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囚禁了天帝近百年」为开头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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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用户1024   2021-5-14 18:22   58667   5
想看天帝破碎的美的请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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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18:22:45
(甜文,已完结。《天帝,你就从了我吧》)
我囚禁了天帝近百年。
第一年,我问他:“你从不从我?”
天帝一身白衣,舔了舔红唇上被我咬出的鲜血,“呸!你休想”
第二年,我又问他:“你从不从我?”
天帝端坐在书案上,眉眼俊朗,“呵呵,想得美。”
第三年,我又问他:“你从不从我?”
天帝抚琴的手掐着我的脖颈,牙齿作响:“你每年,就只有这一个愿望吗?”
第四年,我又问他:“你从不从我?”
天帝挪开我扯着他衣襟的爪子,“自重!”
第五年,我又来了。
“放肆!”
我亲上了。哈哈哈。
第六年,我没亲着。
“滚!”
第七年,我亲着了,但嘴流血了。
“无耻!”
第八年,第九年,第十年……
第九十六年,我终于扒的天帝只剩中衣。
天帝面色潮红,“……你放开我!”
我嘻嘻笑着,吧唧一口亲到天帝小腹上。
啪嗒,我被甩了出去。
呜呜呜,囚禁天帝的第九十六年,我依然没有睡到天帝。
我看着紧闭的屋门,捏紧了拳头。
“天帝,你就不要反抗了,我,胡夭夭,一定会睡到你的!”
天帝一脸愠怒推开屋子,将我衣服悉数扔出来,“休想!”
第九十七年,我又来了。
这次我越战越勇,特意准备了推到天帝的强效药。
可却不曾想,怎么喝到了我的嘴里。
“听不听话?”
我哭唧唧,“听。”
“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脱男人衣服了。”
我扭动着身子,“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天帝扯出一丝笑,将我压在身下,手里绕着我的发丝,“夭夭,勾引了本君九十七年,当真是好本事啊!”
我说,你也好本事啊,九十七年,都不为所动啊!
囚禁天帝的第九十七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是不能随便勾引的。
嘶…腰酸腿疼。


小番外
胡夭夭来勾引天帝的第九十八年,司命倒了一杯酒,看着天帝对着院子里的胡夭夭温柔的眉眼直出神。
“九十七年,你还真能忍。”
天帝一口饮尽,笑了笑,并未接话。
院子里,胡夭夭正在训着刚捡来的小白兔,小白兔最近爱上了小灰兔。
“你啊,就死命地缠着他,你看,我缠了天帝九十七年,才得手,你才缠几年啊?”
小白兔白了一眼胡夭夭。
胡夭夭啊胡夭夭,你只知你囚禁天帝,缠了天帝九十七年,却不知是天帝陪你演了九十七年的戏。
当年,仙魔大战,是胡夭夭,以身祭天,平息此战。
可却差点神魂俱灭,只留下一股执念。
这股执念,让人啼笑皆非,竟是要睡到天帝,每逢忌日,便要出来一刻勾引天帝。
天帝本万念俱灰,却又万分感恩天道待他不薄。
但他怕啊,怕胡夭夭执念一消,他连这一年一刻都不能见到她。
所以他装作自己被囚禁,被勾引宁死不屈,天知道,他多想将眼前人揉进骨子里。
还好九十七年,他终于聚齐胡夭夭的魂魄,重塑胡夭夭的肉身。
屋外的人在闹,屋内的人在看。
司命只看得牙酸倒一片,得了得了,春天来了,是该谈恋爱的时候了!
——
我本来是想写一篇虐文的,开头都写了一千多字了,但却换成了这个,文稿很短,愿大家春日到来,好运多多~
填充版本:
1.
鸟儿叫,花儿笑,青丘好美妙。
我,胡夭夭,青丘上的一只小狐狸,在修炼了五百年后,终于今天要出山啦!这些年,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姐妹们一个一个出了青丘,心被勾得直痒痒。
“云娘,我终于可以出去啦!”
云娘是个火狐狸,我的好姐妹。火红色的皮毛亮晶晶地,五百年里,我们两个招猫逗狗,上蹿下跳。五十年前,她欢天喜地地出去,结果不到十年,回来时连人形都没了。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说,只说忘记了。
“夭夭,跟你说过几百次了,人间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把云娘抱在怀里,她挣扎不得,只得叹气,我笑眯眯地挼了一把有一把,狐狸毛手感太舒服了,哈哈哈。
“云娘,我不去人间,我要去仙界!”
云娘跟狗被踩了尾巴一样从我怀里跳出去,“夭夭,你疯啦!”
我给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你不是说人间坏人多嘛?听说仙界最近在举办百花盛宴,百年一次的盛宴,可好玩了。”
云娘简直拿我没办法,苦劝无果,只背着我不肯看我。
我把平日里存的好东西都往她洞里堆,“你好好修炼,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们青丘狐狸,介于妖与仙之间。说是仙吧,我们久居青丘,不怎么和仙界人士接触,说是妖吧,我们又身是仙体。上仙界,说是这么说,做又不知该怎么做了,我连南天门在哪都不知晓,这可真有点难为我了。
一路上我跌跌撞撞,灰头土脸,好不容易一路施法到了昆仑山。
听小九说,昆仑山,仙界之重地,是天帝的老窝,我还顶好奇,天帝不在天上呆着,在昆仑山作甚?
不过一想,天帝都在昆仑山上呆着,那我只要找到天帝,是不是意味着我就可以跟着去参加百花宴会了?我。胡夭夭,可真是一只聪明勇敢的小狐狸。
2.
