“是,楚大哥。”
这个称呼换来他愕然抬头,目光在烛火下不甚分明,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
我紧张地咬唇,不知道这称呼有什么问题。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低头不再看我,说道:“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丫鬟会带你去你的房间。”
我松了口气,屈了屈膝,抱着琵琶转身,出门时侧头回看了一眼,见他仍凝眉看书,似乎没别的情绪,这才利索地关门离开。
婉儿,我失神片刻,复又抬起头来,能留在他身边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又何必纠结于一个名字呢。
我本是晴雪阁的一名乐师,在京城举目无亲,靠着卖笑勉强过活。
今日弹曲时,错了一个音,几个吃醉了的男人便闹着要罚我去给他们陪酒,我不肯,拉来拉去衣衫都被扯破了。
挣扎了一会儿,这些人忽然被几名侍卫扯开,丢出了晴雪阁。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玉娘笑吟吟地拉起我的手说:“莺莺,你有福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二楼的雅间,半掩的纱帘下,那人的身影一晃而过,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直到候府的人来接我时,我才知道,原来救我的人就是楚烨,那个仅仅打了一仗就封候的儒将。
京中无人不知楚烨,我虽然才来京城月余,却也听过他无数传闻,也曾在栏杆处看他一身戎甲御马而过,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只是我身份低微,万万不敢痴想,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他接入府中陪伴左右。
“姑娘,请吧。”
丫鬟提着灯笼,引我去新房间,夜已深了,她不便多说话,一路都走得很安静。
晚风阁。
我借着微弱月光看清了那匾额,无声地笑了。
候府很大,这是皇帝亲赐的宅院,不过府中只住着楚烨以及他的母亲和妹妹,人不多,显得十分冷清。
我在府中,也说不上是个什么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好在我一向闲不下来,见有什么事便抢着做,府里人对我有好感。
老夫人原先对我也是不冷不热的,但后来我天天给她又是熬汤又是捶背,她见我做事殷勤,也慢慢接纳了我。
这爱财如命的老太太,见我头上太素净,还赠了几支宝石花钗。
一个月下来,我跟府里的人都已经十分熟络了,唯独楚烨,自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陪老夫人散步时,她见我总往楚烨的书房瞧,便道:“烨儿这两日剿山匪去了,估摸着,还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呢。”
我顿时红了脸,小声道:“老夫人怎么忽然说这个。”
“你这点小心思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喜欢烨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羞什么。”
她朗声笑了一会儿,又道:“你是个乖巧机灵的,我也很喜欢,你放心,即便将来烨儿成了亲,我也会做主,让你留在府上。”
她这话,是在暗示将来楚烨成了亲,可留我做个妾室。
我羞得低下头,红着脸道:“老夫人您说什么呢,婉儿只要能在您身边做个婢女就够了,不求其它。”
“你呀。”她摇头笑,不再提这事。
三天后,楚烨回来了,不过是被人扶着回来的,据说是旧伤复发。
“烨儿在青州时落下的旧伤,唉,当年就劝他不要去,他非去,那地方连好大夫都没有,受了伤也不能及时治,落下一身的伤病。”
老夫人被我搀扶着,急匆匆地赶到楚烨身旁。
床上的人面色煞白,眉目紧锁,一脑门的冷汗,似乎十分痛苦。
“烨儿?烨儿?”
老夫人唤了两声,这时,一旁的大夫才道:“老夫人莫急,侯爷只是吃了一些安神止痛的药,睡过去了,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的。”
我循声望去,桌前站着一位白衣青年,长得干净瘦削,十分温雅,他见我瞧他,脸红了红,随即错开眼神走到床前,深一脚浅一脚的,竟然有点瘸。
“待侯爷醒了,便将这丹药喂给他。”他递给老夫人一只小瓷瓶,随后背起药箱,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我们守到天黑都不见楚烨醒来,老夫人有些受不住了,连连捶着腰,我便将她劝回去休息,我自己接着守。
她很放心我,倒也没太推拒,只是交代我早些休息,别熬得太累。
我一个坐在床前,借着烛光看楚烨的眉眼,越看越痴。
楚烨生了一副好皮囊,因在军中,皮肤却不似京中纨绔那般白,但也并不黑,只能说恰到好处,儒雅中又透着让人安心的沉稳坚毅。
我抬手抚上他的面容,指尖才触碰的他的皮肤,却突然被他捉住。
“婉儿?”
他睁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楚大哥,是我,我是婉儿,你可算醒了!”
我欢喜地反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他:“你渴吗?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在我这一连串的问题后,目光的越发热切,“婉儿,你终于肯来看我了,你不生我的气了是不是?”
我有些失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又担心刺激到他,只顺着他的话说:“楚大哥,我不生气,我从来没生过你的气啊。”
他眼底起了水雾,忽地将我拉到床上,俯着身子不停亲吻着我,呢喃着:“婉儿,你终于来看我了……”
我闭上眼,陷在这如水的温柔里,没有推拒。
次日清晨我醒来时,衣裳已经穿好,身旁也没了人。
我开了门,便听见一声脆响,原是楚烨斩断了一节树枝。
“楚大哥。”
我唤了一声,楚烨顿了顿,把剑收回,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犹豫,“你醒了。”
“嗯。”我低下头,“你还记得昨夜……”
“我记得,昨夜我失了态。”
失态?昨夜的事,只是失态?
他有点尴尬,道:“我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那,你打算给我一个什么说法呢?”我看着他,紧张得快要攥烂我的裙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犹豫再三,才道:“我可以给你一座宅子,或者黄金,或者,你自己挑。”
我心一凉,松了手,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望着他问:“侯爷说,让我与晴雪阁划清界限,可心底里还是拿我当妓子,对吗?”
他怔了一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咬咬牙,努力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那还能是什么意思?既如此,当初又何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呢?我的确出身低微,可我没卖过,也不接受这样的羞辱,我确实喜欢你,但不代表愿意被你看轻,也不代表我非你不可,侯爷,我什么都不要,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我抹了一把泪,快步往外走,才走了两步他便冲过来抓住我的手,道:“婉儿,我没有看不起你。”
我缓缓推开他的手,“侯爷,我是莺莺,不是什么婉儿。”
宅院,黄金。
我想要的哪里是这些啊,楚烨,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因为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经过前门时,忽然和一个女子撞上了,那女子连忙道歉:“唉呀,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没撞疼你吧?”
我抬头,撞进一双慌乱的眼睛,她看清了我的脸,忽然瞪大了双眼,连连后退。
“傅,傅尘晚!你不是死了吗!”
我一头雾水,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痕,朝她走了两步,“姑娘,你怎么了?”
“别过来!”她摆着手,躲在随行的丫鬟后面。
“若兰。”楚烨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他负着手,道:“别害怕,她是我府上的乐师。”
“乐师?”
那女子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忙跑到楚烨身边,揪着他的衣袖道:“烨哥哥,我吓坏了。”
我看着他们紧靠在一起的身影,心揪了一下,转身快步离开了。
若兰,林若兰,原来是她,传闻中和楚烨一同长大的姑娘,楚家未来的少夫人。
郎才女貌,真般配,楚烨看她时的那种温柔眼神,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吧。


先占坑,未完待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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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58:11 发帖IP地址来自
谁像他的白月光,他就同谁好。
他宠我,哪怕我逛窑子骂脏话,哪怕我拿箭射他。
直到我妹妹入府,妹妹比我更像她。
《迟归》he,甜。
我嫁给了我爹宿敌的儿子。
与其说是嫁给他,不如说是我瞒天过海把自己装进喜轿里,强行塞给了这个哥。
喜堂之中,鼓乐正欢腾着,我面前的二位高堂早已坐不住。
隔着喜帕,我都能看见我爹豆大的汗珠滴在脚边。
「这,不是咱们家宛宛吧……」我娘颤着嗓子,凑上他耳边。
我爹紧捏着拳头,没等「二拜高堂」喊出来,他怒哼一声,愤然离席,口中骂了句:「浑球!」
「继续。」新郎官没事儿人似的吩咐道。
礼还是成了。
1
喜帕一挑,我俩大眼瞪小眼。
新郎官长孙晏好看,一张冷面,霜似的冻着,和传闻中一般丰神如玉。
我去搂他脖子,他闪躲开,丢下一句:「你不是杜柔宛?」
「皇上指婚,指的是世子你和杜家的女儿,可没指名道姓说要我妹妹宛宛。」
「你妹妹?」他重新打量起我,起了几分兴致,「那你是……?」
嘻嘻,怕了吧,就是我。
我就是杜家那个活了二十三年还没嫁出去的老闺女。
想我杜燕归风流快活,倚翠偎红小半辈子,也算是靠着一身浪行,亲手打下威名赫赫。
就问这偌大的京城里,有哪家公子没听过我的名号,又有哪家的公子不怕娶到我。
不用点特殊法子,我这半老徐娘可不得孤苦伶仃到死么。
这不,守株待兔,终于就让我等到了。
年纪轻轻的新帝即位三把火,美其名曰帮朝中重臣巩固关系,大手一挥,赐婚杜家女儿和世子晏,一点不管我老爹和他老爹的累累世仇。
赐婚旨意一下,我年轻貌美的妹妹杜柔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坐在爹娘面前,梨花带雨地点着头:「为了爹爹,为了杜家,女儿愿意。」
「不是,我说你哭啥呀?」我憨憨地笑了,「我怎么听说,这世子晏是凤表龙姿,俊美十分,那小脸蛋,就是比起萧郎也丝毫不差。」
萧郎是寻欢馆的头牌,我可是他的老恩客。
「太浑了,太浑了!瞧你肚子里出来的这球!」我爹气得直跺脚。
得,宛宛是她闺女,我就是一球呗。
「消消气嘛。」我娘抚着老头子的背,「你和她气啥啊,这丫头都浑了五年了。」
谢谢您夸我,至少不是从肚子里开始浑。
我爹连连摇头:「唉,要不是五年前那事儿,桑儿断不会这样。」
桑儿是我乳名。
「什么这样那样的。」我拿袖子随手擦了把宛宛的脸,揣着兜晃了出去,「得勒,反正也不干我事儿,去找萧郎听曲儿咯。」
我爹一个鼻烟壶扔出来,被我熟练躲开。
老头子,扔了我五年,中过几次呀。
那头宛宛白天哭晚上也哭,消息传到世子晏府上,世子晏求了新帝几次,要不罢了吧,搞得跟自己强抢民女似的。
新帝说堂兄这是不懂闺房情趣,小女儿家乃喜极而泣。
得了吧,再喜人都要哭没啦。
到了大婚前一晚,身为宛宛亲姐,杜家长女的我实在看不下去,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抚道:「宛宛,你说你这天天哭也不是个办法,确实是挺吵的。小皇帝只说要杜家的女儿,没说非得你。你要实在不愿,姐姐替你去吧。」
宛宛突然不哭了,瞪着双眸子瞅我:「阿姐?」不出两秒,她「哇」一声扑进我怀里,「龙潭虎穴,就留给宛宛吧,怎么能让阿姐身陷囹圄?」
「我没事,能嫁出去我还挺开心。」
「不!阿姐,不行!」
「真没事,你看阿姐也这把年纪了。」
「不!绝对不行,阿姐!阿姐你怎么什么都和人抢?」
嗯?我怎么觉得,杜柔宛这妮子其实还挺想嫁世子晏的?
啧啧啧,装什么清高,不愧是我的妹妹,也是条看脸的颜狗。
好吧,宛宛说啥就是啥,谁叫她是我亲妹妹呢。
我无奈地摊摊手,然后绕到她身后,一个刀掌干净利落把她劈晕在地。烦死了,说了我替你我就要替你,你是我妹妹不假,可我是杜家第一浑球啊。
翌日一早,我蒙着盖头,钻进了本该载着宛宛的喜轿。
2
娶我还是娶宛宛,对于长孙晏来说区别并不大。
除了……
掀了盖头,我问他:「你又没见过我妹妹,怎么一眼看出我不是宛宛?」
他头也不抬:「你这年纪,装十八岁也不太像。」
「……也就差五岁。」
传闻中的冷面世子长孙晏,不笑话少,今日的说话额度想必快要透支了。
他懒得再与我废话,向门外走去,最后留给我三个字:「分床睡。」
眼瞅着他就要走出房门,长孙晏蓦地停住步子,扭过头盯了我好一会儿,破天荒地多送了半句话:「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愣了:「哪儿?」
「在梦里吧。」他自问自答。
在梦里见过我?咦,这是一句,表白吗?
还说什么分床睡,明明就非常喜欢我。没关系,知道你装清高,嘴上说着分床睡,我不让你得逞不就行?
毕竟,分床睡可是桩大事儿。
我杜燕归虽然口碑不算太好,能嫁得出去也实非易事,但倘若传出去,我在新婚之夜就被夫君抛下独守空房,我还怎么去寻欢馆混,萧郎怕不是再不愿伺候我?
于是月照三更,我悄无声息地摸进长孙晏歇息的客房,举起刀掌,正要故技重施,一只有力的手握住我的腕。
他猛然发力,我疼得鬼哭狼号。
「搞什么!」我哭喊。
长孙晏理了理衣襟,生怕自己春光乍泄似的:「该我问你。」
「我不分床睡!」
「……」
「你怕我扰你梦呗。」我撇着嘴甩开他的手,「扰就扰了,反正你梦里也是我。」
他刚欲申辩,我食指按上他的唇:「这可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长孙晏于是不再理我,和衣躺下背过身去。
「我跟你说啊长孙晏,我知道你是世子,也知道娶了我你不甘心,但是吧人要学会认命,我俩可是当今圣上赐婚。哦我知道你在别扭什么,我都听说了,你与小皇帝不穆,你站错队,原想拥戴五皇子称帝……」
「躺下吧。」他说,「别吵了。」
嘻嘻,不分床就行。我舔了舔说得有些干涸的唇,急不可耐地钻进被窝。
我伸伸胳膊伸伸腿,等等,怎么都摸不到他的身子?
我这才发现,这床上,居然有两床被窝?好啊长孙晏,料定了我会来找事儿,请君入瓮呢这是。
「不分床也不够。」我裹着被子往他身边凑,「睡怀里!」
长孙晏依旧冷着一张脸,哪怕那张脸上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我爬起来,一把掀开他的被子,用胳膊环住他脑袋,不由分说地勒紧:「我说,睡我怀里!」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我被怀里的扭动弄醒。
揉着朦胧的眼,看着长孙晏双眸下的两片青黑,想必他一宿未免。
但我睡得还不错,毕竟,嫁给他,可是我这五年来的「夙愿」。
「现在退婚,可能来不及。」在他问出来之前,我主动告诉他,「昨儿拜了堂的,文武百官都看着呢。世子,你得习惯,怎么,是我怀里不够暖么?」
长孙晏问的却不是这句:「你叫什么?」
「杜燕归,燕归君不归的燕归。」
他钻出我的怀:「你倒是和杜家人不太一样。」
3
我当然和杜家人不一样了。
别说杜家,就说这全京城,除了我,还有谁会在新婚第二天一早去逛窑子呢?
我可不是无情无义的恩客,成了亲,自然要阳光普照一下。
回娘家的路上,轿辇经过寻欢馆前,我一口将轿夫唤住,然后摸了摸长孙晏的手:「新欢固然好,也得容我同旧爱告个别。」
长孙晏旁的小厮苏全「这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成何体统」四个字。
「去吧。」长孙晏依旧头也不抬。
一炷香的时间后,萧郎领着七八个美娇郎在寻欢馆外跪哭成一片,还有两个揪着我衣角不放手。
我谄笑着:「不好意思啊,真不好意思,成亲了,不玩了,要收心了。」我指指轿辇,「瞧,那里面的世子晏,是我夫君。」
一个美娇郎哭得更大声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长孙晏:「这世子晏,运气还真是……不一般啊。」
回到轿厢里,长孙晏在揉鼻子:「走吧。」
我凑到他面前:「你怎么不问我做了啥?」
「你做自己高兴的事就行。」
「你高兴我才高兴啊!」我迫不及待地邀功,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刚才是和过去这些旧爱一一了断。世子,嫁了你,从此燕归命中便只有你,眼里和心里都装你一个人。」
长孙晏把手抽出来,打了个恶心的哆嗦。
昨晚被遣来世子府伺候我的贴身婢女灵鹊,不屑地指了指街角的一只狗,正在给另一只狗舔毛。
「小姐,你看,多有趣啊。」她说。
语毕,舔狗被踹了一脸灰。
我才不在乎这些,长孙晏吃这套也好,不吃这套也罢,他但凡不休我,将我留在世子府中,我就算如愿以偿。
没一会儿,轿子悠悠落在杜府前,我前脚还没踏进去,就听见里面乱成一团。
「都是那个浑球!」我爹的声音,他又在骂我,「五年前,五年前不如别把她追回来!省得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就算了,还要连累整个杜府!」
接着又是我娘畏畏缩缩地应和:「是哟,桑儿以前最是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多少侯门公子求而不得,谁知道后来会……」
五年前,五年前,这些话我听他们念叨了五年,别说耳朵,脑子都要生茧了。可每每当我问他们当年除了高公子死了,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又只能得到摇头叹气的讳莫如深。
怎么?猜哑谜么?猜到了奖励我和他们一起骂呗?