可是,天道啊,你为何总是不眷顾我?
想起那日,我正趴在昆仑山的树上假寐,一道声音传来,“昆仑山上,什么时候混进了一只狐狸?”
我心一惊,一个翻身竟然坠入湖中。
坠入湖中不可怕,我身为狐族,那也是会游水的。
可湖里竟然有一股吸力,将我一路拽下去,我越挣扎它越是用力。
然后我就到了这么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这是哪?这又是谁?男子,一身黑衣,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呦,这次掉下来的稀奇了,竟然是一只小狐狸。”
他朝我弯下身子,“瞧见了吗?那一堆白骨,全都是掉下来的好东西。你一只小狐狸,本尊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还好还好,我下水时化为了原型。
我往后慢慢地退着,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戒备地看着黑衣男子。
男子突然笑了起来,“也罢,几千年来,第一次见到一个有趣的东西。”
他一把把我捞起来,我挣扎两下跟挠痒痒一样,他把我抱在怀里,好羞耻啊,我用爪子捂住脸。我还是一只刚成年的小狐狸,你这个臭男人,放开本狐狸啊!
“小狐狸,以后你就是本尊的爱宠,记住,本尊名唤玄冥。
嗷嗷嗷,你叫玄冥关我什么事?
“看你浑身雪白,便叫小白吧。”
大哥,这么随意的名字真的好吗?我实在没忍住,“喂,我叫胡夭夭。”
玄冥眯起眼,揪住我的脖子,“嗯,叫谁喂呢?以后要称我为:主人。”
我别过头,玄冥用手扼住我的喉咙,慢慢使劲,我的四肢开始扑腾,“咳咳咳,放开我放开我。”
玄冥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主…主人。”
玄冥满意了,把我抱在怀里,“小白乖,好好听话才能有肉吃。”
我,呜呜呜……
谁能来救救我。
一炷香后,我终于明白,这是魔域。
我,胡夭夭,没去成仙界,反而来了魔域。我命怎么那么惨!
关于魔域,我只听花爷爷提起,说魔域十大恶魔,嗜血好战,尤其是魔域魔尊,万年来挑衅仙界数次,两千年前仙魔大战,魔域就不知所踪,说是被镇压了。花爷爷还说,让我见着魔域十大恶魔时要绕着走,可却没告诉我,如果见着魔尊了该怎么走啊?
我日常瑟瑟发抖。魔尊一身黑衣,长得好看是好看,但太冷了。底下有长着牛头的,又长着鬼脸的,丑的千奇百怪,死命地盯着我,眼看着就要留出口水了,我不由得往魔尊怀里钻了钻。
魔尊虽然冷,但总好过被其他魔给吃了啊。
“魔尊,我等都已经在这湖底呆了两千年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另外一蛇头的赶紧应和,“是啊魔尊,这该死的湖底,每天阴森森的,奴家的皮肤都变得不好了。”
魔尊一把捞着我,说话轻飘飘地,“急什么?时机到了,就出去了。”
鬼面扯出笑来,“魔尊,不知这时机何时才能到呢?”
魔尊把我拽起来,我有点懵圈,“你们看,这不就是契机吗?”
我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得收了收蹄子,我一个小狐仙,能承担什么契机?赶紧啊,来个人救救我吧。我发誓,我愿意以不参加百花宴为代价。
3.
魔尊很满意我的老实本分。每日里,也会给我准备点吃食,只是湖底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肉,除了鱼还是鱼,我实在吃得腻歪。
我也想着背着他偷偷溜走,可还没走远,就有一股阻力不让我前进。怪不得都没魔拦我,合着根本出不去啊!
小剧场:
鬼面:看看看看,魔尊养的小狐狸又要出去了。
蛇女:啧啧啧,管她呢,不听话大概是欠揍了。
我垂头丧气回到魔尊殿,魔尊身边正围绕着几个美女环绕,魔尊还喝着美酒。
我都好奇,这湖底没个好吃的,竟然还有酒,真是千奇百怪。
“回来了?”
我点点头,趴在垫子上。
“小东西,本尊对你不好吗?怎么总想着逃呢?”
我又被拽起来,这次不敢四肢乱动了,我木着脸,这叫好啊,天天动不动就拽着我的脖子,我也是个姑娘好不好?我不要面子的啊?
玄冥仿佛觉得没趣儿,把我放下来,突然拍着我的头道:“小白,化个人形给本尊看看。”
我翻了个身子,“不会。”
玄冥轻笑,“笨死了,小狐狸。”
我把头藏进尾巴里,十分想念青丘。
玄冥又饮了一杯酒,一副纸醉金迷的样子,活脱脱地像青丘的九尾狐。嘁,白瞎了一张好脸。
魔域的日子真的好无聊,我已经无聊到和底下的鱼玩了。玄冥最近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不经常见他。
那天,我正和一条浑身雪白的傻鱼玩,面前竟然又出现一个人。
一身白衣,长相俊朗,气质清冷,浑身带着一股我喜欢的气息,温暖又舒适。我立马呆住了,莫名地扑过去。
长得太好看了太好看了,一定是来救我的英雄。
“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缠着他腿脚就转圈圈,男子轻笑,“结界松动,原来是你这青丘来的小狐仙。”
我竖起耳朵,他竟然认出来了我是小狐仙。我摇身一动,化身为人。“你也知道青丘啊?”
“你竟知道青丘?好汉,你一定是来救我的对吧?”
我看向旁边的白骨,心里想着,他可千万别像我一样是误坠其中,出不去了可怎么办。
我正打算问更多,却听到玄冥的声音,“天帝,真是好大的气魄啊!”
我急忙躲在男子身后,天帝?他竟然就是花爷爷口中的天帝?传闻中凭借一己之力费大半修为镇压魔域的天帝青炎。
“魔尊,别来无恙。”
玄冥冷笑出声,眼神看向我,我脖子一凉,赶紧把头缩回去。
“天帝莫不是太看不起我们魔域,竟然敢独自前来。”
青炎不为所动,淡淡开口,“两千年再见魔尊,还和之前一样。”
玄冥慢慢靠近,带着兴奋,“未见天帝,玄冥怎敢轻易改变。”
我戳戳天帝,“打不过我们就赶紧跑吧!他们人多,你就一个人,多吃亏。”
话还没说完,一阵罡风,我被甩到旁边,正要起身才发现天帝使了个诀,我被光圈包裹,一时不能出去,只得焦急地看着外面。
一黑一白,玄冥明显带着怨怒,青炎白衣胜雪,动作行云流水,只遮挡而不出击,看起来好不费劲。
眼看着玄冥向着青炎靠近,我不由得惊呼出声,天帝一个回击,玄冥跪滑在地,吐出一丝鲜血。
“天帝,好本事啊!”
天帝战立,面色冷静,“承让。”
话罢青炎一个转手,我被带着往上走,回头时,玄冥冷冷看着我,比以往更冷,我赶紧抓着天帝,死死不放手。
到了湖岸,天帝却一阵失力,我急忙扶着他,他却吐出一口鲜血。
“天帝?”
“帝君!”
几道声音响起,几个同样着青衣白衫的人拥上,转眼间,就到了昆仑山上仙宫里。
4.
天帝在屋里,我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他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啊?怎么说也是救了我的人。
和我一块呆着的还有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听人喊他阿熙,脸上还有着婴儿肥,一脸呆萌。
“你就是害得昆仑湖结界松动的人吧?”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概是吧!”
阿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啊,去哪玩不好,偏偏去那玩,这下好了,帝君为此受了重伤。”
他坐在台阶上,手托着脑袋,我更加自责,“都是我不好,刚出来就闯了祸。”
怪不得明姑姑总是压着我不让我出山。
我叹了一口气,失落地也托着脑袋。
阿熙见状,拍了拍我,“你也别太自责,都怪我说话太重,我们帝君是顶顶好的人,昆仑上的师兄弟也都是好人,一定不会难为你的。”
话说着,他还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盘点心,“你一定饿了吧?”
我感动地接过去,抱着阿熙就亲了一口,“阿熙,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帝君的!”
阿九说过的,我们狐狸一族向来有恩必报,报答的方式有两种。
不好看的,给钱给财分仙气。
好看的,以身相许生娃娃。
我托着下巴仔细看着睡在床上的天帝,越看越欢喜,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决定了!我要以身相许报答天帝!
我正笑着,看着天帝一脸春心荡漾,天帝却醒了。
“小狐狸?”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端来水。
“多谢。”
我摆摆手,谢什么谢,马上我们就是做夫妻的人了,夫妻之间何必言谢。
天可怜见的,五百年刚出谷的我压根不会想我和天帝之间隔了多少鸿沟……
天帝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
我停下脱衣服的手,“你救了我,我要以身相许啊!”
眼看着我脱的只剩下中衣,天帝一伸手,将我衣服老老实实地捆在我身上,“你先穿好衣服。”
我哦了一声,疑惑地看了看他,“可是以身相许都要脱衣服的啊!”
他显然被我惊到了,耳尖都红了一点,语气耐心道:“我不需要你以身相许。”
我慢吞吞地穿回衣服,偷眼看着他,重伤后的脸惨白惨白的,刚喝过茶的唇血色集中,平白地勾了勾我的心神,但一想到他拒绝我的以身相许,便有一些难过。
难不成?天帝嫌弃我?
不应该啊!我虽才修炼五百年,但明姑姑都说,我是青丘最好看的小狐仙。
我往自己身上看看,要啥有啥,小九都说我都可以去人间祸乱君王了。
她们不会都是骗我的吧!
不,一定不是,我坚定地看了看天帝,一定不是我不够美,一定是我们感情不够深!
为了让我们感情更深,我践行了昆仑山上诸仙人的建议。
阿熙告诉我,要想抓住男子的心,要先抓住男子的胃。
一个时辰后,我把厨房烧了。
半个月后,我端出了几盘看着就很凄惨的饭菜。
阿熙苦着脸:“夭夭姐姐,要不我们换个招吧!”
我卷着衣袖,“阿熙,有志者,事竟成,我们修仙之人,怎可轻言放弃。”
一个月后,我终于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三道菜。
炖萝卜、炒萝卜、烧萝卜。
阿熙皱着眉毛:“夭夭姐姐,你是不是和萝卜精有仇?”
我白了他一眼,端着菜去找天帝。
“帝君,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小菜。”
我羞羞答答,欲语还休。
天帝拒绝的却很彻底:“夭夭,本帝君早已辟谷。”
臭阿熙,你给我站住!
5.
食诱失败,我决定色诱。
可色诱,该怎么色诱呢?
我们青丘一族,天然带媚,往那一站就是风情万种,自是迷倒万千,但天帝都看了我很多次了,也没见被我迷住啊。我狐生第一次,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怀疑。
天帝正在闭门养神,非要让我静心修炼,说我堂堂一个青丘狐仙,向来以修炼神速著称,仙术竟如此之烂,实在是不像话。
我扭阿扭,天帝的气息温暖又带着清澈,简直太舒服了,我伏在案板上,白色尾巴摇啊摇摇,转瞬间现为原型,悄咪咪地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勾着天帝的大腿了,却被一下子拎开,“胡夭夭!”