「行了别嚷嚷了,我嫁出去你们还不高兴?」我大咧咧跨入府邸,把我娘最爱吃的烧鹅扔进去,「今儿回门呢,干吗讲这些不开心的。反正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们说啥都没用。」
我娘吓得一跳:「你怎么回来了!第三天才回门呢!」
「是么?」我回头问长孙晏。
他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打扰了。」我退至门外,「女儿告辞。」
告辞了好,告辞了不用听叨叨。
都说五年前,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整个杜府都知道,我再记不起了。
4
五年前的燕归好像不是燕归,又是父女情深,又是温婉贤淑,不好笑么,和如今的我有个什么瓜葛?
我爹不想见我,我也懒得见他。虽然杜府总说过往我俩是如何父女情深,但如今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他叫我浑球。
况且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没事儿可做。
「怎么样?」
比如现在,我看着长孙晏挖了一勺我刚端上桌的蟹粉鲜虾炖芙蓉,谄媚地问询。
他顿了顿,一如既往地冷漠:「还行。」
我大失所望:「就还行?」
「没你绣芙蓉鲤鱼锦的手艺好。」
「没良心,亏我一只一只蟹壳中挖出蟹粉来。」我亮出十枚手指,七根都被螃蟹尖刺扎出了血。
这些日子里,我才是真的不负盛名,什么女红厨艺,研墨奏琴,通通给长孙晏表演了个遍。
长孙晏放下勺子,灼灼地盯住我。
良久,他开口:「你什么心思?」
「什么什么心思?」我装傻道。
「杜家是小皇帝的人,你是杜家的女儿,该是最想除了我。你是他们的眼线,还是暗里给我下毒?」
「啥呀?」我尴尬地耸肩笑。
他悠悠收回目光:「我看不懂你在做什么,先是代替你妹妹嫁给我,要与我同床共寝,如今弄这些。你到底想要什么,杜燕归?」
这是我嫁给长孙晏之后,他和我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哪怕依旧面无表情。
不等我回答,他继续问:「还有个事儿,你也欠我个解释。」
「还有啥呀?」我笑得更尴尬了。
「你脖子上从不摘的那块玉,是哪来的?」
他发现了?
我心里咯噔一怔,整个人绷直了身子对上他质疑的目光。
可他的眼神,却没有印证我的猜想。
趁我杵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他起身立于我面前,不由分说一只手塞进我衣领,在我热扑扑的胸膛前摸出那枚玉佩,玉心还有难看的裂纹:「杜燕归,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男人带的样式。」他凑到我耳边,「你这么惜它,为什么?」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有个人曾经戴过它,琼玉不值得惜,把它挂上我脖子的人才最叫牵肠。
「你说这个呀?」我又憨憨地笑了,然后从他手里一把夺回,「我们杜家的传家宝,好看么?」
「传女不传男?」
「传男,可我浑啊。」我笑着跑开,「从我爹枕头下偷了过来。」
离开厅堂,我有种逃过一劫的侥幸,又有种空落落的怅然。
我紧紧按着胸口,那枚玉温热着我的掌心。
5
相处久了,这冷面公子竟也是个脸冷心热的人。
打从我亮出七根受伤的指头,他再不让我挖蟹粉。
我说下面人不懂,挖不干净,浪费了最鲜美的那部分。
长孙晏背着手沉着一张脸,思忖半天道:「那你教我,我来挖。」
我惊了,这冻若坚冰的心,难不成就这样给我舔化了?
「那不如我顺带教你煮菜,也尝尝你的手艺。」话一出,我才想起长孙晏今儿堆了两叠公文,昏时还约了陈尚书共商国事。
我嘟着嘴:「哦,算了……」
与此同时,他说:「也行。」听闻我说要算,长孙晏拉着我的手往伙房里拽,「就今天,我做你吃。」
一个时辰后,轮到他殷切地看着我:「怎么样?」
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我囫囵吞下去,发出一声长叹:「啊……绝世珍馐。」
「可惜政务繁忙,不能天天给你做。」他竟然真的露出遗憾的神色,「你慢吃吧,我还有事。」
不可惜不可惜!
不是吧,我难道演得这么像?
哦我想起来了,他整体冷着一张脸,从来自己一个人吃饭,没见过吃到好东西真正该有的表情。
但凡谎言,终究要被拆穿。
酉时,趁着他见陈大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赶紧脚底抹油似的溜出去,却在珍味馆与他撞个满怀。
我正对着满桌狼藉,左手蹄筋右手羊肘啃个正香,结果被长孙晏一把拧起来:「你很饿?」
我尴尬地吞了口肘子。
他看明白了:「饿,午后就该跟我说。」
世子府上,长孙晏的一张冷面难得一阵绿一阵红。
「世子,你虽手艺不精,饿着为师,但都是为师没教好,非你之过呀,嗝。」我摸了摸肚子,长孙晏多打包了一碗佛跳脚,吃得我直打嗝。
「以后会精的,不会饿着你。」
我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这人嘴上说不要,明明对我十分好。你该不会,这么快就爱上我了吧?」
长孙晏将我上下打量一通,不遮不掩:「你像一个人。」
「谁?」我重燃起希望。
「梦里那个。」他如实相告,「你像她,容貌像,身子也像,性子……性子倒差得远了点。可但凡有些像她,就叫人讨厌不起来。哪怕我该离你远些的。」
他是该离我远些。
我是杜家的人,谁都看得出来,小皇帝为什么逼他娶杜家的女儿。
先帝在时,如今的小皇帝和五皇子夺嫡。
世子晏和他爹永乐王爷在朝中势力深厚,手握重兵,力挺五皇子一党。而作为老仇家,我爹自然坚定不移地站小皇帝。
最后小皇帝登了基,永乐王爷一口老血喷出去,没两月死了,留下长孙晏。
小皇帝对这个堂兄杀也不是,用也不是,连王爷的衔都没封。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先按兵不动,派个人监视着他,也牵制着他。
这个美差自然落到了心腹之臣——我爹的头上。我爹把美差交给了宛宛,宛宛的美差又生生被我夺走。
长孙晏不是傻子,他看得明白,我是他身边传消息的信鸽,是紧盯他的鹰隼,还是脱了缰的野马,在他府上撒丫子乱跑。
他该讨厌我的,但我就是觉得,他喜欢我。
他浑身上下都喜欢我,喜欢到控制也控制不住。
6
小皇帝一语成谶,杜柔宛惟妙惟肖的悲痛欲绝,竟然真的是喜极而泣。
长孙晏的蟹粉鲜虾炖芙蓉还没出师呢,我爹就整了新的幺蛾子——他要把宛宛送来,给长孙晏做平妻。
「永安王府的世子,就一位妻。」长孙晏将人打发回去。
他是如此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到……到只见了宛宛一面,他立刻就改变了心意?
「燕归,你若心里不快,我可以不纳你妹妹入府。」面对自己心意的扭转和我,长孙晏是商量的语气。
我没什么快不快,就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又愿意让宛宛入府?」
身边埋两颗雷啊,得多大的心?
「她像她,简直一模一样。」他说。
「像谁?」
长孙晏没说话,我知道,又是梦里那个。
「不是你天天到底躺我怀里梦谁啊?」我没了耐心,插着腰把一壶茶水泼他脸上,我试了水温,是凉的。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长孙晏不愠不恼,擦了把脸道,「只在梦里见过,也许,也许就是杜柔宛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试图开导他,「宛宛是我妹妹,我俩长得差不多,你梦里的人搞不好是我啊。」
他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燕归,我尊重你的意思。」
哦,我没她像。
娶吧,我能有什么意思。
小皇帝这头又下了道旨,我还能抗旨不成?
真是搞不懂,杜家的女儿是量产的么,功效是叠加的么?我一个人通风报信不够,何苦把年方十八的宛宛也折腾来呢?
7
事实证明,宛宛真的比我更像她。
宛宛那么合长孙晏的心意,合到长孙晏几乎忘了她是杜家的女儿,和我一样长着獠牙。
宛宛也不是省事的人,她仿佛长了两双眼睛,一双盯着长孙晏,一双盯着我。
就连我去吃佛跳墙,她都要跟我半路,问我是不是和长孙晏约在了府外的地方私会。
「宛宛,你演错戏了。」我好心地纠正道,「我俩是细作双雌,不是妻妾宅斗。」
宛宛冷笑着,一言不发。
我本来懒得理她,真懒得理她。
我一心就想嫁给长孙晏,如今如了愿,还有什么可作妖。
如果不是后来,宛宛演了这一出。
九月三十,孟冬将至,天冷了,螃蟹都不肥了。
午膳的桌子上,宛宛蓦地道:「阿姐今年,不去拜祭高公子了么?」
长孙晏的目光突然停到我身上。
见我拿勺子的手微微一颤,宛宛笑意更浓:「哦是了,宛宛失言。阿姐如今成了亲,再去拜高公子,也不合适。」
她得体地擦了擦嘴角的汤汁,比起我这脱了缰的憨憨,宛宛这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想必确实与长孙晏的梦中情人更为相似。
「阿姐。」还不够,宛宛雍容地搁下绣花帕子,抬眼瞅我,仿佛要捕捉住我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高公子留的那块玉佩,都碎成了那样,阿姐自然也是不戴了吧。」
我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
烦死了。
「要拜祭的。」我甩甩袖子,「别说我成了亲,就是我孙子成了亲,该拜也得拜啊。」
「那阿姐,要以什么脸面见高公子?」宛宛不肯罢休,尖细的嗓子在身后追着我。
小妮子,小小年纪谁教她这些东西?
本来都不想拜了,非逼我去。
听完经烧完纸,我在庙里还磕了几个头,到了昏时准备下山,外面已下起蒙蒙细雨。
灵鹊拿了把纸伞候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钻到伞下。
她指了指躲在八丈外的长孙晏:「世子说怕小姐淋着,受了寒。」
「哦,那走吧。」长孙晏不动,我大了嗓,「回家吃饭咯,回去晚的没汤喝。」
长孙晏阴着一张脸跟上我,始终隔了八丈远,直到进了停在山下的轿子里,他才寻个离我最远的地儿坐下。
「冷。」我搓着手。
他不理我。
「嘶,好冷。」我加上了夸张的哈气。
长孙晏最后还是靠过来,抓住我的手。
我笑了:「你怕冷啊,那我俩挨着取暖。怎么样世子?宛宛有我暖么?」
「我同你妹妹,未曾同床过。」
我愣了,半晌道:「这,不好吧,这要是传出去……」
长孙晏前所未有地急了:「你就那么想让我和她……?」
在说什么呀,我一脸羞羞地顿在那。
半路无话。
我知道长孙晏在别扭什么。
高公子呗。
「不用我告诉你了吧。」直到回了府上,我才主动开口,「高燕恒高公子,想必这一下午,你自己早查清楚了。」
高燕恒,高大将军的长子,与我两小无猜的竹马。
五年前死在沙场上,全拜长孙晏所赐。长孙晏诱他上战场,诱他入敌营,诱他深陷埋伏,最后中了二十六箭,血流成一道沟渠。
送回高燕恒满是血窟窿的尸首,长孙晏辩称是高燕恒枉顾军纪,执意深入敌营,不仅自己落得如此下场,还害死了三千军士。
高大将军噙着泪,誓要杀了长孙晏为儿子复仇,结果没两年自己先被砍了脑袋,还背上了私通敌军的生后骂名。
倘若长孙晏不害他,高燕恒该从沙场回来,然后娶我。
「你记得么?世子,自己做的事儿,还记得么?」我扯下那枚玉佩,在他面前晃,「或者,你还记得它么?」
长孙晏努力在想,最后还是徒劳地摇头:「不记得。」
我冷笑。
「五年前,我遭人伏击,头部受了重创,那之前的很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他说,「我也想记得,看看本该娶你的男人,是什么样。」
真好笑,一句记不起来,就好像五年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二人对立良久,长孙晏一声轻哂:「所以,你嫁给我,是为了给高公子报仇?」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任凭冷风呼呼窜进我胸口,冰着那块玉。
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跑开,是宛宛。
「我不该为他报仇么?」我反问道。
这句话,宛宛听到了吧。
「懂了。」留下两个字,长孙晏离开我的屋子。
8
这回宛宛终于安生了,与我回归了细作双雌姊妹情深的剧本。
有一次我请宛宛吃我新烤的鸽子,宛宛还对我耳提面命:「爹爹说了,世子晏申时三刻喝了一盏普洱茶这种破事儿,你以后不用特意传消息给他。」
「那我传啥?」
宛宛不无得意道:「比如我这条,世子今日午时要在瑞安茶楼,见江南道来的府尹周大人。」
「可你现在回杜府报信,也太明显了吧?」
「放心吧阿姐,我有……」宛宛耳语一番。
我咽了口唾沫。
小丫头片子,你有什么?有鸽子传信了不起么?
宛宛走后,我又和灵鹊确认了一遍:「你把这鸽子打下来的时候,真没人看见吧?鸽子腿上的纸,也烧了没?」我打了个嗝,「啊,不过,宛宛的鸽子可真香。」
9
长孙晏也安生了。
安生到根本不理我。
打从高公子那事儿起,长孙晏再不与我郎情妾意,也再没踏过宛宛的闺阁。仿佛就在一瞬间,我们都不像他梦里的女子了。
我俩偶尔擦肩,面对我谄媚的招呼,长孙晏也只视若罔闻地加快步履。
直到小皇帝组织了一场冬猎,邀请文武百官携妻儿共往。
我是小皇帝亲自指给他的夫人,他不敢不带我。宛宛亮出拿手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扰得长孙晏只好也一同带上她。
冰天雪地里,小皇帝将来人分了两支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偏偏一队全是我爹为首的旧臣,一队长孙晏为首,尽数是原本拥立五皇子的官员。
冬猎规则很简单,谁带回来的猎物贵重谁赢,奖励是兵符。
不是赐兵符,是还兵符,输的一方将五成兵马归还朝廷,赢的一方只需归还两成。
我爹没兵,依旧吓出了一额汗。小皇帝虽然年幼,不想却有着如此的摄人铁腕与深沉心机。
这才登基多久啊,就为了自己的权势,丝毫不顾捧他上位的旧情,甚至以百官妻小做要挟。何况这还是猎场,弓箭无眼,谁知道猎物到底是野畜,还是人呢?
我心跳得厉害,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胆战心惊。
号角一响,人群四散入林。
长孙晏尚未走远,小皇帝主动出现在我身侧:「你是世子晏新纳的世子妃,京城里大名鼎鼎的杜家大小姐?」
「确定是大名鼎鼎,不是臭名昭著?」小皇帝心眼虽重,说话倒不难听。
「朕该恭贺你心想事成,五年了,终于与他成了亲。」
「是啊。」我难得得体地笑着,「燕恒走了五年。」
小皇帝盯着我,像一柄箭对着我一般。
许久,他哈哈大笑,指着不远处长孙晏若隐若现的身影:「那给你复仇的机会,杀了他,朕赐你无罪。」
他凑近我低声补了一句:「你是杜家的女儿,该和你爹一样忠心。你知道的,你这位夫君,可是朕的心头大患。」
说罢,他将弓箭塞进我手里,顺便摸了一把我手心的汗。
「臣女只会逛窑子。」我耸着肩笑,「哪里会射箭呀?」
「你自谦了,杜家长女能文善武,颖悟绝人,原是叫多少京城公子趋之若鹜的名门贵女。」小皇帝不依不饶,「朕还记得,五年前的冬猎,你献给父皇的那对鹿角,可叫父皇笑开了花。怎么如今,倒说自己不会了呢?」
五年前,又是五年前。
我盯着长孙晏那匹烈马的乌蹄,心里不住念着,跑快点,求求你跑快点,别让弓箭追上,别让任何人追上。
「皇上知道的。」我提着心,缓着嗓,「五年前的事儿,臣女都忘了。」
「是么?那对准他。」小皇帝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帮我拉开弓,「杜燕归,杜燕归,这名字是五年前改的吧,为了什么,为了高燕恒么?世子妃,朕知道,你会射箭。但倘若你非说自己不会,朕也没办法,就只能让你家妹妹代劳了。反正,都是一样。」
对他的确都一样。
我和宛宛,任何一个杜家的女儿杀了世子晏,对小皇帝来说,都是既铲除心头大患,又削弱我爹势力的一举两得。
我看向宛宛,她早已吓得湿了衣襟,一对通红到诡异的脸蛋,衬得双眸的血丝都没那么可怖了。
宛宛不行的,她不行。
她要么跪地求饶,如此小皇帝必定要说,我们这对杜家的姐妹倒戈世子晏。
她要么真的举起弓,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中是不中,大家都知道宛宛欲伤长孙晏。到时候在小皇帝口中,就会变成杜家谋害皇亲,整个杜府都没有好下场。
我睥睨着小皇帝,皮笑肉不笑:「皇上,臣女不容易,一把年纪了没人敢娶。这要不是臣女自己争气,又有圣上您赐婚,哪有福气能嫁出去呀。结果这才恩恩爱爱了没几个月呢,您就要臣女守寡一辈子,臣女不甘心。」
「世子妃,你……」
他话未出口,我手中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小皇帝傻了,宛宛也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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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58:12 发帖IP地址来自
我应是欢喜柳知的。
打小我俩就一块儿长大,连对方落府里的池子中几次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这是我单方落水罢了。
记得爹爹领我去柳府,那是我第一次瞧见他,他躲在柳叔叔的身后探出个头。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眉似一勾弯月,抿着薄唇。“梨梨,去和柳小公子一块儿玩吧。”爹爹拍拍我的背,我点了点头,走到柳知跟前...捏了捏他的脸。好软。他肉眼可见地发起气来,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含糊的字:“我不想再看见你!”我围着他团团转圈:“我发誓以后不会碰你了,别生气了。”
“可是梨梨,发誓不是五指张开哦。”爹爹好笑地说道。
柳叔叔笑得开心极了。
他不想看见我的想法终是落空了,我们的府邸挨得太近,我常常翻上墙头去找他。“知知!你尝尝这个桃花酥,好好吃的!”我眨巴眨巴眼,可他只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然后收下了我的桃花酥。“什么态度嘛!”