我呲着牙,化为原型,倒在他的怀里,“嘿嘿,帝君好暖和。”
天帝猛地起身,我一下子被摔倒一边,又被他伸手揽住,我笑得眉开眼笑,啪地亲了他一口,“夭夭好喜欢帝君的呢!”这下我总算可以以身相许了吧?
却不想,啪,我被摔在了地上。
“胡夭夭,再不好好修炼,本帝君就把你扔给玄冥。”
我两眼汪汪,又听他提起玄冥,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苦哈哈道:“修炼修炼,人家都没有好好游玩过。”
我扁着嘴,用对付云娘的方式看着他,云娘都说,她最受不了我撒娇了。
可天帝,他不是常人。
他一甩衣袖,开始闭目养神。
我闲得无聊,便想着去找阿熙去寻些好玩的。一路便找到了后山,却听到一道我只想遁地逃走的声音。
“小白啊,好没良心的小狐狸。”
我一紧张,靠在树上,看着从树上飘然而下的玄冥。
他怎么出来了,他不是在湖底吗?不行,我得赶紧告诉青炎。可是,我却一动也动不了。
是玄冥,把我定住了。
我好后悔,我没有听帝君的好好修炼。
“想走?是本尊对你不够好吗?”
他抬起我的下巴,我怒目而视,“放开我。”
“怎么着,我们也得好好叙叙旧不是?”
然后,我就被玄冥拐下了山,还被下了禁制。
一路上,我都在想该怎么逃跑,却在看见山下的繁华时,变成了另外一副嘴脸。
“玄冥,玄冥,我要吃这个?
“玄冥,我可以去吃那个吗?”
玄冥果然人坏,人还抠得很,就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不过聊胜于无,只是我吃着吃着,玄冥突然冲我道:“小狐狸,你这么开心,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我拿着糖葫芦的手一滞,“你,你会吗?”
玄冥笑道:“你说呢?”
我顿时觉得手里的糖葫芦都不甜了,帝君啊,救我啊,你最可爱的夭夭现在命近虎口啊。
“小狐狸,当着我的面就敢想其他的男人,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被玄冥拉扯着头发,一阵乱叫,“疼疼疼。”
这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坏透了,一点都没有帝君温柔。
我瞪着他,敢怒不敢言。
玄冥放下手,“乖。”
我抽了抽嘴唇,乖你个狗乖。我们狐狸,从来跟乖都不沾边。
我十分有理由怀疑,玄冥这厮,定是找上我没啥好事。
6.
青炎出现了,我扑楞着爪子就要扑上去,又被玄冥一把拽住。他身边女人的脂粉气把我熏得打了一个喷嚏,我急忙化成人形,倒是吓了姑娘一跳。
“有妖怪啊!”
我撇了撇嘴,什么妖怪啊,本姑娘是狐仙,是狐仙!
帝君看着我,面带无奈,我挠挠头。又冷淡地看着玄冥,“玄冥,被关了两千年,出来就掳走昆仑中人,是何用意?”
玄冥不以为意,手里还端着酒杯,“你昆仑的人,本尊不知,什么时候青丘和昆仑成了一家人。”
我正为帝君说我是昆仑的人开心呢,又听玄冥之言,愤愤地看向他,“我们什么时候是一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玄冥突然伸手拽着我,“小狐狸,这是在狗仗人势吗?”
“什么狗仗人势,我是狐狸!才不是讨人厌的狗。”
我们虽与狗是一种类,但生性相克,谁喜欢那凶巴巴的臭狗。
我使劲摆脱玄冥的挣脱不得,劈手就要出招,玄冥遮挡,恼羞成怒一个掌风,我迎接不得,突然一阵风袭来,我在玄冥和青炎之间拉扯,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被拽的难受,我有心扑到帝君跟前,却又被玄冥识破,硬生生地拉着我当挡箭牌,帝君一边要照顾着我,一边又要和玄冥对打,虽未落下乘,然面色已然转白。
我心疼不已,玄冥见状,一个转身,就裹着我逃离了屋子。
再落地,是一片陌生的林子。
玄冥捂着胸口,身上渗出血迹,面色惨白,靠在树桩上直喘气。我本想发火,但看他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忍。
“喂,你还好吧?”
玄冥闭着眼,“怎么?小狐狸你这是在心疼本尊吗?”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喜欢问别人问题。
“你说你,打不过帝君,还每次偏要和帝君打。”
说着说着,我有些走神,上次他们二人打时,帝君都吐血了,如今魔尊成了这副样子,帝君不会也受伤了吧,我心里便是一阵着急。眼看着玄冥这会儿进入了平静,我便想着偷偷溜走,刚走两步,一道声音响起,我再回头,玄冥竟栽到了地上。
唉,终究是于心不忍。算了算了,等找了个山洞把他送进去我就离开,嗯,就这么决定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山洞,玄冥这厮沉得要死,直累得我怀疑狐生。
我正打算走呢,却被玄冥拽住,“不准走。”我百般挣脱不得,只得徐徐图之,“玄冥,你放开我哈,玄冥?玄冥?”
可却没有回声,拽又拽不开,留又不想留,眼看着天都黑了,昏昏沉沉之间,我也靠着石壁睡过去了。
再醒来,我是有些恐惧的。玄冥睁着两个大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我,我被他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急忙从他身边跳开。
“你醒了我可不欠你什么了啊,识相的,你就老实放我走,要不然本仙姑现在可是能打倒你的哦!”