彼时的他还没有暴露本性,稍大一点就展现出一副风流公子的感觉,醉花楼的姑娘们可早就习惯他了,我也常跟着他去蹭一眼。
“喂,苏容,你是不是喜欢徐楚梨。”柳知挑挑眉,半眯着眼,笑着对苏容说。苏容是学府里最用功的公子,毕竟苏丞相的长子嘛,一副清冷的样貌,长得算是极好,好多女子都钟心于他。
苏容只淡淡地瞥一眼,懒得理他。换我我也不理!什么人嘛!他老是用这样的话打趣别人。不过我倒没觉得多有趣。
亏柳知天天乱问,近来来我府里的公子愈发多了起来,大多都有一个话:“自柳公子提过后,鄙人才注意起徐姑娘实是可爱极了。”连小荷也捂着嘴笑道:“小姐愈发迷人,来我们府里的公子们都怕要把我们门槛踩坏了去。”我只偏过头不语。
“怎么了小姐,是不是惦念着柳公子。”我脸红到了耳梢:“小荷!你别乱说!”小荷捂着嘴笑道:“毕竟多年一起,难免...”话没说完我就急着去捂她的嘴。
柳知吗...除了爱欺负人好像...还行?
不知觉中我已经满脑是他的面容。我可能是喜欢上他了。
“徐楚梨,想什么呢你。”柳知用书敲了敲我的脑门,打断了我的回忆。放大无数的面庞,如画卷一般,眼里涟着迷人的光。
“你脸红什么?怪得很。”
我急的跳起来:“我才没有!”
“不过我刚刚说的你到底听到了没。”
我疑惑地偏过头。
“就我喜欢苏落的事。”
全身的血液仿佛冰冻了,胸口闷得说不出一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通通的心跳声提醒我我还清醒着。
苏落?那不是苏容的妹妹吗?我只见过一次,在宫宴上。她舞了一曲时我正在大快朵颐,感叹宫宴就是吃的好。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秀气极了。琴也抚得一绝,爹爹老是拿我和她作对比。
怪不得那次问苏容,可不就先和他套套关系吗。
那次他赠我的簪子,怕也是本打算赠给苏落的吧。他听说那日是我的生辰只是皱眉,然后拿出一只簪子,小小的很精致。
我深吸一口气别开目光。
“挺好的。”
“拜托,你都没什么建议吗?”柳知无语地看向我,“以后你有喜欢的人我也会帮你的。”
帮我?
“嗯。”我点了点头,鼻子发酸,眼眶涩涩的。
“你喜欢谁,我去帮你探听探听。”柳知眨眨眼,笑着说。
“苏容。”
柳知挑挑眉,顿了顿后又说道:“放心好了。”
今天的月亮真亮啊,眼睛都模糊了,我揉揉眼,莫名的一片水渍。风凉凉的,拂起我的发丝,耳侧尽是树枝间的摩擦声。
话本子里的姑娘们不都是这样吗?
我并非独女,我还有一个哥哥徐敛云,他在宫里陪太子念书,偶尔他会回府里给我带几个小点心或者我喜欢的话本子。
“小妹,你如今都已及笈,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吗?”哥哥无奈地看着抱着话本子的我。
我摇了摇头,嘴里含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哥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我可不担心嫁不出去。”
“你意思是我担心娶不到娘子?”
“哎哎,我可没这样说呀!哥哥这般英俊温和,怎的会担心娶不到娘子呢!”
我站起身揩揩手上的碎末,问道:“你知道苏姑娘有没有心上人吗?”
哥哥思考了一会道:“倒是有听说过她有心上人,可不知是何人罢了,同她一起学琴的姑娘们可能知道。”
我本也应同她们一起学琴画,但我更喜听学府里的内容就央着爹爹让我去陪听,爹爹倒也同意,只是让我有空也得去学琴画。
现在想来我可真没个姑娘样。
我谢过哥哥后就两绕三绕地去我许久未去的琴房。
“徐小姐!你可还知道来呀!”一来申老师傅就说道,“可不知下回来又得等几个秋!”
我讪讪地笑着,摸了摸鼻子。
“师父,苏姑娘在哪里呀?”
申师父哼了一声,不争气地看我一眼,指向东侧的琴房。
“苏姑娘~”我飞奔进去,只见她正与周围我许久没见的姑娘们谈笑。身侧与我玩的好的季念念一下抱住我。
“阿梨~好久没见啊!”
我抱了抱念念,直入主题地问道:“苏姑娘你喜欢哪位公子呀!”
周围姑娘们都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苏落只羞红了脸。
“那可不柳公子吗?还能有谁?”
我看了看苏落,风流潇洒的公子,谁不钟情呢?
只是有点心酸。
“阿梨,那你呢?”苏落转头好奇地看着我。她总是一个让我没法讨厌的姑娘。
“你哥。”我简单地说。
为什么老有人问我这种问题。我不可能直接说我和你是情敌吧。
苏落睁大了圆圆的杏眼,后又笑的开心极了:“阿梨你放心吧,我自会帮你。”
帮帮帮!又是帮!帮我不喜欢柳知才有用!
“就是不知...阿梨愿不愿帮我...”苏落迟疑地看向我。
就你们俩还需要帮!怎么那么拧巴!两情相悦了还帮啥?
我虽是如此想,但也点点头。
挺好的事情啊,如果我不喜欢柳知的话。
我又揉了揉眼。
我只借着着想和念念单独说会儿话悄悄把念念拉到一旁的房间,语重心长地讲了我这并不少女的少女心事。
“有两个办法,一是你和苏公子在一起,柳知和苏小姐在一起;二是柳知和苏小姐在一起,你一个人潇洒。”

“你不会是他们的红娘吧?”
“哎!阿梨你这可不懂了,柳知风流潇洒,苏小姐她温柔似春水,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看见眼前这个信誓旦旦的人。
“你听了这么多吗?连形式都总结出来了?”我吃惊地瞪大眼。
“一般你就是话本子里的恶毒姑娘,要么被公子识破厌弃后又孤独终身,要么横刀夺爱会被公子姑娘们唾弃的。”念念神色飞扬的讲述。
“我真是谢谢你。”
“不过话说回来阿梨,你今日怎未去学府?”念念好奇地眨巴眨巴眼,“应该已经开始一二个时辰了啊。”
今日我好像记错了日子。
这!
“那个,我先走了!帮我给申老师傅道一声。”
临走时我拍拍苏落的肩:“我自会帮你的。”只见苏落一脸信赖,重重地点点头。
我飞奔在街上,长裙的裙摆老要挡住我迈腿,我便提起裙子。虽说爹爹自小就同我说女孩子要温柔稳重一点,可自七岁那年我满街和柳知比谁跑的快的事情传遍京城后,夸我的词我好像就没和温柔稳重沾边的。
我看着眼前偌大的学府,竟不知该不该进,我又能怎么帮苏姑娘呢...
一只脚跨进学府的门槛我便听见柳知熟悉的慵懒音线。
“夫子,近来徐姑娘身体不适,吹不得风,不如让徐姑娘坐到苏公子一侧。”
徐姑娘?他何时又称过我为徐姑娘?
不就怕别人误会我同他吗?
我自嘲似的笑了笑。平日我都是坐在柳知那一侧,本来我就同他一起长大,爹爹听我说要去学府时就让我随着柳知一起去。同室的公子们还笑着说过我和哥哥都去侍读了。
跨进门时满堂的目光便都集中在我身上,柳知看到我也挑了挑眉,邀功似的。
“徐小姐...可是真事?”夫子抚着胡子看过来。
我垂下头,盯着脚尖,手捏住衣角。
“真的。”
“苏公子觉得呢?”夫子又问了问苏容。苏容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要被京城的姑娘们知道了,我怕不是也给落下个孤独终身的结局,想想我就心里发毛。
“苏公子,叨扰了。”我看着苏容的脸小心地说。
“徐姑娘若还觉冷,坐里侧便可。”苏容看了我一眼说道。
坐他的位置?我可不想和姑娘们树敌。
“谢苏公子好意,不用了。”我细细地说。
唉,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柳知也颇狠了,我抬起头来感叹。
他两年前游江南与我告别时,硬生生地像生离死别,准确来说是我把涕泪都抹在了柳知的衣襟上,他只是嫌弃地瞧了我一眼,又觉得我很好笑,拍了拍我的头。
“别哭了,我会给你寄信的,只要我想的起来。”他眉目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风情,我只记得我看了他很久,然后咬牙切齿道。
“你要是忘了就把吃过的所有板栗糕还给我!”
“咳,徐小姐目视苏公子良久,不知为何。”夫子的声音把我拉出回忆,全堂的公子都看了过来。
我怎的目视?不过抬头罢了!我定睛一看,这才称得上目视。
这可真真的好看,目若朗星,鼻梁挺挺的,眉宇间透着冷淡的感觉,抿着唇,下颌线分明又有力,怪不得整京城的女子都心悦他。
我咽了咽口水。
“咳。”只见苏容朝我看来,眼神复杂。
“啊...我.我只是瞧着那片云像极了板栗糕。”
夫子和蔼的笑了笑:“此乃常事,苏小姐毋需多言。”
满堂复杂的眼神向着我来。
苏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徐姑娘,清者自清。”
“就是!清者自...”可我也不清啊?
众公子见我说一半就发噎笑地愈发开怀。
“夫子,您继续!”我咬牙道。
苏容摇了摇头,唇角微微上扬。
这男人该死的魅力!怪不得京城第一郎!
我一抬头只见柳知正朝这处看来。
俗语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虽然我们不是情敌他也没有眼红,但我是扎扎实实的眼红了。不知是气还是伤心,他只诧异地看着我,率先避开了目光。
不一会儿街上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声,有小孩的打闹,姑娘的嬉笑。
“往日此时应是很安静啊,今日什么日子。”我自言自语道。
“花灯节。”一道轻轻的男音传来。
我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容,见他仍认真地写着字,仿佛不曾说过那句话。
花灯节啊...
往年的花灯节都是我同柳知一起去的,三年前的那个花灯节我记得最为深刻。
那日的夜晚天空很暗,零零星星的星光点缀在上,繁华的街道映亮了整个天空,街边全是卖糖人,卖纸画的小摊子,我捏着一个小小的糖人,柳知叼着片细叶走在我一旁。
忽地他从袖里拿出一个通体碧绿的玉佩,上面雕刻着精细的兰花,他勾勾唇角,说是去江南回来带的。我开心极了,他却把手一背:“你跑过我我就给你。”
他明知我素来体力不好,便故意拿我寻乐子,我纵然知道却也追了,当然没追上。到后来我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喘不透的气让我头脑发晕。
“你...你说好给我带礼物的...”我愈发觉着委屈。
柳知见我快哭了开始变得慌乱,想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吧。他手忙脚乱地把玉佩递给我,我一抬头便对上他温柔的目光。
如一弯春湖水,仿佛要让人陷进去似的,他眼里满是星光...街道...还有我。我头更发昏了,我又何时见过他如此温柔专注的目光,比他身后的月光还更甚几分。
我们已经跑到没甚人烟的地方,风翻飞起我的衣袂,静的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霎时,烟花烂漫。
“以后一起看花灯...”我含糊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烟花绽放声里。
柳知只温柔地笑了,点了点头:“嗯,说好了。以后都一起看花灯。”
“一起看花灯吗...”我自言自语道。
今年怕只能我一人去了。
只见身侧苏容写字的笔顿了一顿,朝我看来。
我错了!我不该发出声音!
“苏..苏公子你别误会,我只...”我慌忙解释道。
“今日我有要事...”苏容没顾我解释,只轻声回答道。
得,明日说书题目来了:‘徐姑娘大胆求爱,怎奈苏公子婉言拒绝’
“今日是花灯节,就讲至此处吧。为师要提醒下徐小姐,莫太着急啊!”说罢夫子便爽朗地笑着离开了学堂。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但这也太夸张了!我怎的又着急了,不过就看人两眼...
我郁闷地跨出学堂,感叹天下有情人如此之多,为何不能多我一人。此时我忽地看见倚在桃树旁的柳知,他看起来在思考什么,眼眉低垂。
“徐楚梨,我今年可能不能同你去花灯节了。”柳知自顾自地说着,没看我的表情。
我愣了愣,虽早料到了但仍不及亲耳听见来的伤人。
因为苏落吧...
我只笑着打趣道:“怎的,见着苏姑娘可就忘了我了。”
我应该笑的很开怀,我本来应该笑的很开怀。但我突然觉得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柳知,你只管告诉苏姑娘你的心意,准没问题的。”我顿了顿后又说道。
柳知抬起头,只静静地看着我的眼,似要看出什么。
“此事,算我欠你。”他说完便离去了。
我一人独留在原地。欠我...又如何还。风簌簌地吹着,快过元夜的风果真是夹着寒意,可能快下雪了吧。
幼时的花灯节我曾与柳知来这个树下比谁攀得高,那日是下雪了的,厚厚的积雪一踩下去就发出好听的咯吱声。那次八成还是他攀得高。
今年的雪来的真慢。
我独自走回府中,小荷一见我便迎上来嚷着要给我添衣,我未发一言。
“小姐,怎的了?今日可还要去同柳公子逛花灯,开心点呀。”
“小荷...”我一开嗓也吓了一跳,声音哽咽的紧,“今日,我不同柳知去逛花灯了...”
“为何?他不是曾和小姐约定好的吗?敢不去我们就叫上小莲她们去揍他!”小荷扬了扬拳头。
“不...这是有原因的...他要去陪苏姑娘...”
小荷愣了一愣,看着我的眼神里夹杂着很多我不愿见的悲伤。
顿时都没了言语,只有火炉燃烧的噼啪声。
“小姐...他们都说小姐性子野,他们又何时见过小姐伤心...”
听着小荷这番话,我又想起来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语时,大剌剌地笑笑,回房里却哭了很久。
我起身拍了拍衣裳,故作轻松地说:“走,小荷,何须管有没有柳知,我们去逛花灯。”
我和小荷走上街道,街道两侧仍是许多小饰件和零嘴。花灯节果真是热闹非凡,人潮拥挤,我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回过神来已看不见小荷。
唉,每次同她出来准得走散,我摇摇头。
“姑娘怎一人在此?”忽地我面前多了一个男子,语气甚是耳熟。
“苏容?”我顿了顿,“你不是说你没...”
还未等我说完他就将我拉到人潮稍稀疏的一侧,说道:“我去柳府找过姑娘,听说姑娘已经来了,我就朝此处来了。”
“你不是没时间吗?”我小幅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提前完成了就出来了。”苏容侧身看着我,“不过姑娘怎么一个人,我以为...”
“以为我成群结队东窜西跳...?”
苏容笑出声来,我也笑了笑。
“令妹...可在府中?”我纠结许久才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苏容摇了摇头。我也没再追问。
花灯节,花灯节出来一般都是同玩伴或是心上人,苏落素来没甚玩伴...
那我和苏容呢?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们...算玩伴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苏容听见这个问题笑了笑:“你觉得算就算。”
他说罢我也笑了起来,没有柳知我的生活也不算差。
“苏公子,你尝口糖人,可好吃了。”我把糖人递到苏容面前。
苏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咬了一口。
“确是好吃。”苏容点点头,嘴角带有淡淡的笑意,“徐姑娘真是活泼...”
他的话差点隐在突然响起的烟花里。
我回头想打趣他两句,却见我不愿见的人。
柳知...和他身侧的苏落。
苏落倒是笑得别有深意,想忽视都难。柳知没有开口,只躲闪了目光。
也是,有要事不能应允承诺,原来苏落就是头等要事。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一起吃茶吗?”
并非我嘴馋,我实实在在地从出学府就没吃过一口东西,天气又冷,再待下去我人就没了。
所幸那柳知也看出了我饿得慌,点头就同意了。
我坐在馆子里才发觉不对,合着我给自己找醋吃呢?
况且我手里拿着一支被苏容咬过一口的糖人,吃也不是,不吃也可惜。
“徐姑娘,如不嫌弃,可否把糖人送与我吃?”苏容笑语盈盈地开口,“不知怎么有些想吃甜的。”
我正愁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出此言我立马就把糖人递给他,笑着给他眨眨眼。懂我!
此举落在他们眼里就显得略有诡异,苏落眼睛都笑弯了,八卦地看着我。
“苏公子何时与徐姑娘如此要好了?”柳知眯起桃花眼笑着问道。
我还没问你和苏落何时如此要好了呢!先发制人,不讲武德!
我正欲回答,就有一小厮进来上菜。
红烧排骨!绝了!