玄冥嗤笑,“呦,这么厉害呢?”
我挥挥手,“就是这么厉害,最近帝君可是教了我不少新招呢?”
他不笑了,“你跟天帝,很熟?”
我放下拳头,“那是自然,我和天帝,那是要以身相许的关系。”
玄冥嘴角抽动,“以身相许?”
我不好意思笑了笑,“帝君救了我,我当然要以身相许了。”
玄冥语气变冲,阴森森的,“他救了你?你怎么不说,你落入湖底时,是本尊救了你呢?本尊救了你,怎么不见你以身相许呢”
当然,有关他才是把我坠入湖底的罪魁祸首,他是不可能跟我说的。
我用怀疑的眼光直盯着他,“明明就是你害我好吧?你不但害我,还害我两次,我好好地在昆仑呆着,眼看着就要睡到帝君……”
越说越脸红,身边好像也越来越冷,“你干嘛?”
什么人啊,突然出现在人跟前。
玄冥露出自己的小尖牙,“小狐狸,你说,我哪点比不上那个道貌岸然的天帝呢?”
我瑟缩了一下,“你说话就说话,别威胁人哦。”
“虽然我听说魔域好战,但你也不能什么都跟天帝比吧,俗话说的好,术业有专攻,帝君有帝君的好,你也有你的好嘛。”
只是,帝君的好我能罗列好多,你的好,我想不起来嘛?
给我买糖葫芦,算不算?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玄冥,明显这个答案不能让他满意。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脚底开溜,想着直奔昆仑,可是我忽略了一个事实,我,不知道这是哪。
7.
荒郊野岭里,我刚只顾着躲玄冥那厮,却横冲直撞,现在饿得肚子咕咕叫,也没个出路。
我不由得拿起阿熙送我的铃铛,直扑簌簌地掉眼泪。
“阿熙啊,你夭夭姐我没有被魔尊拍死,都快要饿死了啊!”
呜呜呜,呜呜呜。一只狐狸好狼狈的故事。
我蹲在地上饿得好一阵伤春悲秋,就差把刚遇到的小兔子精给吃了。
小兔子精好歹也修炼了一百年了,这会儿被我绿油油的眼睛只吓得直立着。“夭夭姐姐,你不会是想吃了我吧?”
我强忍着口水,“没有,是你看错了。”
话说,这山上好歹给我来一只不能说话的兔子啊。
我正饿着呢,突然感觉一道风,抬头一看,竟然是帝君。
我揉了揉眼睛,难道是我饿出幻觉了?这是真的帝君吗?
我又哭又笑地扑到帝君怀里,帝君却没有推开我,我一愣,果然,是假的帝君。
我往后一退,双手环胸,“哪来的贼人,惊人敢假扮天帝?”
青炎一愣,好脾气地一笑,“胡夭夭。”
我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了,这无奈又清冷的声音,不是我的帝君还能有谁?
我又开心地扑上去,眼里冒出两泡泪花,“你怎么才来找我呀,我好饿好饿好饿的,玄冥好坏,我这两天,就吃了一串糖葫芦。”
帝君手放我我头上,我见状忙往上蹭了蹭,是了,听说这样撒娇最有用。我低着头,却不知面前的帝君悄悄又红了耳朵,还一脸温柔的样子。
“走吧,我带你去找些吃食。”
太平镇,好地方啊好地方,我简直呆的太舒服了,刚吃饱肚子还有市集可以逛。
各色的小泥人看着就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停住步子。
“这位小娘子和郎君,一看就是神仙眷侣,金童玉女啊,要不捏个泥人?”
我忍不住被吸引,笑着答应,“好的啊。”
我又转向青炎,冲他眨眨眼,帝君点了点头,我朝他靠近。嘿嘿嘿地笑着,不一会儿,小贩捏好了两个泥人递到我手里,我仔细看着,又看看帝君。
小贩手虽然巧,但还是没有帝君本人长得好看呢?我举起手里的捏人伸到帝君面前,“帝君,好不好看?”
帝君的眼睛里,好像有星辰,“夭夭最好看。”
我美滋滋地看了看泥人,等帝君都走到前面了,突然又反应过来,呀?帝君这是夸我好看?我忍不住哄了脸,心砰砰乱跳,急忙跟上去,“帝君,你是不是在我夸我最好看,是不是?”
帝君不说话,我从他左边跳到右边,直把帝君拉着我的胳膊,“好了,人多小心一些。”
我美滋滋地点了点头,反手挎着帝君的胳膊,直看着帝君傻乐呵。
这样看来,我是不是可以早点报答帝君啦!
我,有点不太对劲。
我本想着磨蹭磨蹭就今日睡到帝君,却被帝君打包关在了门外,愤愤不平睡去之后,我脑海里却有一道声音,我茫然地跟着起来,好像有些不受控制。
“胡夭夭,胡夭夭。”
我顺着声音,连衣服都没穿就走出屋门。我内心焦急地要死,却脑子里一片混沌,直愣愣地走着,正当我强制要控制自己时,下一瞬间,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我还在床上,鞋子什么的都放得好好的,我甩甩头,难不成昨天发生的都是一场梦,可我明明感觉我好像起床了啊,难不成我梦游了?
不过还好,没出什么事情。
我穿上美美的衣服,正打算去找帝君时,却看见昆仑山上人面色冷峻,我急忙拽住阿熙,“阿熙,山上怎么了?”
阿熙一副伤心的样子,“灵灵,死了,不知道哪个该死的竟然残忍杀了灵灵。”
他扑到我怀里,我愣住了。
灵灵,死了?