果真说,人在吃饭的时候是幸福的,我现在可能已经幸福地冒泡了。
就在我又抬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糟了,我的玉佩。
那片通体碧绿的玉佩掉在地上,柳知听闻声音捡了起来,他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我。
那是他三年前的今天送与我的玉佩,挂在身侧的意味明显极了。
苏落也看了过来,柳知如往常一样,不经意地笑了笑:“徐姑娘的玉佩掉了,我帮她拾起来。”
“我瞧着这玉佩可是极好的,阿梨何处买的?定寻了许久吧?”苏落看向我。
寻了许久?那日他只轻松地耸耸肩,只言路旁捡的,我真恨不得打他一顿。
柳知只转移了话题,把话头引到一侧去了。
饭后我便同苏容苏落告了别,和柳知一起回府了。
之前我觉得我和柳知住得近实在是好,现在我只巴不得我们一个住南一个住北。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开口,只风轻轻地拂着。
他倏地把手伸到我面前,把玉佩递给了我。
“哪有你那么挂玉佩的,不掉才怪。”
我只瞪了他一眼,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弯腰帮我挂起了玉佩。
“你看好了,这要打个结才不会掉。”
他凑我凑地极近,动作也极细致,我扑鼻都是他身上的松香。
他忽然抬头看着我,“你确是喜欢苏容吗?”
我眉心一跳,这个问题让我不知怎么回答,我别开了目光。
月光倾泻在他的发丝,他温柔的样子,单我一人见过吗?我自嘲地笑笑。
我回到府中,焦急的小荷一下就迎了上来,东问西问后只言明日要去宫宴,让我早点歇息。
宫宴?柳知和苏落一见钟情的地方。左不过是大型的相亲会,而我这种没有才艺的小姐就是去衬场子的。
虽是这样想我仍是让小荷备好了手帕。
今年爹爹和娘亲都去东城游玩了,留我一人去宫宴,也忒不讲理了。
我躺在床上,翻了翻身,听着耳畔火炉里噼啪的声响。
明日能见到哥哥,总归是好的。
一大早小荷小莲就把我拉起来,整个府里闹热极了,东奔西走地准备东西。小荷细细地为我画上妆,梳了个极好看的发髻。
“小姐...多好看呀。”
我望向镜中的自己,眼尾扫了点胭脂,眼睛圆圆的,脸侧扫上薄薄的脂粉,嘴唇带有红润的血色。
其实...这是小荷技术太好了。
我之前也带着妆,只是后来觉得麻烦就不再画了。
“小姐...要穿哪件衣裳啊?”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小莲问道。
我想了好大一会儿,最后还是选了鹅黄色的袄子,我喜欢鹅黄色。
小荷帮我把玉佩挂在腰侧,我一愣,本想拦她,又觉得没有必要。
好不容易收拾完她们就把我塞进马车,浩浩荡荡地向着宫里去了。
不知道这次皇上又要拿我开什么玩笑。当今圣上喜女,偏偏上天又不如意,一连几个都是皇子。
他每次一见我就说要是他有个公主定像我一般,爹爹也曾戏说要把我送给圣上。我就纳闷了,皇上想象中的女儿不是落落大方才华横溢的吗?偏觉得像我这般调皮捣蛋的。
我正想的远,马车就停了下来。我下了车,步步迈进宫闱。
“小妹!你来了?”哥哥惊喜地看着我,“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毕竟才艺也没有。”
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
“这阵子离宫宴还早得很,你不如先去和公子小姐们玩玩。”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别再做掏鸟蛋的事情就行。”
我扯了扯嘴角。
和公子小姐们一起,不就是看有没有对眼的,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环节。
虽这么想我还是过去了,看见季念念我自是开心不已。拉了好一阵子的家常,我复又想到一人,四处张望。
“别望啦,柳知他还没来。”
被戳破心事的我羞愤地瞪了她一眼。
“苏落她们倒是来了。”
我想了想...还是去掏鸟蛋吧。
我暗自打算着怎么爬树比较优雅,抬头一看就看见苏落。
怕什么来什么。
“阿梨!”苏落朝我招了招手,眼睛眨了眨。
待我走近打了招呼后才发现苏落别有深意的眼神,她用手肘碰了碰我,又看向湖侧的方向。
准是苏容在这吧?
“呃...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挤不进去啊。”我想了个最有理的借口对付道。
“真的?”苏落满脸不相信地瞧着我。
怎么?我就不像个弱女子了吗?
“再者算命先生曾向家父道,我五行属火,实是不敢接近水。”
苏落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后又拉起我的手。
“阿梨,你同我讲讲你和哥哥,我同你讲讲我和柳公子怎样。”她吐吐舌,笑得开心极了。
我手捏紧了衣角,看了看她粲然的笑颜,点点头。
“柳公子他啊...潇洒得紧。”她陷入回忆,嘴角漾着笑意。
“对了,阿梨你记得三年前的宫宴吧?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我怎能不记得,说书先生都讲了无数遍了。
“我起舞时,一抬头遍迎上他的目光,当时我就想着,这公子真俊啊。”说罢她便咯咯地笑起来。
“他这人,喜欢姑娘就是含含蓄蓄的,阿落你放心,他定是喜欢你。”我笑道。
“就是不知...他何时才能同我吐露心迹。”苏落苦恼的绞着手帕。
“我代你探探他,才子佳人,总能登对的。”我想了想,又添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苏落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笑得开心极了,我想着就差和我拜为兄弟了。
“那你同哥哥呢,他可不像主动的人。”她就差把八卦俩字写脸上了。
我顿了顿足,说道:“苏公子啊,我心悦他就是因着他的温柔,后来同他一起去花灯节才发现他是真的很细腻。”
“那串糖人...是他咬过一口的。”
苏落脸上笑意越发地明显,仿佛她在看话本似的。她倏地又想起什么。
“但是...哥哥最不喜碰别人的东西啊。”她想了想又添道,“先前我让他帮我拿着荷包,他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想了想那样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梨,他定是对你有好感,这完全是话本里的公子姑娘啊。”
我听见苏落渐渐变小的声音,奇怪地抬头。只见柳知在苏落身侧,不知听去了多少内容。
不知是因心虚还是什么,还没等他开口我就急急地想离开。
“那柳公子同阿落先聊,我忽想起有急事在身。”我连忙告辞。
还没等他们反应我就先走了。
顺着路我不知觉地来到湖侧,脚步越发的慢。
第一次我有点怀疑自己的心迹是否正确。如若我不心悦于柳知,又怎会如此复杂。
“姑娘可有人陪?”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哪里来的登徒子!”我抬起头恼恼地开口。
“拜托...就几年不见,我就成登徒子了?”
我仔细一瞧,相貌越发地熟悉。
“还想不起来?”他慵懒地倚着柳树,仿佛是要看我什么时候想起来。
“呜呜...我好生喜欢知知呀...”他捏起嗓子假假地说出这句话。
我听着这耳熟的话,急忙去捂住他的嘴。
“何清许!你给我住嘴!”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是我哥哥的好友,看着我和柳知一同长大的,他总是笑着说我和柳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八卦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你自己说的话,还不许人模仿了?”
“你可别说了!如今柳知他喜欢苏落,我.我喜欢苏容,八杆子打不着!”
“你喜欢苏容?”他狐疑地看着我,“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柳知,这无缘无故的,骗谁呢?”
“骗我自己。”
“你们这两小无猜的故事怎么进展得这么古怪。”
“可快别再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我真的同他没关系。”
“你别的那玉佩不就是他给的吗?这就没关系了啊?再者,‘呜呜...我好生喜欢知知’是谁说的?”
我听着这句话实在是脸上发红,“别再说这句话了!”
“我把柳知叫过来,这到底是什么发展啊!”何清许说着便要去找柳知。
我急忙拽住他,想了好久才开口:“柳知...现在和苏姑娘在一起...”
他顿了顿足。
“所以你就喜欢苏容了?”他紧盯着我的眼,“没出息!你追着柳知打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女子。”
我没法反驳他。
“不管如何,你总得表明自己的心意,就算被拒绝,哥给你寻个好公子。”
我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何清许吊儿郎当地跟在我身后,时不时地劝我要勇敢一点,我只是胡乱地应着。
才应了苏落要代她去探探柳知的心意,现在真的左右不是人啊。我同何清许讲后,他莫名其妙地瞧了我一眼。
“你同柳知表明心迹,不能算代她探心意吗?”
“不是我说...你脸皮太厚了。”
我看着远处和柳知聊得笑靥如花的苏落,心中不由得羡慕。
上次同柳知像那般亲近,又是多久之前的事?
何清许走近后把苏落连哄带骗地调走,我走到柳知面前,象征性地挥了挥袖。
“人都走了还看呢?”我调皮地笑笑。
柳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收回目光看着我。
我一直心跳如雷,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柳知也未催,只是耐心地等着我说。
我心一横说道:“柳知,我就是心悦你已久,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目光中只有你。”
柳知错愕地看着我。
“我并非喜欢苏容,这只是...借口。”
柳知张了张口,别开眼神,说:“你知道的...我喜欢苏落。”
他没有直视我,只偏过头去。
我早就知道的,我笑了笑。
我伸手将身上别着的玉佩解了下来,冰冰凉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口。
抚了抚上面精细的刻纹,我伸手将玉佩还给了他。
“我很喜欢这个玉佩,现在...不需要了。”
没有心意的赠礼,再美再精也带不来暖丝。就好像他同我,他待我不差,但不含一丝情意。
远处何清许看见这一幕,好似叹了口气。
我紧攥着衣角,忍着哭的冲动。我已是及笈的女子了,还哭就太拂面子。
我走到何清许面前,挤了挤眼:“怎么样,勇敢了吧?”
何清许没有说话,抚了抚我的头顶,轻声说:“想哭就哭吧。”
我倔强地看着他,他越这样说我越不会哭出来。
他叹了口气,摊开手:“暂时借你哭一会儿,不哭不给面儿了啊。”
我将头埋在他的袖里,低声啜泣着。
“为什么柳知就不喜欢我。”
“明明...我同他结识的时间最长。”
“我见着他首次生气,见着他首次出游,见着他首次吹笛...现在也得亲眼见着他首次为别人心动。”
我哽咽地难受,咽了咽口水才接着说道:“真不公平啊...”
何清许只是叹息着。
“其实有时候,时间不能决定一切。”
我点了点头。
“走吧,小爷带着你去寻好公子,天下公子那么多,又不只柳知一人。“
我吸了吸鼻子,跟在何清许的身后。
眼前苏落迎面走来,眼睛眨了眨。
“何公子,我怎么未在庭中寻得你的白猫啊?”
“无事...许是它钻到不知何处了,谢谢苏姑娘了。”说着何清许就拱拱手。
看着苏落又言语几句后走向柳知的方向,我立即收回视线。
“你这个由头也太烂了吧。”
“你以为为了谁。”他耸了耸肩。
“你觉得苏公子如何,他确是个好公子。”他立马又偏过头问我。
“我只知道这样我会与全京城的女子为敌。”
何清许笑了笑:“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
我瞪了他一眼。
我感到鼻尖一凉,抬眼望去,柳絮般的雪片飞落,轻盈地在空中打着旋,指尖一触碰就瞬间消融。
今年的雪真温柔,来的也真晚。
我哈了口气,白雾缭绕又消散。
我努力过了,结果也预料过了,只是未想到亲身经历的感觉真就像刀子在心口剜。
无缘无分。我叹了口气。
多想回到几岁的时候,我攀上柳府的墙头,笑嘻嘻地问着习书的柳知吃不吃桃花酥。如果当时是苏落问他,他会更开心的吧。
青梅竹马就像一个戏份硬安在我和他身上,就好像...我从苏落那儿夺走了柳知那几年。
我晃了晃头,揉了揉太阳穴。
罢了,不想这些了。
“走吧,宫宴快开始了。”身侧的何清许拍了拍我的肩。
宫宴无非就是表演才艺,我又没有才艺就只有吃。每次皇上就让我坐在他身侧,说是我吃得香,但每次我都拒绝了,我只坐在柳知的身侧。
这次,随便了吧。
果不其然,皇上招招手示意我坐过去。在众皇子跟前坐到皇上身侧,实在是瘆人,我谢了后婉拒了。
“圣上,小臣才回到京城,对梨梨甚是想念,不若让梨梨同小臣同坐,正好叙叙旧。”何清许忽地站起身来说道。
皇上微微皱眉,不舍地点了点头。
我向着何清许的方向走去,低声说:“你做的太好了,我都想为你鼓掌。”
“不然呢?你是想和柳知一起坐看着他和苏落的亲密互动尴尬到窒息吗?”何清许只白了我一眼。
“徐敛云那个不靠谱的,自己倒跑去挨着朋友坐了,尽把麻烦留给我。”
“你絮絮叨叨的,好像刘阿嬷。”
何清许瞥了我一眼,不再发声。
“你说,今朝苏落会跳舞吗?”我看着眼前舞女,百无聊赖地说。
“多半会,三年前和柳知一眼定情的舞曲已好久没再听闻过了。”
“...不用提醒地这么明显我也懂...”
我四周望着,看见我先前坐的熟悉的座位,现在空荡荡的,不免有点感慨。
柳知呢,我顺着看过去。
他不知在想着什么,眉端紧蹙,薄唇轻抿。他好似发现我的目光,正欲抬眼我就移开目光。
“哎呀,怎不让徐小姐展示展示?”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皇上如此宠爱阿梨,必定是有因的对吧。“
我一阵恶寒。因为我能吃又调皮捣蛋你信吗?
一瞬间众人皆望向我。
我可以展示掏鸟蛋吗?
哥哥好像看出我想什么似的,面色沉重地向我摇了摇头。
“对呀,我还没瞧过阿梨的才艺呢。”一个甜甜的女声传来。
苏落你也太天真了吧,很明显她在刁难我啊,连我没有才艺都不知也太不闻世事了吧?
真真是骑虎难下。
我拱了拱手,正欲开口拒绝,何清许向我挤挤眼。
我叹了口气。
“自是无碍,只道各位莫笑小女才是。”
何清许也起身吩咐侍女去准备东西。
待他们备好,我走到桌前,提笔蘸了蘸墨。
我深吸一口气,反复细想着记忆深刻的回忆。
山水画自是行云流水,我在中又点了一轮明月。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我撰下名后才放笔。
我是个没有才艺的姑娘错不了,自是除了绘画。
一瞬间宴中哑口无言。
“好!梨梨,可将此画赠予朕?”皇上最先鼓掌,兴致极高。
“皇上抬举了,此是小女的荣幸。”
我坐回座位,何清许向我挑了挑眉,小声道:“我就说这画定没问题吧?”
“你向我说了个寂寞。”
“这是暗示懂不懂?”
我嫌弃地瞧了他一眼。
众人没反应过来似的,视线仍紧盯着我。
柳知吃惊地看着我,我不用看都能感觉到,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柳知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地避开目光。
苏容同样看着我...那眼神却含着,多少黯然。
其后的表演,多少有些乏味,我只边抿着酒边托腮看着。
“怎么不吃了?改性了?”
“吃耽误我太多了。”我凝眸。
“呵,你但凡早几年意识到...”
“等等!下一个是苏落的!”我手肘碰了碰何清许。
“这前奏...”他只紧皱着眉。
我不懂怎么了,正欲询问他,他便启唇。
“是三年前那曲。”
我沉默了,这意味未免太过明显,宣示二人关系,证实罢了。
“三年前苏落也着黛青色的轻衣。”何清许抿了口酒淡淡地添了一句。
“那时你不是在西城,怎的比我还熟悉那场景?”我好奇地望向他。
“你可真以为众人皆如你一般只顾吃?宫宴第二天满西城说书的都有这个故事了。”何清许瞥了我一眼。
那应该是京城不好传得太开,我听时也只当作是另一个谣传。
“你可知苏落当年一舞是何舞?”他偏过头来。
开始奏乐,苏落渐渐变起舞步。我的目光紧随苏落的身姿。
“何舞?”
“你唯一会的舞,惊鸿舞。”
我略微蹙眉,多久没听见这个舞名了,难怪她的舞步于我而言如此熟悉。
“这舞怪邪门的,惊鸿惊鸿,柳知惊鸿一瞥他俩就成了。”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倏地脑门一疼,我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别弹我脑门儿。”
我细看着苏落的步伐舞姿,太熟悉了。
在我几岁时,娘教我的第一支舞就是惊鸿。我确也学了惊鸿,学得是肢体反射都是这舞了。而后我没见一支舞能比惊鸿更美,便也没再学了。
“你觉得她跳的怎样。”何清许问我。
“不置可否。”我稍微眯了眯眼。
“那就是一般吧,你说柳知那小子怎么就因着这舞对苏落一见钟情了?”
“是我我也会一见钟情。”我坦然地说,“这舞本就不好学,行云流水的跳出来就已经很美了。”
“后不后悔三年前你没去跳?”他揶揄地看着我。
“他不是对舞一见钟情,是对人。”我伸了伸懒腰,“是我他可能就连舞带人都嫌弃了。”
我打了打哈欠,感叹一支舞的时间怎么这么漫长,顺带又拿起了鸡翅边啃边看。
一舞结束,苏落大方得体地福了福身,回到座位上,回到的是我之前的座位上。
堂内瞬间充斥了八卦的眼神。
“本就是小辈随意入座,这也无甚。”我小声说道,不知是为谁辩解。
柳知的眼神一开始便黏在苏落身上,苏落一入座他更是手忙脚乱。
“很难得见柳公子如此啊。”何清许咂了咂舌。
“习惯就好。”我若无其事地喝一口酒。
“我觉着...柳知还是喜欢你。”何清许突然开口。
“你吃饱了就乱说,好端端地,还提人伤心事。”我随口答道。
“你也及笈了,就没想过一纸婚书把你安排了?”他好笑地盯着我。
“要安排也先安排我哥,要急也他急,我~不~急~”我嚣张地向他挑挑眉。
“你和你哥...真是一个德性。”他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只是神游,想着和柳知比赛单脚跳的小巷,想着排着长龙的队才能买到的板栗糕。
“明天起,我去学琴吧。”我托腮说道。
“琴房的灾难。”何清许只淡淡说道。
我并没有否认,确实,我对音律可谓一窍不通。
我紧盯着座上的各位,盘算着如何偷溜去玩,这后半段确也太无趣了。趁着众人谈笑的间隙,我让何清许帮忙掩护着,偷偷地跑到花园里。
晚风习习,片片雪花落在我的头顶,我伸手去接,雪片一触碰我的掌心即刻便消融。我拢了拢披肩,沿着湖边漫步。
“我可从未听闻你五行属火。”一道清朗的嗓音让我猛地一惊。
柳知,他怎么来了?
“我...我最近算的命。”我慌张地回避他的眼神。
听到我说的话,柳知好笑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你落池子里那么多次,也没见如何啊。”柳知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还是落在我府的池子。”
我并未搭话,雪压断树枝的吱呀声让我回过神。
“苏落呢?”我声音发涩。
“和苏容一同受众人赞赏,抽不开身。”
我缓缓地点头。
“那你怎么出来了,不一同受赞赏?”
“这么大个池子,你要掉下去谁捞?”
我干笑两声便尽力显得严肃地开口:“柳知,我们以后还是,尽量别见面了。”我平静地望着湖面,“我可不想成为说书里的恶毒女二。”
“割舍掉幼时挚友良心不会痛吗?”柳知半开玩笑地开口。
“割舍的可不仅是挚友,还有...之前一起的每个年份。”
顿时没了声响,风卷袭着残叶,湖面荡起阵阵涟漪。今夜,没有月亮啊。
我未等柳知回应便转身离去,我确信他定能懂我的意思。
我抖了抖肩上的落雪,悄悄地回到位上。何清许低声问我:“柳知是不是同你见面了?”
我点了点头,顺着看向他的座位,仍是空的,想是还没回来吧。
苏落愣愣地坐在一旁,撑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苏落没有接受赞赏吗?”我想了想,“不是每年都有这个流程?”
“那是在宴后!怎么什么都记不得。哦对...你之前每次没等宴会结束就去捉猫了。”
我白了他一眼,想起柳知刚才的话有一点茫然。
不久柳知便回到座上,宴会也刚好快结束。
皇上看得尽兴,抚着下巴说道:“朕瞧着诸位确实是人才济济啊...梨梨,可也及笈了?”突然被提及的我一僵,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可有心悦的公子?”
如果我有罪,应该让上天来惩罚我,而不是在刚刚被拒绝后皇上当众问我喜欢哪位公子。
我这时若说出一个名字,指定被赐婚。我的幸福也将当场完结。
“禀皇上,并无。”为了断绝当场赐婚的结局,我又添道,“长兄徐敛云也并无婚配...实是叫臣女忧心。”
谢谢你老哥,我会永世铭记你为我挡箭的英名。
只见哥哥正欲开口,皇上遍说道:“如此...便春后举办赏花会,正好各位多来往来往。”
我谢过后便坐下去。
又是这种活动,这摆明帮着相亲,自然这次我更是拒绝不了。
我乘着轿子回府去,轿子里摇摇晃晃,我撑着脸睡意朦胧,思索明日究竟是否去学府。
按常理,宫宴第二日便可去学府,但大多骄纵子弟总是拖到第四日才七七八八来齐。往年我都是第二日便去,今年还是算了吧。
人偶尔也得放纵自己嘛。
回到府中我便揣着心事早早睡下,却不想明早却发生了我苦苦避开之事。
清早,我抖着手看着手中的纸报上大写加粗的几个字《惊!苏公子竟与徐姑娘如此这般!男默女泪!》
看完后我陷入深深的沉默。
如此这般到底是如此哪般?你倒是说清楚啊!!?
“城里怎的传我和苏容的八卦??”我咽了咽口水,紧盯着眼前端上早点的小莲。
“没道理啊没道理,我不会是失忆了吧?我昨日可有缠着苏容?”
小莲笑眯眯地摇摇头。
淦!有事好说,你笑个der!
“快!告诉我怎么传的!”我急急地又向小荷招招手。
“啊...小姐竟不知吗?”小荷一脸茫然,看了看身侧小莲的笑颜,又看了看纸报。
“今早的八卦纸报!我抢了一早没抢到!小莲,你消息灵通的不是一点点啊!”说着小荷便要去拿。
“这是小蓬早上捎来的,只言是与小姐有关”小莲应道,“她去烧水了,估摸着快来了。”
说着远处小蓬便提着水壶,走到我面前掺茶。
看了看纸报,小荷又看了看我,表情十分精彩。
“小姐...可是真事?”小荷的手略略发抖,眼尾发红,眼里仿佛含着泪。
“你小姐我都不知道这事!我懵啊,是真的懵啊!”我恼火不已,“不过小荷你居然如此关心...”
“小姐!你终于能嫁出去了!”小荷惊喜地握住我的双手。

“怎么就发展到嫁娶了啊!!这篇文章可什么也没说吧???”
“不,依我看其中内容真实可靠,小姐,你嫁出去指日可待了!”

不慌,不慌,小场面,小场面。不就是被传个八卦嘛,谁没被传过一样。
等等!如果对方是苏容...
那还得了?
“你你你快去府门口瞧瞧。”
只见房里三个丫鬟都要出去。
“你你你等等!”我顺了口气。
三个丫鬟又停住脚步,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这仨丫鬟智商上多少有点问题。
我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们一同去吧。”
看着逐渐接近的大门,清风拂过我的面庞,乌乌压压的少女向我们呐喊,此时我只感觉我们是京城F4。
如果忽略她们的言语的话。
“啊啊啊啊啊啊!你还我苏公子!!”
“苏公子,呜呜呜,你怎么就...”
“太尉府前,何人但敢造次!”我厉声喝道,“我同苏公子本就清清白白,众姑娘真就听信这并无任何证据的文章?”
“你们在这里嚷着要苏公子,我也不能从我府里给变出个苏容啊,要真变出那才有问题吧?”
“今日之事我暂不计较,众姑娘请回吧!”我下了逐客令后少女们才七七八八地渐渐走开。
呼。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迅速将大门关上。
这可是真的刺激啊。
身侧三人鼓起掌来,似乎为我不顾险阻奋勇争先的精神所折服。
我看了看四周清净的院坝,忍不住发问。
“我哥呢?”
“大公子起早见形势不妙,便只说去何公子宅中避避风头。”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等等,我去学府一趟!你们三个先去打探打探消息”我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地迈开腿跑起来。
不过学府清早便开始教学了,学府里的公子们应该听不到风声才对。
我站在学府门口,再次犹豫着进不进去,这可与第一次犹豫的心境截然不同,第一次我只想着情情爱爱,这次我想的是怎么样活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勇猛地走了进去。
夫子还未来,学府里人只来了一半,不过苏容在,还好还好。他应是还未听说。
“徐楚梨!看不出来啊!情场高手啊!”高高低低的口哨声传来。
我崴了下崴身子,调整笑容,谦虚道。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只见苏容身形一僵,也抬眼望来。
他一袭白袍看着活像是清冷仙人,只眉间轻蹙。
我停止呼吸了,为什么大家都知道?
“哎呀徐楚梨,我们来学府二三个时辰,夫子未等到,先等到的却是今晨的八卦纸报。”二蛋子摇头晃脑地叙述着,“看不出来啊!啥时候这么熟练了?苏大公子都能拿下。”
“哪里哪里。”我脸上客套的笑快要挂不住了。
得亏苏容心眼大,不然我当场灰飞烟灭了。
我瞟了一眼苏容,只见他又埋头继续阅书,真真是波澜不惊。
这下好了,一边是刚拒绝我的青梅竹马,一边是让我愧疚的绯闻对象,我能坐哪??
我顿了顿足尖,转向柳知的座位。
如果这样可以让谣言平息,我宁愿把少女情怀扼杀在此。
我看着柳知困惑不解又带点惊讶的眼神,狗腿地笑了笑。
“哟~徐姑娘不好意思了~”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又开始起哄。
我悟了,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起哄。我气的脸通红,本想好生搜刮几个字骂人,却硬是搜刮不出来。
柳知好笑地看着我,开口:“不知是何人昨日同我说以后别见面了。”
硬了。
拳头硬了。
我抬眼看去,愤愤地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不会是你崽子造的谣吧?”
他桃花眼一眯,眼神勾人又危险,眉梢紧蹙,薄唇轻启。
“不是你自己做的?”
“我没事造自己谣干嘛?我图什么?图刺激吗?”
看着四周投来的目光,我敛了敛声。
“苏容一定想杀了我。”我抱头痛哭。
“那么在乎他的感受?”柳知挑了挑眉。
“不是感不感受,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玉佩,摸了个空虚。
我下决定前总有个习惯摸玉佩。
我的手停顿了一下,为显得自然我狠狠地拍了拍大腿。
“现如今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很痛心啊!”忽略周围同学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我觉得我是成功的。
一刹那,苏容站了起身,用极为冷冰的语气说道:“我与徐姑娘素来无甚交集,此流言恐只有无脑之人会信,且徐姑娘...与我,皆无心悦之人,何来生情一说?”
我听着这话,顿时感到我与他拉开千尺距离。
我带头鼓起了掌,倒是柳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何清许老说有许多人喜欢我,全是扯淡。十余年柳知从来没有侧眼看过我,现在人苏容连一点关系都不想和我沾染。
我起身打算离去,毕竟我所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手里一重,低头只见一块桃花酥躺在掌心,我看了看柳知,眼眶有些湿润。
够意思!
我咬了一口桃花酥,清甜的口感瞬间充盈口腔,淡淡的桃花香气萦绕舌尖,酥软的酥皮入口即化,仍是从前的味道。
不对,太不对了。我走在路上暗自思忖着。
要是传谣言怎可能现在传,在花灯节就应有些许苗头才对。
我近日可有得罪何人?莫不是苏容得罪了谁。虽说他不太搭理人,但也从未得罪过谁才对。
我回到府中,坐在自己的小院儿里看着树枝上积压的厚雪,看见远处急急跑来的小蓬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我连忙起身,小蓬顺了口气,气喘吁吁。
“小姐,我,我在东街看见,看见...”
我帮小蓬拍拍背,让她慢着点说。
“看见板栗糕快要卖完了,吓得我赶紧买了最后两块回来,差点就没了!”
......
“小蓬啊...虽然我这确实爱吃板栗糕,但是我记得使你出去是...”
看着小蓬亮晶晶满含期待的眼睛,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我接过板栗糕,捻起一块送入口中,竖起了拇指,小蓬也开怀地笑了笑。
“小荷呢?她去哪里了?”我出声问道。
“她好似去听这说书了,小姐要一同去吗?”
说书啊...指不定有线索!
我急急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板栗糕后带着小蓬奔赴说书之地。
“且说上回,柳公子同那醉花楼的娩姑娘的情事,这回要讲的,也与柳公子有关,是他同苏姑娘的情思...”
还讲柳知?柳知可真是养活了一整个京城的说书先生啊!
不过听见是柳知的事,我还是放慢了脚步。
“却道三年前的冬日,正是如现今几日,柳公子随同着去了宫宴,宫宴可谓是华丽至极,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正值此时,一曲悠扬的乐曲传来,苏姑娘踏着舞曲行来。”
说书先生顿了顿,喝了口清茶,又开口道。
“身姿可谓曼妙动人,舞姿翩翩然似飞燕,她那每一脚步都踏在柳公子心尖上,柳公子顿时心生欢喜,心跳如雷,紧盯着苏姑娘瞧,而苏姑娘眼波流转,看着柳公子也心生好感。一来二去,这便又是一段佳话。”
“你在现场?”一道熟悉女声传来。我吸一口气。
我连忙跑到小荷面前让她别再说,小荷只愤愤地抬头问我:“小姐,这都能忍?”
忍是当然忍不了,可这确也是事实。
“这位姑娘,你又是否在现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
“不在现场又怎知柳公子和苏姑娘的心理活动,莫不是何人告诉你的?”小荷不依不挠地说。
“这...”说书先生只一时答不上来。
“说书本就是四处寻着传闻讲述,小女失言了。”小荷看着我眼神的暗示后,道歉着。
“且慢!这不会是...徐姑娘?”说书先生将目光投向我,“说至徐姑娘可就得谈谈今日的传闻,她同苏公子的邂逅,也称得上是一段传奇佳话...”
我未听完便拉着小荷和小蓬走了。
“若真是听着传闻,怎会连宴上眼神都知?定是有人故意说出来。恐怕此次我的事也与此有关。”我说道。
“还是算了。”我摇了摇头,“反正吃亏的是苏容不是我。”
“小姐你还真是...真是大度啊...”小荷无语地说。
回到堂中,只闻小莲远处跑来。
“小,小姐,我去找线索的时候,看见,看见板栗糕只剩最后两盒,我连忙买了回来...”
“这...不会是是店主的营销手段吧...”看着小蓬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忍不住开口。
扑哧一声我们四人都笑出声来。
她们的心总归是好的,但是四盒板栗糕,我两个肚子也吃不完啊!
傍晚,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看着另外两盒板栗糕,咬牙。
“哎哎!”
我时隔多年再次翻上柳府的墙,奈何吃得太撑,差点摔了去。
这个时间,柳知总是喜欢在自家府后的院子里坐上一坐,今日也不例外。
只见柳知一脸无奈,懒懒地开口:“徐姑娘三番两次说不再同我见面,今夜却又翻人墙头,实在奇怪。”
我摆了摆手,又把板栗糕递到他的面前。
柳知看了看我抚着肚子,又看了看板栗糕。
“你...生了两盒板栗糕?”
我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咬牙切齿地开口:“吃不完了!丢了可惜!”
柳知笑了笑,捻起一块送入口中,徐徐开口:“味道确实没变,不过你一次买四盒确实脑子不好。”
我强忍着打他的欲望,开口道:“要不是买多了你可吃不上。”
今儿有月亮,一轮弯月。我看着月光,顿时感觉时间十分漫长。不及笈就好了,没有儿女情长就好了。这样我就还是时常能翻上柳知的墙头,轻轻地唤一声“知知”。
我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小荷只捂嘴笑道是柳知送我回来。
大抵是昨日傍晚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吧。
“我哥还没回来吗?这么大的府邸只我们几人确也太空荡了吧?”
“小姐,大公子他在一个时辰前回到府里拿了常备衣物,说是要去何府长住。”
我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觉着我得去南巷的刘半仙那里去算一卦,是不是我命无桃花?”
“小姐...我觉得有些事情吧...不知道还好些...”

我终是没听小荷善意的劝导,我换身便服后去了南巷。
南巷人流多,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摊铺数不胜数,其中属小首饰和糖葫芦的摊店最多。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一个摊铺,快速地坐下,在摊侧只有写着刘半仙三个字的店旗。
我干咳了两声,皱着眉低声问道:“半仙,我是不是命无桃花?”
“这位姑娘...说话可以大声点,如此神神秘秘的老夫确实听不清啊...”只见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抚着胡子说道。
我又咳了咳,用我觉得较大的声音问道:“半仙!我是不是命—无—桃—花!”
这下声音确实很大了,我声如洪钟的发言引起不少旁人侧目。
小事儿,我鲜少出门又没人认得出我,再者,问桃花乃人之常情不足为耻嘛。
这种尴尬比起最后一个知道我和苏容的传闻还差远了。
“徐...姑娘?”
我虎躯一震,回头一望。
苏容!?
我怎的忘了他家正是住在南巷?
我面上一红,正准备鞋底抹油溜之大吉。
“苏公子改日再见!”
苏容本面无波澜看见我的动作后又无奈地笑了笑,将我带到人较少的地方边走边问。
“徐姑娘...是来算命?”
我眼见逃不过就认命地点了点头。
“我是来替我的宝贝小荷算命。”
忽略苏容狐疑的眼神,我觉得我很成功。
“好吧是我自己算命...”我低头揉着衣角,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又添上一句“算我能活多久。”
“姑娘的那句命无桃花是极大声的...”
看破不说破!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苏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深棕色眸子如同一汪平静的湖水,只专注地注视着我。
“别看我。”我别开眼神,低低地说道。
被这样看谁顶得住?
我转了转眼,凑近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桃花是指桃花酥,如果不能吃到桃花酥我感觉身体无力性命不长,所以我在算能活多久。”
他身上有淡淡的清香,我忍不住多闻一下。
只感觉苏容微微一僵,颇有几分无奈。
我连忙退后一步开口道:“苏公子用皂角洗的衣物吗?也是极香。”
“香囊罢了。”苏容淡淡地开口,默了默又添上一句,“家妹赠予我的。”
我点了点头。
“徐姑娘...宴上所言并无心悦的男子”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提及此。
“我当时认为你会对谣言颇有不满。”他顿了顿又开口,“却未想到是如此生气。”
“我既开口澄清,众人也不会紧揪着不放。徐姑娘放心吧。”
“我...有生气吗?”我只是为了掩饰摸玉佩的习惯啊?