我不由得想起昨天的碎片的记忆,一边安慰着阿熙,一边陷入混乱中,消失的记忆,死去的灵灵,难不成,和我有关?
我越想越后怕越紧张,急忙让阿熙带着我去灵灵遇害的地方看看。
阿熙面色艰难道,“昆仑山有令,闲杂人等是不能去湖边的。”
我一阵心慌,湖边,那岂不是魔域呆的地方,难道灵灵的遇害,跟玄冥有关?
我去找天帝,却被告知帝君正在屋内议事,我附在窗户边听着,只听得几道杂乱的声音。
“如今玄冥逃了禁制,恐怕又要大乱。”
“魔域结界最近又有所松动,恐有所变啊帝君。”
屋内人嘴里说的话都没离开玄冥、魔域。
“两千年来,魔域一向安分,怎会在这时候,突然能冲破了禁制?“
我忍不住竖起耳朵,只听帝君开口道,“魔域的事,我自有分寸,还有劳几位近日要密切关注各方动向,以防玄冥又出事端。”
屋内响起接二连三的应和声,我赶紧离了窗子。
帝君眉头微微皱着,案板上摆满了公文,我忐忑上前,“帝君。”
他抬头看了看我,示意我坐下。
我嘴唇来回吞吐几回,想起玄冥所言,还是忍不住开口,“帝君,魔域禁制松动,不会是和我有关吧?”
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明姑总是说我有点不太一样,修炼速度比别的狐狸快很多,修仙神速,三百年就化成了人形,虽然我们是仙体,也是很少见的。
只我贪玩,化成形后,便疏于修炼,一直被困在青丘,更是抵触修炼。
“不是。”
我看向帝君,忍不住想要听得更多。
“魔域一向不老实,能困住玄冥两千年,已属不易,与你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没来由地一沉。
我该不该告诉他,我昨日的异常呢?
“帝君,如果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帝君会杀了我吗?”
“你不会的。”
“你又怎知我不会呢?”
“因为夭夭不是天天说自己是最善良最漂亮的小狐仙嘛!”
我快乐的摇着尾巴,“那帝君,你愿意和我一起睡觉吗?”
我又被帝君给扔出门了。
8.
天帝还是发现了。
当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双眼发愣,他的手扶过我的额头,我感到一丝清醒。
“帝君?”
我转头一看,不知为何,我竟在湖边,手上还有着血,本该平静的湖面却如今翻滚着黑色。我恐慌极了,声音里边带了些哭腔,“我这是做了什么?”
青炎轻拍着我,我软在他的怀里,“我感觉我不对劲,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了,灵灵,不会也是我杀的把?”
我越想脑海里越蹦出一些模糊的画面,仿佛我拿剑冷漠地刺向了谁。
帝君将我手腕上的血止住,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给我一个答案,他只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嘴抿得死死的,我的心开始下沉。
突然,湖面一声巨响,不断有魔从里面出来。天帝将我护在身后,一袭白衣撑着,身后慢慢来了许多昆仑山上的人。
“帝君!”
“这是怎么了?”
“魔域结界破了!”
我浑身发抖,止不住地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脑子里炸成一团。
却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胡夭夭,胡夭夭。”
帝君正斩杀着魔众,我踉跄地往丛林里走。
是玄冥。
那一刻,我恢复了神志,“玄冥,你为什么要控制我?”
我牙呲目裂,恨不得撕吃了玄冥。
玄冥玩味说道,“控制你?”
我燃起愤怒,“玄冥,我未曾得罪你,你为何如此害我?”
枉我还把他放到山洞,早知道让老虎狮子把他啃了才好。
“小狐狸啊小狐狸,你身上本就一半为仙,一半为魔。你虽出生被除了魔性,有怎能遮掩自己体内的天魔魔族之血,别人感觉不到,不代表本尊感受不到。”
“若不是你身上的天魔之血,我有怎会轻易逃过禁制。”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和魔搭上边,还是天魔。
“玄冥,你休想骗我,你快解开你对我身体的控制。”
玄冥收起笑,“本尊可从未在你身上下什么禁制。”
“不可能!如你没有下禁制,我又怎么控制不住地听你指挥?”
玄冥扯出笑,我心一沉,想起他说的天魔之血,陷入了慌乱之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只是青丘的一只小狐仙,怎么可能身上有天魔之血?
我瞪着玄冥,玄冥却一掌控制住我,我只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觉醒。
“小狐狸,天魔找寻到了你,你就要承担起你生来的责任。”
我拼命摇着头,狗屁责任,我只想和我的帝君睡一觉给他生个娃娃,什么天魔,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但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沉,体内在叫嚣着什么。
欲望,铺天盖地的欲望。
我红着眼,一步一步跟着玄冥。
湖边,血,到处都是血,可我却充满着兴奋。
血,最美味的给养。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喊我,可我手里却握着一个人的脖颈,那么脆弱,又那么美味。
我正打算撕碎他,却被一白衣拦着。他冲我张着嘴,喊着什么,我却一句都听不见。
我瞪着他,使劲把他甩开,他和玄冥缠斗在一起,我继续着我的步伐。
一个两个,最后我的手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他满脸都是泪,嘴里一遍遍看着什么,我头好痛,这个人,我怎么那么熟悉。我慢慢地听到弱弱的声音,“夭夭姐姐,夭夭姐姐,醒一醒啊夭夭姐姐。”
我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小孩被我甩出,嘴角流出血。
我恐慌极了,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衣服上也全都是,我的身后还有着被我撕碎的人的尸块,我大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对,是玄冥,都是玄冥。
都是他控制了我,还骗我,我身上没有天魔的影子,我怎么可能是呢?