“嗯?”苏容疑惑地看着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算了,我没有意思。“我吞吞吐吐地说。
苏容只看向一侧生意红火的饰品摊店。他向我眨了眨眼又带着我走进去,他向掌柜说了一声,便手拿着一个小巧的梨花坠子。
他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它们,又伸到我面前。
“收下吧。”
两只坠子是一样的,一朵洁白的梨花欲开还闭,侧边有一花苞似将要开放,应是琉璃制的,就像真的手握梨花一般。
“我我我不能收下。”我慌乱地说
“此是我以为徐姑娘生气之时恰巧看见的,发现与你相衬极好,只愿你不嫌弃。”
我顿时无言,收下这对做工精良的耳坠。
...
我坐在府中,一手拿着柳知在及笈宴上赠我的翠绿的玛瑙吊坠,一手拿着苏容今日赠我的梨花耳坠陷入深思。
果然,我还是别戴耳坠了吧。
苏容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为了证明我命有桃花?有哪门子的桃花?
我总觉得不对,便跑到何府打算问问哥哥。哥哥看见我就退避三舍,连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别殃及池鱼。”
我权当他在关心我,忽略了他的言语,同他讲今日之事。
“我在想...苏容是不是喜欢我?”我神秘兮兮地问他。
“哇!第一次见这么能自我欣赏的人!苏容要喜欢你,我把这整个府都吃进去!”他毫不客气地回答。
我想了想却也不大可能,但我还是有被他嘲讽到。作势我便要去打他。
“你们拿吃府当赌注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府主人的感受...”何清许无语地看着我俩扭打在一起。
“本来就是啊!苏容要喜欢她!母猪能上树!”
“徐!敛!云!”我恶狠狠地揪了他一把,“多大了你还欺负你妹!”
“你多大了还打架!”
何清许虽然看惯了这个场面但还是很无奈。最后以他把我们都丢出何府告终。
“我看破了!何清许才是幕后黑手!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妹啊,虽然你学了俩成语,但我总觉得不对。”
我们坐在自家府邸的大堂里,剥着橘子吃。
“对了,今日我去陪读时似听说爹娘快回来了。”徐敛云话锋一转,说道。
“真的?那明日我可得早些起来。”我开心的往嘴里放了一个橘瓣。
话虽如此,次日我还是快到中午才起。
“怎的没人叫我????”
我飞奔到大堂,却只见徐敛云在慢悠悠地品着茶,侧边还有何清许,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得我后背冒汗。
“我昨日说近日,哪知你是以为今早。”徐敛云抿了口清茶嫌弃地看着我。
“那昨日怎不提醒我?”
“今早何清许来我们府中作客,我想着差不多这么回事就没说什么了。”徐敛云不紧不慢地说。
“合着何清许和我爹差不多了??”我迷惑地问出声来。
“哎乖女儿。”何清许拍了拍我的头。
“你们俩合伙占我便宜!过分!”我说罢便撸起袖子。
“柳公子到!”门外的侍卫呼道。
我仍没反应过来,柳知来这干嘛?
“呃...徐楚梨...你也太勇猛了。”柳知一进屋看见我怒气冲天的样子开口道。
“定是你看错了。”我立马收回手,警告似的瞪了何清许一眼。
“可得了吧...”徐敛云还没说完就被何清许捂住了嘴。何清许沉重地看着徐敛云,似乎在告诫性命攸关的要事。
“今日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来徐府?”我好奇地问。
“你还好意思呢?你在宫宴上干的什么事你心里没点数吗?”徐敛云气恼地瞪着我。
“啊?那你们这是为了成立单身组织吗?”
“没到这地步...我们是来商量怎么在赏花会上躲过一劫。”何清许淡淡地回答。
我看了看身侧悠闲自在的柳知。今日他身着红色长袍,更显得是多情勾人。
“他也用躲?”我悄悄地附在何清许耳侧说,“莫不是来嘲笑你们的吧?”
“八成欠的情债太多,还不过来。”何清许笃定的口吻令我深信不疑。
“你们这个音量我听得见。”柳知笑眯眯地看向我们,笑容中带有浓浓的威胁。
“总之我们就帮柳知想办法解决情债,他帮我们想理由。”徐敛云解说道。
原来如此,那便讲得通了。
“那我就去睡回笼觉了。”我打个哈欠便作势要走。
“等等,来徐府我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让你和我们一同去。”柳知作声拦下我。
“我?我去色诱吗?”我迷惑不已。
“非也...我记不清有哪些姑娘了...”
我忽视他不好的脸色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我收拾一番后还是同他们一起去了,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阿娩姑娘。由我哥走在最前,我们仨走在后排
走在去醉花楼的路上,我好奇地东瞧瞧西望望。直到柳知一把把我提溜到队伍中。
“哎,你说我哥不成亲就罢了,怎的你也跟着凑热闹。”我转头向何清许问道。
他的眼神十分无奈,看得我有几分心虚。
“我近日才回京城,大部分时间都围着你们兄妹转了,真没良心。”
“话不能这么说,还不是你没有吸引力,你看人苏容,一出门都要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徐敛云和柳知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猜大致想法应是:你还有胆提苏容??
“我今日一早便收到四份情笺。”何清许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不是吧?”
“我现在不想成亲,时机未到吧。”
我认真地点点头,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我哥不成亲的理由可太简单了,近几年爹娘都没有怎么上心他的婚事,说是让他自由发挥,现在可好,直接自由没了。
“到了。”徐敛云的脚步突然停下来,我一头撞向他的背。
“你!故!意!的!”我捂着鼻子,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柳知只瞧了我一眼,又速速移开目光。
何清许弯下腰,贱兮兮地说:“要不我给你揉揉?”
“你的力道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们俩坑我可有个度吧?”
说罢我没搭理他就径直走向醉花楼里。
醉花楼里脂粉味很浓,一楼是饮酒的,二楼便是包厢。
我寻到老鸨后便问起了阿娩姑娘。
“阿娩?阿娩一月前就被一个阔公子哥儿赎走了,好似姓张还是什么的。几位要不换个?”面前浓妆艳抹的女人夸张地说着。
“不用了。”我火速拉着其他三人便走。
“不若姑娘有余钱养几个面首?”她的声音还在远处传来。
我们站在醉花楼一侧的柳树旁,都不知在想着什么。
“阿娩姑娘早就被赎走了,你被挖墙角了。”徐敛云用手肘碰了碰柳知。
柳知只皱着剑眉,。
“怪了,不久前都还有阿娩姑娘和柳知的传闻啊。”徐敛云小声嘀咕着。
“你在想什么?”何清许走到我面前问道。
“一个人最多能养几个面首?”
未等我说完,何清许和柳知便拽着我离开了。面色十分鄙夷。
“我,我只是好奇...”
“下一个是谁?”何清许看向我。
“我也不知道啊,我记忆中就只有阿娩姑娘。”我嘟囔着。
“那怎么你的传闻都满天飞了?”何清许好奇地问着柳知。
“我才茫然,不知何时莫名其妙就把我编排成了一个花花公子。”柳知应道。
“嘘!”我蓦地向其他三人比着。
前面是苏落。
“苏落怎的在此?”徐敛云眯了眯眼。
苏落的身侧还有一个男子,看不清面庞,似是侍卫之类的。他们交谈得十分谨慎。
我下意识地看向柳知,他也未发一言。
他可...太惨了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想起来我之前帮柳知收了很多姑娘的礼物在盒子里,说不定有什么旧情人的线索。”我打着哈哈费力地把他们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
“啊对!阿梨和你那么熟,肯定有什么线索。”何清许马上反应过来帮着把柳知拉走了。
柳知听见何清许对我的称呼,怀疑地看着我俩,又迟疑地回头看了看苏落的方向,最后还是随我们走了。
今日虽是冬日,但太阳还是很明媚,雪都要融化了似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雪白的地面铺上细细的碎金。每踩一步雪就陷下去一处,雪倒是踩起来软软的,就似踩在棉花上。
我挑了一条最近的路回府,我自小便在京城里溜达,什么路最省时我一清二楚。
“我说,你不会要带我们去钻狗洞吧?”徐敛云皱着眉看着眼前蜿蜒的小路,“你确实有做这种事的可能性啊!”
“胡说!这条路通出去就是南街了,你们能有我熟?”我得意扬扬地哼了一声。
“哎!这位姑娘,你戴的这对琉璃耳坠...是从何处买的?”一个看起来和我一般大的姑娘害羞地拍了拍我的肩,“我瞧着是好看极了...便也想买一对。”
果然大家都是女生,自她问了我这个问题之后我对她的好感是蹭蹭蹭地上涨。
“这是昨日在南街第三家的饰品店买的,就是不知还有没有了,正巧我们也要从这回府,不如一同走吧?”
她点了点头,含着笑和我交谈了起来。
她叫李禾琴,是侍郎之女,平日里不爱出门,但琴技称得上是京城一绝。
我也向她介绍了自己和我身后三位。
“那巧了不是?我这两天正打算去琴房弹琴却一直没时间。”
说罢我便弹了弹她脑门儿。
“现在弹到了。”
“哇突然好冷,不会是你的笑话冷到我了吧?”李禾琴作势缩了缩脖子。
“到了!就是这家。”我指了指一侧生意仍然红火的小店。
好人做到底,我直接挤进店里,问了问老板耳坠还有没有卖完。
这家店怪得很,明明是饰品摊店,老板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说起话来一顿一顿的。
“姑娘,昨日那位公子未同你讲吗?你这副耳坠是定制的,还是那位公子亲自把草图拿过来让我们制的,是找不到第二对了。”老板看了看耳坠说道,“现在这样的公子不多,姑娘你...”
周围的女子惊讶地看着我,我未等老板说完便走了,八成接下来就是好生一顿劝。
“不好意思了啊,我也不知道...”我挠了挠脑袋,向李禾琴解释道。
“不打紧,我改日也来定制个便是。”李禾琴笑着宽慰道,“改日可要一同出去玩。”
我笑着点点头,她愣了愣,也咧嘴笑了。
李禾琴向我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昨日的公子是哪位?”柳知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侧,脸色不大好。
“苏公子啊,昨日我来南街恰巧遇上他,他不知怎的说要赠我道歉礼就是这个。”我抚了抚耳坠,“我今日不是选这对戴的!我看着它恰巧在桌子上就顺手戴了。”
不知怎么,我下意识地解释道。
柳知半信半疑地盯了我好一阵,看得我发毛,还是何清许把他拉到一侧说了什么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收藏东西的盒子有两个,一个是柳知赠我的东西,每年花灯节赠我的钗子或是首饰,生辰时送我的发簪,及笈时赠我的坠子我悉数收在盒子里放在床底下。
还有一个是柳知收到的东西,他这个人打小就讨姑娘喜欢,收到的物什更是数不胜数,他觉得麻烦就尽数丢给了我。书信便收在盒子里,但大多是食物,也饱了我的口福。
其他的首饰我都放在梳妆台的柜子里,一个木盒子也装不下。
走回府中,我轻咳两声唤小荷去帮我取来箱子。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徐敛云靠在椅上不满地嘟囔着。
“你要是稍微懂一点女生我也不至于现在连个嫂子都没有。”我瞥一眼他。
“小姐是这个吗?”小荷捧着红木箱子跑了过来。我点点头接过箱子。
打开盖子,里面静静地躺着许多书笺,些许香囊和手帕。
“我怎么觉得...你才像个风流的公子。”柳知顿了顿说道。
“我不是觉得丢了别人满怀期待的东西不好吗...”说着我就一封封地翻看起来。
“王府小姐春柔,不是昨年嫁给张公子了吗?”
“孙家小姐不是也早已定亲了吗?”
“徐...”我还未发声就把这封信给按了下去。
“...许...姑娘...好似也成亲了。”
何清许了然地看着我,目光透澈地我不敢直视。
这封信,是少时我央着他教我写的。谁成想柳知看也没看就如往常一般塞给了我。
“许姑娘?我记忆里怎的没有这个许姑娘。”柳知不解地问。
“八成你记忆力不好,对,对吧何清许。”
“嗯哼。”他只挑挑眉。
“但是翻来覆去,这么多桃花早就没了啊。”我岔开话题。
“嗯...”
我看向柳知,他小时皱眉让我别打他,在学堂留下帮我抄书,我数次跌落水池他跳入水中向我伸出的手。他眉眼同我记忆中小时的模样渐渐重合。一双眼多情又迷人。
我终是别开目光,轻叹一口气。
如若可以,我也愿从未与他相识,现在我也仍是潇潇洒洒的我。
“没事儿,你到时同苏姑娘说清楚就行,她不可能不理解。”说罢我又想起苏落同那黑衣男子交谈的事,不觉有些许不自在。
“好好好,别想赖在我府里蹭饭了。”我打了个哈欠,“你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夜里,我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借着月光我细细地摩挲着那梨花坠子,剔透的梨花下散下一片月色,清晰的纹理和光泽。
我看向一旁的细银簪子,柳知在生辰赠我的,本应是属于苏落的物什。
真别扭。
苏容啊苏容,你赠我这对坠子时又怀着何等情绪呢。
虽说赏花会定的时节在初春,奈何二皇子看上一个官家小姐硬是把日子提前许多。我匆匆忙忙地才勉强准备好。
“小姐啊...为什么你每次都不能早半个时辰起呢。”小蓬以一种长辈的语气叹息道。
“梦里什么都有。”
徐敛云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今日他倒也打扮的出奇地正式,倒也几分成熟。
“你们先行吧,我和李家小姐约好了今日一同前去。”自那日之后我一直与她书信联系着。她倒也是个直接可爱的姑娘。
待他们走后,我也到了与李姑娘约好的地点,她站在树下无聊地踢着石子,看样子她已到了多时。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起晚了。”我喘了喘气开口道。
“你用词精确一点,不是好像!”李禾琴鼓了鼓腮帮子,但仍旧挽上我的手。
“其实我说,现在这个时间点过去差不多。”我无力地辩解道。
“是是是。”她无奈地看向我的脸。
“你还戴着这梨花坠子啊?莫不是你心上人赠的。”她狡黠地笑了笑,“还搽了脂粉,看来是...”
“停停停!谁去赏花会不搽点脂粉啊...”
我也说不清为何,但早上确也顺手拿了这对坠子。
“你欢喜柳公子对吧?”她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
我心里一惊,看着她得意地挑了挑眉。
“我...我不应该喜欢他。”我躲闪着眼神。
“你们青梅竹马要应该也不是你不应该啊。”李禾琴奇怪地看着我,“你这也太怂了吧?”
“打住,我现在只祝他和苏落相知如宾白头偕老。”
“你说有没有可能柳知喜欢你但是自己没意识到。”她恍然大悟道,“就像话本子里那般。”
“嗯嗯你说的对。”我敷衍地说。
“那苏公子你怎么看?我觉得你和苏公子特别配。”
“好姐姐消停一会儿吧,要是被哪家姑娘听了去我不得骨头都给吞了不可。”
一路上她倒是同我讲了不少京城里的八卦,不觉一会儿就到了赏花会的地方。
人大多都是妙龄的少年少女,穿的衣裳也千奇百怪,眼睛都晃花了。
“你看那边一大堆人围着的,八成就是苏公子了。”李禾琴拍了拍我,“你要支棱起来啊!人都要被抢了!”
“好好好,你先去帮我寻下哥哥在何处,我现在就冲。”我随意地回答道。
眼看她走远我便松了口气,看向苏容那侧,围得是严严实实。
他真惨,还好我不是京城最好看的公子。
我庆幸地想到。
嗯?不对,他身侧好似...是一个女子?
我走近只听得人群里高高低低的哀叹,正是悲伤苏容被那女子抢走。
“可真有意思!”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儿地踢了地上的石子。
“嗷!你干什么啊!”何清许捂着腿看向我,“谋杀人吗?”
我没搭话,只盯着人群,何清许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哦~”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有毛病!”我作势便要打他,他一把握住我的手。
“柳知呢?”何清许认真地问我。
“我...我不知道,我太累了。”我低垂着眼,“他可以很轻松地抹去我们一起的十余年,也可以拒绝我后当无事发生,但我不行。无论怎样,对我都太不公平了。”
十余年的时光啊,时间各个缝隙都是他,是我一厢情愿,让这种陪伴变了质。
“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到便气愤地说道。
“可以不当着你面前这个男的说吗?”
我无视他的言语,便想把耳上的坠子扯下来扔了,可当我握在手上偏又舍不得。
“快!帮我找几个帅气的公子,你不是说要给我介绍吗?”我瞪着何清许。
“我自己都...”他对上我的目光瞬间又住了话,“好好好。”
“你看你面前这个怎么样,够好吧?”
“要点脸好吗?”
“我的意思是,你想做戏的话,我很在行。”
说罢他便搂过我的肩,自然地向人群中走去。
“你你你...”徐敛云看见眼睛都直了,对着何清许说,“你是这种人??”
何清许无奈地揉揉太阳穴小声给他说明。
“哦~但我觉得可能没用。”他怜惜地看看我,“人苏容又不在意你”
“我现在不想和你打起来呢~”
二皇子姗姗来迟,宣布赏花会开始,说罢便笑着走向另一侧人群。
多半去寻那位官家小姐了吧。
这般一宣布,我倒是和苏容四目相对,我笑着冲他点点头,并顺着向何清许身侧靠了靠。
“你好做作...”何清许小声说道。
我不满地哼了一声。
“对了!李禾琴呢,我刚刚让她来寻你们!”我忽然想起此事,“她莫不是迷路了,你去寻寻她。”
何清许瞪了我一眼,便叫上哥哥一同去寻了。
我坐在石制的小凳上,要了一杯沏好的茶来喝,这个地方几乎没两个人,而且一望便可以望见湖面。
都顾着寻人去了,可惜了这好地方。
我抿了一口茶,清香溢满喉腔,到了后头也有点反苦。
“确实是个好景色。”熟悉的音线传来。
我回头一望,正是苏容,我手一抖,杯里的茶差点晃出来。
“你...那个...人呢...”我一紧张便说不出话来。
他蹙着眉,含有几分不解地看着我。
他仍是着的一袭白袍,但样式些许不同,袍边绣有暗纹,一束腰带也显得他身材迷人。这一身装束,倒像是天际的那方仙人误入了人间沾惹了一袭人烟气。
打扮这么隆重,八成就为了心上人。
想到此处我愈发生气,只瞪了他一眼。
“嗯...你那位何公子呢。”他率先打破沉默,拉开我身侧的石凳坐下身。
“啊...他帮我去寻我爱吃的桂花糕了。”我笑嘻嘻地看向他。
他只皱皱眉,一向平静的眸子里泛起涟漪。只觉得周遭的气氛冷了几分。
许是我幼稚,但我确实觉得舒坦不少。
我拾起一片石头便想漂石子。却有何物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梨花坠子。
我登时尴尬不已,我这都什么口袋,这不纳东西啊!
苏容顺着看去,心情好似愉悦不少,拾起坠子便让我凑近。
他一双眸子认真地看着我的耳垂,眼神认真地像是在钻研什么诗文,檀香味萦绕在鼻尖,他浅浅的呼吸扑在我的面上,使我乱了方寸。
我微微屏住呼吸。
“你怎么连个坠子都挂不好。”
略带埋怨的语气好像把我拉回到柳知替我别玉佩的那晚。
登时我想到他身侧的那位女子。我瞬时拉远了和他的距离。
“苏公子自重,可莫被你那位姑娘给看了去。”我别过头冷冷地说。
真是搞不懂,怎的我如何都得受这档子气,先是柳知,现在又是苏容。我忽然觉得委屈极了,鼻子也些许泛酸。
苏容的手一滞,倒也奇怪地看着我:“什么姑娘。”
“刚才人围着的时候,你身侧的那个。”许是我身侧两字发的太重,倒惹得他笑了起来。
“那是西城的堂妹,你倒也上心。”他浅浅地笑着,探寻似的看向我,“你莫不是吃醋了?”
“谁说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说罢我就尴尬地起身要走。
“你可是...不喜欢柳知了?”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我心头一惊。
他怎么也知道?怎么大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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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58:13 发帖IP地址来自
这是短篇小说,还有一部长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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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最幸运的是———
以你之名,冠我之姓。
《阮陈恩静》/吕亦涵“我为他守身二十年,今有人爱我,诚心待我,就让我随他去吧。”
“所以,你确定要离婚?”
“是,离婚。”
1、
恩静初遇阮东廷,是在80年代的厦门。那时曾厝安还只是个落寞的小村庄,鼓浪屿也不过是个稍具姿色的小岛,它们之间隔着一片海,而恩静每日所做,便是随船从海的这一方,唱到海的另一方。
是,她是名戏子,唱的是只有闽南一带才听得到的“南音”。那夜某留学女学生回乡结婚,她的“港客”同学大手一挥,包下了艘游轮,在雾蒙蒙的海面上举船狂欢。
陈恩静就在那艘游轮上,看着满船热闹欢喜。新嫁娘很美,古典的面容配上被西化了的豪放,错落的美在船舱里摇曳生姿,而最长久凝视着这份美的,不是她的新郎,恩静看到那包下船的男子在一旁啜着酒看着她,满船热闹,新娘脸上的笑也很热闹,而他的笑呢?仿佛也是热闹,只是一双深邃的冷然的眼笑着笑着,便无神地凝了起来,久久望着红衣红裙的她。
恩静默默看了那男子几秒,随后手指在琵琶上拂了两下,开始唱了起来。
船客多是外地人,很少有听得懂歌词的,却人人听出了这古乐哀凄悠长,所以很快船上就有人嚷:“好端端的婚礼唱什么丧乐啊?扫不扫兴!”
他这一嚷,所有人也都跟着喊起来,游轮管理员连忙训恩静:“听到没?还不快下去?”
那一年她14岁,刚缀学出来唱南音,哪见过这等景象?被一训,恩静唯一的反应便只有傻愣愣地僵在那儿,满船不友善的面孔全对着她,直到一把男性嗓音沉沉地响起:“我倒觉得挺好。”
低沉的,不太流畅的国语,却令满船抱怨戛然而止。恩静转过头,就对入一双冷然的眼睛里——是,包下这艘船的“港客”。
没想到港客对南音竟有点研究:“唱的是《子夜歌》吧?挺不错的,再来一段。”
谁知却遭到新娘的强烈反对:“不行!阮东廷,在我的婚礼上唱《子夜歌》,你疯了吗?”
“《子夜歌》怎么了?”叫“阮东廷”的港客懒懒回应。
《子夜歌》怎么了?
没人知道《子夜歌》怎么了,可到底都是读书人,吸洋墨水之前也都喝过本土墨,南音的《子夜歌》不懂,可陆龟蒙的《子夜变歌》也能不懂吗——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三更出门去,始知子夜变。
呵!人传欢负情——这女人曾是他阮东廷的女朋友呢,可那次他不过是回了趟香港,再赴英时,她已同他的兄弟缠到了一起。
满船知情人纷纷变了脸,氛围瞬时僵硬。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阮东廷准备翻旧帐时,这永远冷静的男子却薄唇一勾:“小姑娘,”他竟看向恩静,和这片战火全无关系的恩静,微勾的唇角配着一双冷而深的眼睛:“到我房间唱吧,小费双倍。”
多好的福利啊,小费双倍。
可进房后,他却又不说话了,颀长身躯只是伫立在窗口,一直一直地沉默。恩静站在他身后,无数次想开口,却又不忍打破他的静。许久后,才听到他生硬的国语、:“马上要下雨了。”
话音甫落,甲板上就传来浠沥沥的雨声,窗外的月色更加蒙胧。“你是厦门人?”突然,他又开口。
恩静轻声回:“泉州人。”
“无妨,说的都是闽南话,”这下,颀长身子终于转了过来,那一张冷峻的脸在空荡房间里直直地对向她:“听说在你们闽南话里,‘美’和‘水’同音。”
不知为什么,恩静突然间有点紧张,不过她还是点头:“是。”
“那‘你好美’怎么说?”
“是……‘里雅水’。”
呵,多奇怪的音!软软的,柔柔的,阮东廷学着她念了一遍,又念一遍,唇角渐渐僵直了起来:“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恩静不必猜也知道“她”是谁,可她只是静静地抓着带进房的那把琵琶。男人穿一身工整的银灰色西装,深邃的五官看上去那么严峻,以至于她不敢多直视,直到他说:“唱吧,随便唱点什么。”
恩静才拨起弦,凄婉歌声绕着男子冷峻的脸,伴着雨,她悠悠地唱起,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天明时再出阮东廷房间,旁人看她的眼色已经不同了。那群狐朋狗友一见阮东廷便围上来,口吻暧昧:“昨晚还尽兴吗?”
恩静有些慌,压根儿不明白这些人的意思。阮东廷也懒得理,扭头就要吩咐她离开时,眼角却又瞥到抹越走越近的红衣身影,他突然换了声调换了表情,一只手伸出去握住恩静的,薄唇移到她耳边:“他们问我尽不尽兴呢,你说,我尽不尽兴?”
陈恩静怔住!
被握住的皮肤整块灼烫了起来,周遭狐朋狗友的起哄声更是让她满脸通红,可要挣脱,阮东廷却又更紧地握住。
“阮先生……”她急得低叫了起来,周围的起哄越来越白热化:“看来是还没尽兴哪……”
直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来到身边,略带鄙夷地瞥过恩静后,又看向阮东廷:“你这是饥不择食吗?”
恩静挣扎的手一僵。
那时她瘦瘦的,小小的,没有丝毫修饰的素白面孔在漂亮的新娘子身旁,的确是不起眼。
可东廷却只是冷冷地勾了下唇下:“会吗?我倒是觉得恩静美极了,用你们闽南话怎么说?”恩静一怔,仓促地抬起头,就迎入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对,‘里雅水’,我说得还算标准吗,秋霜?”
2、
“秋霜”就是新娘的名字——阮东廷,何秋霜,曾几何时这两人在伦敦大学的华人圈里还被标成“郎才女貌”,可今天,貌女配给了别人,才郎牵着她的手,在众人面前赞:“安静的美,就像‘恩静’这个名。”
何秋霜漂亮的面孔几乎变了形,完全没有“别人家太太”的自知:“阮东廷,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东廷却像是听到了笑话:“陈太太,爱美之心人皆有。”
“人皆有?呵,要真那么喜欢,你把她娶回去啊!”
“好啊,”这话一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东廷转过脸,看到的就是恩静呆住了的样子:“可惜太小了,这样吧,等你成年了,我再来娶你。”
没有人会信这种话的,富家子弟和卖唱女?呵!
可那时她十四岁,自知卑微却仍对这世界存有幻想。恩静张大眼,瞪着这张不应存在于她世界的好看的脸,口吻那么小心:“真的吗?”
握住她的那只手一僵,可很快,又是他淡定的嗓音:“真的。”
恩静的心突如雷鼓般迅速地跳起来。可最终的事实表明,不是真的——说完这句把何秋霜气回房的话后,他也回房了。随后轮船抵岸,游客离开,自此之后,恩静再也没见过阮东廷。
直到18岁。
恩静18岁这年,还是在船上唱南音,那时的她依旧是瘦瘦的,可身体抽长了,素白面孔上五官逐渐长开,尤其是那双眼,乍看过去,干净水灵,盛满了不谙世事的静。
于是开始有醉酒的男客抓着她的手。那天也是这样,一曲南音唱完,有只咸猪手突然摸上她的背,恩静大叫一声,可很快那种恶心的触觉又莫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耳边的鬼哭狼嚎:“痛、痛……放开我!”
她奇怪地回过头,然后——怔住。
眼前男子有深而冷的眼,五官冷峻却又那么好看。他连看也没看那只咸猪手的主人一眼,只薄唇轻掀:“滚。”
仅一个字,解了她的困,带来她无数次午夜梦回皆思念的人。
已经是1983年,四年过后,他竟然真的出现了——阮东廷!是,那深邃的冷然的眼,除阮东廷之外还能有谁?
恩静惊喜得叫出声:“阮先生!”
东廷却疑惑:“你认识我?”
她怔住。
很显然他已经忘记她了,贵人多忘事,不是么?
可没想到的是,贵人这回竟还是要她跟他回房间。恩静以为是要让她去唱戏,谁知进房后,阮东廷却将她的琵琶搁到一旁:“你成年了吗?”
“啊?”恩静一愣,反应了老半天:“成、成年了……”
“把这套换上吧。”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小洋装,粉白色系和她白净温文的外形那么匹配,阮东廷说:“帮我个忙吧。给我当一晚女朋友,出场费随你开。”
场地是在另一艘游轮上。恩静一踏上船就知道为什么阮东廷方才要问她成年了没有——船上男女穿得太清凉了,举手投足间全是被西化了的开放,在那时的厦门,这简直是场糜烂派对。
恩静挽进阮东廷臂弯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怕?”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恩静连忙摇头,想说什么,一把娇俏的声音已经迎了上来:“还真带了人来啦?”
浓烈的香气迎面扑来,恩静定睛一看——天,来人不就是四年前的新娘子吗,那个、那个叫“秋霜”的?
可她瘦了好多,妆化得极浓,却怎么也掩不住眼角的憔悴。阮东廷将恩静微拉向前:“我女朋友Julia,”说罢又看向恩静:“Julia,叫姐姐。”
恩静反应了老半天才知道原来“Julia”指的就是她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名的?
可没人理会她的错愕,秋霜已经笑开:“阿东,你果然守承诺。”
“承诺?”被她挽着的男人疑惑:“什么承诺?”
“他说过的啊,”何秋霜笑眯眯地对老公说,口吻似玩笑:“说以后一定不会找比我漂亮的女朋友,果然哪!”
陈恩静的手一僵——曾几何时这女子也用类似的目光打量过她?
可的确,何秋霜即使又瘦又憔悴,可浓妆之下,仍是美得惊艳的。而她呢?一身素净的洋装,脂粉未施的脸,站在秋霜身旁简直就是块白布啊。
难怪阮东廷没有否定:“好了,看到人你放心了吧?下个月安心去做手术吧。”
手术?恩静有些微错愕,在那年代,这是个听上去多严重的词啊。不过她知道,与自己无关的,这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这晚回去后,恩静到阮东廷房里拿琵琶,临走前他突然解释:“我朋友要去做一场成功率很低的手术,说无论如何都要先看看我的女朋友,所以,只好请你帮忙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点缀着他生硬国语里的每一句忧郁。
恩静其实一整晚都想问他:阮先生,你挑中我,就是因为我不够美的容貌能让她开心吗?
可她哪有立场开口?从始至终,他的心都不在这里,他只想着另一处的人,然后:“今晚的出场费,你开个价吧。”
3、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所有人都以为他英雄救美地救了她,可事实上,是她美救英雄地帮了他。
随后又是轮船抵岸,客人离开。从始至终,他也没有认出她。
恩静第三次见到阮东廷,又是四年后。
已值1987年的冬,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末,恩静生活中最大的改变,就是越来越少人愿意听南音。
她在船上的活儿越来越少,于是开始接起船下的生意。
有日管理员说曾厝安那边有丧事,让她去唱一曲。恩静到了办丧的地方,才发现逝者的家属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天,这不就是那个叫“秋霜”的女子吗?
瞬时陈恩静的心跳急如擂鼓,下意识便想到的就是:何秋霜办丧,“他”应该会出现吧?
会吧?会吧?
会!他出现了——就在恩静的南音唱到尾端,夜很深很沉了,所有的宾客都散去之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灵堂,对着亡友鞠过躬后,说:“从今天开始,秋霜,我来照顾你。”口气还是像从前那样,冷,淡,却不容置疑。
恩静的琴声断了一跳,却没有人在意。夜深知琴重,可在场的另两个人已将这只琴当成了背景,恩静听到阮东廷说:“阿陈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永远照顾你。”
作为背景的琴声又在恩静手指下重新响起,何秋霜的声音低得不像个活人:“阿东,你妈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你怎么可能一直陪我,陪到我死了再去处理终身大事呢?”
恩静的琴声悠悠,凄哀如同背景,她的整个人也只是背景,只用来衬托这场可歌可泣的爱情:八年前,她因查出身患尿毒症,被阮妈妈逼着离开他;八年后,她丧偶病重,他还执着地想要她。
琴声如泣如诉,弹琴者只是看客,即使她也曾怀揣过八年的念想,可,那又怎样呢?
只是没想到,阮妈妈的出现将她由路人转正了——
就像在演电视剧一样,第二天一早,雍容的贵妇突然出现在灵堂。那时现场还是只有他们三人,恩静只听到贵妇对阮东廷说:“阿东,你的相亲对象还在香港等着你,快回去吧。”
灵堂里有一瞬间的死寂,恩静的琴声低了下来。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他说:“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阮妈妈温和的表情骤变:“‘那个人’已经结过婚了,而且还身患……”
“妈,我说的不是秋霜。”
阮妈妈怔了一下,何秋霜怔了一下,恩静拂琴的手也一顿——巨大的不安和阮东廷的目光同时朝她扑来,恩静瞪大眼,就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冷却不容置疑的:“是她。”
他走向她,握住那只弹琵琶的手。
“荒唐!”阮妈妈简直气疯了,“一个唱戏的……”
“她不是唱戏的,她是厦门大学的高材生,主修南音,所以秋霜才请她来帮忙。您不是爱听南音吗?正好,合您意。”
“……”
4、
原来命运的更换只在一瞬间。
阮妈妈离开后,恩静随着阮东廷到海边走了很久。细雨绵绵,他问过她的名字,沿着沙滩又沉默地走了一段后,才顿住脚:“陈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绵绵雨温和得像他有礼而生疏的问话。可他的问话并不只是有礼,还有着他惯用的不容置疑。
恩静的脚步也停下,削瘦面孔在雨中对上了他。
还是这双眼哪,冷而深的眼,仿佛不会对世间任何美好动心的眼,那叫“秋霜”的女子,是怎么走进去的呢?
从八年前到八年后,他对她说话的口吻始终没变:“嫁给我,你将会有更好的生活。”
恩静的眼神突然涣散起来。
“如果你需要,礼金多少都不是问题。”
“你的家人我也会打点好,生活费、房子、车,一样不少,一定会让他们满意。”
“唯一不足的是,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所以,我无法给你爱情。”
一阵风刮过,绵绵雨的声势突然大了起来。恩静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说完后,她沉默,过了好久,才仿佛风马牛不相及地开口:“我14岁那年,曾幻想过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因为那时有人和我说,等我成年了,就来娶我。”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阮廷东顿了一下:“后来呢?他来了吗?”