湖面上,帝君和玄冥打得难分胜负,我喊了一声,“帝君小心!”他回看了我一眼,又迎上了玄冥。
眼看着帝君之前受的伤还未恢复,如今只是强撑着,我也跟着焦灼。
一边压着体内的喧嚣,一边和众人一起陷入了缠斗。
生死,就在一瞬间。
“不!”
玄冥的掌眼看着就要落在帝君身上,我来不及思考,整个人迎上去,顺从了天魔之血的力量,一击选择与玄冥同归于尽。
身体好疼,我笑着看着天帝,帝君,夭夭好疼,你可以抱抱夭夭吗?
他接住我,我止不住地涌出血,他眼睛都红了,我只听见他喊着夭夭,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的嘴一张一合,我竭力撑着笑想去摸一摸他,却没能摸到。
帝君啊,怎么夭夭都要死了,还碰不到你呢?
我闭上眼睛,再无知觉。
更不知道,抱着我的帝君,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叫胡夭夭的小狐狸。
天帝番外
在昆仑山上孤独了几千年,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只小狐狸。
明明她那么喜欢惹事,又那么没有规矩。
动不动就往我身上蹭,被我扔出去了还一遍遍回来。
这小狐狸,刚到昆仑山就惹上了事。
结界松动了,这是从未遇到的事情,却没想到,竟然是青丘的一只小狐狸干出来的。
第一次见面,她浑身雪白,一跳一跳地扑过来,直缠着我的脚边,“你是来救我的吗?”
声音太过娇俏,隔着一层狐狸皮都能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小姑娘。
果然,她化成人形后,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仿佛都能说出话来,她还很担心我,“打不过我们就赶紧跑吧!他们人多,你就一个人,多吃亏。”
笑话,我身为天帝,面对一个魔,岂能说逃。
玄冥本就实力强大,两千年来,似乎也不曾有过什么退步,封印他时,我用了半身修为,如今竟也有些吃力。
回到岸上,我便口吐鲜血。
再醒来,小狐狸竟然宽衣解带,说要报答我。
怎么这么不知羞,可我却心开始乱了,只觉得口干舌燥。
我把她扔了出去,可她却不死心。
听说最近在听阿熙的话,准备食诱,烧了一个厨房又一个。
我去看过,小狐狸灰头土脸的样子引人发笑,我都不忍心告诉她了,“本帝君早就已经辟谷。”
她的小脸垮住,我想这次她总该放弃了吧。
没想到,她竟然穿着一身薄纱就来了。
胡夭夭,你简直在挑战本帝君的底线。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种事,只可以两个相爱的人做,而不是报答一个人就要以身相许。
可她竟然跟我说,她喜欢我。
我愣住了,仙界之中,我也曾遇到仙子向我示好,可最后都不了了之,就连玉华都说我,冷冰冰的没一点人气,常年待在屋子里,怎会找到好的伴侣。
可她竟然说,她喜欢我?我变得慌乱了。
她不见了。
我顺着她的气息找过去,她竟然在青楼。
真是,不乖。
我没能把她带回去。
玄冥摆脱了禁制,他本就为魔,魔修炼的速度一日千里,吸收着世上的贪嗔怨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却看见她蹲在地上哭答答的样子。
她扑上来,这次,我没有把她推开,而是轻轻地抱住她,她却推开了,“哪来的贼人,敢假扮天帝。”
这小狐狸,怎么那么不走寻常路。
她还冲我抱怨,说玄冥好坏,只让她吃了一串糖葫芦。我点点头,是坏,都把我的夭夭给饿坏了。
等一下,我的夭夭?
我舌尖似乎,品尝着一股甜味。
胡夭夭很开心,却不知我在看着她。
这是你先招惹我的,如果哪天敢离我而去,我就……
她,又想睡我,可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果不抓紧时间疗伤,下一次,我就不一定能护住她了,我狠心将她关在门外,却不想一步酿下大错。
她问我:如果她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我会杀她吗?
我跟她说,不会。
因为她是最善良最可爱的小狐仙。
她眉开眼笑,却又是想睡我。
胡夭夭,你脑子里就不能想点正事吗?
那天晚上,我本想去看看她,可她却不在屋子里。
她满手的血,一脸茫然,我心一沉,难道胡夭夭身上,有我不知道的什么秘密?
我打算探看一下她的灵识,她却恢复了神智,抽泣着问我,我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告诉她。
果然,她身上,再现了天魔之血。
玄冥,我定要诛杀了你。
玄冥冲我笑着,“天帝,没想到吧,你最心爱的胡夭夭,是个半魔呢?”
“你不是最想除尽我们这些魔吗?那你,舍得杀胡夭夭吗?”
我自认为隐藏了我对胡夭夭的喜欢,可还是被玄冥发现了。
“玄冥,你该死。”
我杀红了眼睛,玄冥却大笑。
我的体力在迅速流失,胡夭夭似乎恢复了,冲我大喊。我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又被玄冥缠上。
她,扑向了玄冥。
我拼命想把她拽回来,她只顾得冲我笑了笑,“帝君。”
我把她接到手里,原来她好轻好轻。
我跟她说,“夭夭,你不要睡着,你不是还要以身相许的吗?”
她不断流着血,跟我说她好疼。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消散。
胡夭夭,真的消失了。
我的身边,再也没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小狐狸。再也没人敢往我身上扑,甚至敢冲我笑笑,我越来越寂寞。
可一年后,相思入骨,我的门被敲响了。
我欣喜若狂。
是胡夭夭。
我想把她揉进骨血里,可她却羞答答冲我道,“帝君,可否与夭夭共度良宵?”