“没有,他没来。”
他没来,那一年说要来娶她的阮东廷,被十四岁的她误以为是认真的阮东廷,耗尽此生,也不会再来了。
恩静的泪突然滚出眼眶,止也止不住。她尴尬得连忙要用手揩去那些泪,可东廷的手帕已经贴上她脸颊,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拭着那滚烫的液体。大半晌,沉沉的嗓音才逸出喉:“别难过了,也许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的人生里,始终都有更重要的事。
恩静心一重:“阮先生,我也有个不情之请。”“说说看。”“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替她拭着泪的大手一僵。
怎么会知道这一抱之于陈恩静的意义?可恩静却已经从这一僵里得到了答案。
她自嘲地笑笑,垂下头。可就在这时,对面温暖的怀抱却突然包了上来,不密切、不熟稔,却是十足的温暖。
恩静的眼泪又下来,说:“阮先生,我答应你。”
1988年春,陈恩静成了“阮陈恩静”。婚礼办在九龙最大的酒店,很热闹,阮妈妈很开心,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开心,除了那一派和阮东廷一起留过洋的同学。
酒尽人散场,有一个女同学盯着恩静看了老半天,突然叫道:“天,这不就是阿陈办丧时去唱戏的那歌女吗?”众人哗然,纷纷不敢置信地看向阮东廷,再看向新娘——
是,她惊慌地张大眼,就像是秘密被戳穿般羞耻无措。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却见他原本还淡淡笑着的脸冷了冷:“歌女怎么了?”
承认得如此大方凛然——歌女怎么了?
“无论恩静以前做的是什么,现在她是阮太太。”说罢,温暖的大手牢牢地握上她的,在众目睽睽下,那么紧。
这晚回去时,按狐朋狗友们的安排,东廷与恩静乘船穿过一座桥,他们说这寓意为“船到桥头永远直”,是吉利的。在那条长长的桥下,东廷朝她伸出手。
其实是为了扶她下船,他先一步踏到船上,再将大手伸给她。可恩静打十四岁起便在游轮上混,哪需要他扶?
然东廷却执意要她握住自己的手。雨开始下了起来,浠浠沥沥地落在小船上,恩静想起方才狐朋们眼底的不屑,便坐得端庄笔直,努力想衬得起“阮太太”这个头衔,可阮东廷却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她一惊:“阮先生……”
“下雨了,不这样你会感冒的。”
“可是、可是会让人笑……”
“恩静,”他像是看穿了她所有努力却不太成功的伪装:“你已经是我太太。”
瞬时恩静的挣扎全部停下——你已经是我太太,所以,不必努力着想装成“阮太太”——你已经是。
雨浠浠落下,湿了他黑得发亮的西装。她的脸闷在他气息爽冽的胸怀中:“对不起。”
“嗯?”
“我的出身……害你被笑话了。”
“说什么傻话?”他冷然的声音里没丝毫的安慰成分,过了许久,又说:“恩静,你是我太太。”
她沉默。
“我不爱你,并不代表我不会爱护你。”
5、
是,他的确爱护她,阮氏夫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初到香港,阮太太还不会讲粤语,人生地也不熟,于是每回出门,右手都被阮先生包在掌心里。
只是谁也不知道,每年寒暑假——对,结婚后阮东廷便帮恩静办了入学手续,让她升学深造——每年寒暑假,阮东廷总和阮妈说“恩静想家了,陪她回去住一段”。
可厦门是她家吗?不,她的家在泉州。
厦门,是何秋霜的家。
医生说秋霜情况不太好,要换肾,可老是找不到合适的肾。医生说秋霜需要多走动,所以一回厦门,阮东廷就把大部分的时间用来陪她走动。
闽南人过的都是阴历生日,恩静28岁这一年,生日很不巧地,就发生在寒假。按惯例,阮东廷是要去陪秋霜去“走动走动”的,可这晚在她准备关门时,他颀长的身影却出现了。
带着一个大蛋糕,冷然的面孔里却有温和笑意。恩静错愕:“你……”
“生日快乐。”
“你、你不是在秋霜那边……”
“今天例外。”
夜幕降临了,别墅里只亮着一展灯,照出恩静满脸的受宠若惊。他一回来,她便开心起来,急急地到厨房要张罗晚餐。阮东廷说:“别那么麻烦,随便炒两个菜就好。”可恩静却很坚持:“不行!你难得回来吃一次,怎么能随便?”
话落下,两人都怔了怔——是,在香港,他是她的天。可一旦回到厦门,他却又变了天。
是电话铃打破了这份尴尬,阮东廷一接起,恩静便听到他压低的嗓音:“哪里不舒服?叫看护过来和我说……闹什么?今天恩静生日……”
她右手的刀突然割破了四个手指,仅一瞬,殷红血触目惊心地淌出来。门外阮东廷已经挂了电话,声音渐至厨房:“秋霜那边出了点事,我……SHIT!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流那么多血……”
28岁这年的生日最终在医院渡过。
何秋霜也在医院——东廷开车送恩静到医院时,打电话叫看护将秋霜也送过去。可事实上,恩静处理好伤口,走到秋霜病房时,却看到她精神奕奕:“是,我没事,我骗你!可你那么早就回去给她过生日,我心里能痛快吗?她是谁啊?一个花钱买来的妻子!不过是你为了不娶麻烦的千金小姐而拉来搪塞你妈的戏子,凭什么给她过生日啊?”
泼辣凶悍如同那年在船上吼“阮东廷,不准在我的婚礼上唱《子夜歌》”的女子,可饶是泼辣,仍是他所爱。
恩静悄悄退出了病房。
这天他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回去,恩静还没睡,只是蜷在大厅的沙发上。满室寂静,蛋糕还搁在餐桌上,他一回来,她便从沙发上站起,到餐桌前切了一小块蛋糕,递给他:“吃一口吧,祝我生日快乐。”
虽然她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和28年的时光一同过去了。
东廷其实一点也不饿,可还是和她一起,坐在餐桌两旁吃蛋糕。灯光昏暗,恍惚间还真是有举案齐眉的温馨样,她开口:“阮先生,有个问题我突然想问你。”
“什么问题?”
“这几年里,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是否以为我嫁给你,就只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或者说……为了钱?”
第一次相遇,他说“到我房间里唱吧,小费双倍”。
第二次相遇,他说“给我当一晚女朋友吧,出场费随你”。
第三次相遇,他向她求婚,说“嫁给我,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他与她之间,处理一切的总是金钱。阮东廷愣了一下,没说话,可恩静已经得到了答案——是,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就和世上所有的路人一样:陈恩静,你嫁给阮东廷,你脱了胎换了骨,你麻雀变凤凰,陈恩静,命运如此宽厚了你还想怎样?
她笑了笑,抬头深深吸了口闽南冬天湿冷的空气:“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她声音好轻:“其实那时候,我是希望你有一天能爱上我的。”
阮东廷的眉一皱,像是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可他不给她机会说出口,他倏然站起,声音那么冷:“如果当时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了。”
恩静一怔,巨大的惊慌迎面掴来——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不!不!
“我要的只是一个妻子,”阮东廷已经离开了餐厅,只一副颀长的背对着她:“也许秋霜说得对,我是对你太好了。”
6、
不,不是这样的,她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换来这样的结局?
第二天阮东廷订了张飞港的机票给她,说:“我要去上海出趟差,你自己先回去。”这句话落下,她只身一人回到香港,而他的“差”出了整整八个月,才回去。
回去时恩静已经在一家学校里找到了工作。她变得更加安静,见他回来,却也是真真实实的欢喜,欢喜里又带上了某种不知不觉的小心翼翼。她带他去看自己工作的地方,那时内陆的西餐极少见,她又约他出去吃牛排吃批萨,所有讨好性的做法似都在为八个月前的那句话道歉。
阮东廷终于心软,在尖沙咀街头的人群熙攘中,又牵住了她的手。
直到29岁生日那天,这和乐的氛围终于落幕——何秋霜来了,她提着行李出现了!
阮东廷看到她时还有些错愕:“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想看看你惊喜的样子啊!快,好久没有吃香港烤鸭了,快带我去吃!”这话说完,她又拉起行李。
秋霜还是那个何秋霜,即使体力不支,还是兴致勃勃地拉着东廷到处游。年轻的时候,在伦敦初遇的时候,他就是因为这份活力爱上她的吧?所有人都怕他,只有她不怕,在他发怒的时候还敢不怕死地嘻嘻哈哈——就是因为这样的特别,他才爱上她的吧?
可眼前却又浮起某张温文惊却的素净面孔,在尖沙咀街头被他握住手时,惊喜得一直垂着头,等到他仔细去看,才知她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那一握,惊喜得泪流满面。
这晚回家时,餐厅里已经只剩下恩静。阮东廷看到蛋糕才想起这是她的生日,可不等他说任何与抱歉相关的话,恩静已经将汤端进微波炉里:“喝点热汤再切蛋糕吧。”
结婚那年,她过23岁的生日时,他说:“也许没办法常陪你,不过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会和你一起过。”她一直不舍得忘,记到了现在。
恩静的表情说不清是喜还是怒,反正是那种旧式女子最常见的隐忍矜持。不知怎地,看到这表情,阮东廷突然心一紧,伸出手,握住她的:“恩静……”
“阮先生阮先生,何小姐打电话来说,她身体不舒服!”保姆急冲冲的话打断了阮东廷的声音,东廷刚握住她的手一僵,恩静看着他,看他英挺的眉在保姆的话下倏然拧紧:“身体不舒服?不是才刚回酒店?”
“何小姐说,一回酒店就开始不舒服。”
恩静笑了。
去年同日,他刚回到家中就接到何秋霜的电话。今年同一时,他前脚刚踏入家门,她后脚就挂来电话——何秋霜,同样的戏码你要演几遍?
可不管她演几遍,冷静清醒如阮东廷,却都是愿入戏的。他松开手:“恩静,我去看看她就回来。”
扭头就要走,没想到这次恩静却开口了:“先喝口热汤吧,外面好冷。”
微波炉“叮”地一声,汤热好了。恩静小心地端出来,却看到他已经穿上大衣:“我去看看她,看了就回来。”
阮东廷的决定永远无人能改变。语罢,他转身抬脚就要走,却突然,就是那么一个瞬间,身后突然有瓷器被重重地摔到木制地板上——
哐!
声响巨大,汤碗四分五裂,东廷震惊地回过头,就看到满地碎片和一地狼藉的汤。
什么时候她已经淌了一脸的泪,他竟没发现,也许就在她转身去端汤而他转身穿上大衣的那一刻。恩静的声音里有死死压抑的颤抖:“阮东廷,一定要这么残忍吗?残忍到从来也没想过要掩饰一下自己的残忍!今天是我生日——我生日!”
可是,你生日又怎么样呢?你是谁啊?
去年生日,何秋霜说“她是谁啊?一个花钱买来的妻子!”而他说“我要的只是一个妻子”,一个形式上的妻子。
她难堪地捂住脸,为自己可笑的奢求羞愧得抬不起头。从一开始,这难堪的局面就是她自己默许的啊,那年他说“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所以我无法给你爱情”——是她自己默许的,是她自己答应的,是她自己蠢,蠢得竟以为日久天长后,他有可能会爱上自己。
窗外的雨没有停,一直落到天亮。
阮东廷最终还是没有去酒店,可恩静已经没心情陪他喝汤了。
隔天何秋霜找上门来时,她正陪着阮妈妈在花园里喝下午茶。阳光暖暖,雪初化,秋霜着一袭火红色裘衣,细细地化了妆,极其艳丽地出现在花园里。
来者是客,阮妈妈自然没理由给她坏脸色,再加上秋霜巧笑嫣然,又夸阮妈年轻又夸阮妈漂亮,只是在提到恩静时,淡淡道:“昨晚东廷本来是要带我去逛维多利亚港的,可恩静竟然不让他出门。”
阮妈何等精明的人,能不知道昨晚两人都发生了什么吗?
“那是因为太晚了,恩静担心你体力不支。”婆婆的手在茶桌下轻轻握了握恩静。
可谁知秋霜一点也不想消停,她说阿姨:“您还记得那年我初检查出尿毒症,您是怎么求我离开阿东的吗?您说,做过析透治疗就基本上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可阿东是阮家独子,所以您求我和他分手,而我呢?也真是傻,竟真的一时心软,跑去嫁给了别人!”
恩静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紧。
同时,秋霜的目光移向她:“可您现在的儿媳妇不也是没有生育?这么多年了,阿东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您说……”
“住嘴!”
“秋霜!”阮东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家,就站在后花园出口,听到这席话,他的眉拧得那么紧,不等阮妈不等任何人开口,便吩咐:“张嫂,让司机送何小姐回酒店。”
秋霜倒也听他的话——也是,阮东廷脸一黑,谁还敢在老虎嘴边拔毛?
唯有恩静,这永远低眉顺眼的“阮太太”不看他一眼,兀自回了房。
昨天她流着泪的面孔又逼至他脑海,嫁进阮家这么多年了,阮东廷看到的始终是她温顺而粉饰太平的样子。想到这,他突然心一堵,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却是无言,在房内的沙发上坐着。没有晚餐也没有对话,就这样,一直到天亮。
几天后,恩静突然打破了沉寂,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东廷:“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在结婚那年我们去过的闽南餐厅。”
餐厅考究,有老戏子悠悠抚着琵琶唱南音,恩静看了很久,才回头问:“阮先生,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唱戏是什么时候吗?”
东廷啜着酒,想也没想:“1987年,我们第一次相遇,在阿陈的灵堂前你唱了一个晚上。”
1987年,她笑了——呵,1987年!
她又替他倒了一杯酒,再替他夹一口清蒸鱼:“刚结婚那年,你问过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改口叫你名字,阮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吗?”夹完鱼后,她自己也吃了一口,才含着静静的笑看他:“因为不这么叫你,我怕我会忍不住陷入被爱的错觉里。”
她努力睁大眼,看着这个让自己爱了近二十年的男子。新婚那夜在船上,他说你是我太太,即使我不爱你,也会永远爱护你。
呵,他做得真好。只是世间情感却不一定是投桃报李的,她与他之间,恒久上演的不过是,我赠你琼浆,你还我泪光。
所以她说:“阮先生,我怕再这么下去,有一天我会恨你。”
阮东廷的手突然抖了抖,某种恐慌突然以灭顶的姿态重重击入他心口。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阮先生,我们离婚吧。”
7、
“去年生日,她装病让你走。今年生日,她装病不成,便跑来家里闹,为什么?就是想让我知道,即使她做了这么荒唐的事,你依旧会包容。”
“看,你果然只是遣她回酒店,现在还是在酒店。”
“可我到了这个年纪,竟还抱有不现实的幻想。是我太蠢钝了。”
“所以,阮先生……再见吧。”
她拿起包,款款起身,背脊笔直得如同新婚那一晚,可她的阮先生是不会再抱住她,说“你是阮太太”了。
两人的离婚遭到了阮妈妈的强烈反对,老太太向来最疼恩静:“人是你带来香港的,即使你要离婚去娶那个女人,我这当妈的也要把她留在家里,等着你被判重婚罪!”
恩静啼笑皆非,而东廷始终没有告诉阮妈,说离婚是恩静的主意。
所以即使两人早已经找上了我——是,我是一名律师——可离婚手续还是在我手中拖了好几年。直到那一天——
大雨滂沱得仿佛想淹掉香港的那一天,我和恩静约在闽南餐厅里,听到她说:“我为他守身二十年,今有人爱我,诚心待我,就让我随他去吧。”
这女子为了让阮妈点头,竟然说,她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可几年下来,阮陈恩静是什么人我还会不知道吗?“阮太太,真的是你先喜欢上别人的吗?”
她还是笑得那么沉静地:“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台上老戏子悠悠地拂着琵琶,调着嗓:“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
哀婉曲调如泣如诉,我走出餐厅。
没想到阮东廷已经等在外面。
他领我至马路对面,沉默良久后,说:“刘律师,我想在协议书里添一条要求:我手头百分六十的财产,都会在离婚后拔至我太太名下。”
“她不会同意的……”
“想办法让她同意,”他顿了下,大雨如注,泼在伞上,衬得他的声音那么寂寥,阮东廷说:“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原来,这对夫妇能为彼此做的最后一件事,竟是如此不同。世间情感那么多,可归根结底也不过两种,一是你投我桃我报予李;二是你赠我琼浆,我还你泪光。
雨还在下,身影颀长的男子怀揣着十二年回忆——“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认识恩静的吗?”他第一次来律师楼时,我问过他。阮东廷说:“记得,1987年,阿陈过世,她为了掩护我和秋霜,嫁给了我。”
我笑了,终于知道为什么恩静说“他一直都输给我”——是,她认识他于1979年,而他认识她,于1987年。那漫长的八年时光,他从来也不知道,原来有一名女子,他曾说过要回来娶她的女子,在天海之间日夜思念着他。
可我没有纠正阮东廷。雨还在下,从二十年前下到二十年后,还在下。
人人都说,阮氏夫妇举案齐眉二十载,室内女子却说,阮先生,我为你守身二十年——漫漫二十年人生,从始至终,原来,她只叫他“阮先生”。
这就是“阮陈恩静”的一生了。没有太多悲喜,只是沉静,温婉,默默守候,如餐厅里的南音绕入大雨中,如1979年那晚,如1983年那晚,如1987年那晚。
雨落大海,点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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