我简直哭笑不得。
我说,我不。
她把我推进屋子里,不知从哪里还搞出一个绳子,“你从不从我?”
还敢直接亲我,只不知在哪学的,亲也不好好亲,一顿乱咬,我跟她说,“你休想。”
她低着头,又继续缠着我,我温柔地看着她,想把她抱进怀里。
可我知道,她不是胡夭夭,她只是胡夭夭的一股执念。
但她还是胡夭夭。
我访遍了仙界中有可能复活胡夭夭的所有办法,可只有一种办法。
我简直咬牙切齿。
整整九十七年,我每年都要扮演被胡夭夭强上的人,慢慢地靠着胡夭夭的执念收集她的魂魄。天道待我不薄,可偏偏太折磨我。
第九十七年,她果然又来了。
这次,还准备直接给我下药。
我笑了,胡夭夭,你还敢给我下药。
你就是我的药啊,小傻瓜。
天亮时,她没有消失。
我看着她,笑着笑着就流出了一滴泪。
胡夭夭,我终于等到了你。
——ending————


3#
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18:22:46
[h1]《复来归》[/h1]前方飙车预警!上卷部分女主三观不正+疯批,请谨慎选择观看!再次强调:请谨慎选择观看!(如若不喜,动动小手指,直接划走就好啦)
已更至5.4
(大家有什么想法可友善留言,祝看文愉快)


[h1]-上卷-[/h1]我囚禁了天帝近百年。
做低贱的蛇妖八百年,做天帝的侍童四千年,做天界的神官两万年,拢共活了两万四千八百年,我肖想了他两万四千年。
我因他而生,注定要与他纠缠万万年。
1.
“景和…”撩开星云宫寝殿的帘子,我看他良久,无意识地喃喃出这两个字。
金色的锁魂链缚住仙人纤细的脚踝,这人并未束发,白色的外衫也有些滑落,可他好像并未察觉,只专心看书。
这幅场景很好看,好看到我喉头发干,真想就这样锁他一辈子,直到天塌地陷。
两万多年了,我怎么才想到这个法子呢…
是我太爱他了——他在我心里永远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天帝,所以我从来不敢想象把他拖入淤泥的样子。
“君上…这是今日的星河露。”我偶尔还是很恭敬的。
这他每天早上都要喝的东西,我做侍童的时候常常早起为他准备,也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是谁在为他准备这些呢?
景和也不拒绝,端起来一饮而尽,把杯子还给我,从始至终都没看过我一眼。
“景和,你看看我…”我趴到桌子上,把脸凑到他下巴旁边。
关他近百年,他从不肯主动看我,只有每次我在他的吃食里动手脚,引他同我欢好时,才能得到他短暂的注视。
“景和,你还是要娶月妍做你的天后吗?”月妍是只月白色的凤凰,很漂亮。
这个问题我自囚禁他以来,每年都问,问了九十九次,可他没有一次回答过我。这样的沉默,在我眼里无异于默认。
我蹲在地上摸了摸锁魂链,顺着链身爬到景和脚边,缓缓摸上他的脚踝,再顺着他的脚踝抚上他的大腿。这是我从前不敢的举动,可这些年却常常做。
坐在那里看书的仙人终于有了点反应,用力捉住我的手,却还是不看我。
我乖巧地停手,把脑袋倚在他的膝盖上。
“后悔吗?”锁魂链原是景和自己的宝物,可他送给了我。
所有被锁魂链缠上的神仙,都会法力尽失,如普通凡人一般,只空有仙骨,却需要吃喝,也需要睡觉。
我用锁魂链,把景和锁在他最爱的行宫里,对外宣称他要闭关,不问世事。本来嘛,天帝也是不需要操心什么的,底下的神官们会把所有事都处理好的。
所以直至今日,都没有人发现天帝是被我囚禁了。
2.
还是沉默,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我露出蛇尾,缠上他的腿,身体极其暧昧地蹭上他的胸口,发狠似的咬了口仙人的喉结。听到他细微的吸气声,又把他滚动的喉结含住,轻轻舔了舔,以示抚慰。
见他仍旧无动于衷,蛇尾又轻轻挠了挠他的脚背,而后作势要贴着腿肚向上擦去。
其实我在做妖的时候,就已经不太爱现出蛇尾了。
我黑腹白背,是个杂种,父母两边的族群都容不下我,我是被抛弃的。这样的元身是我的耻辱,可景和却说过我好看。
“景妍,够了。”他开口说话,喉结在我唇舌上又滚动了一下,活像是勾引。
可听他语气平和地叫我的名字,我的脑袋却仿佛被雷鸣钟震过一般,有些发懵,只好悻悻松口,放过了他的脖子。
这个人呐…拿捏我太准,总是知道要如何勾起我的兴致,也知道要如何让我失去兴致。
因为没有亲族,我活了八百年也没个正经名字,“景妍”是他把我捡到上界以后才取的。谓好曰妍,我曾一度爱极了这两个字,可后来因为那只鸟,让我觉得这场欢喜成了笑话。
理了理揉皱的衣服,略有些失神地退出星云宫,我在宫门口的石阶下碰到了司命和月老。
“景妍!可算是碰到你了!”楚望一瞥见我,马上就拽着司命跑近来。
“怎么?这么急着找我,是要给我牵红线不成?”我同月老和司命的关系都不错,初来上界,他们照拂我良多。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身上牵不出红线的!”楚望忙摆摆手,“我可是替你试过几千年了,都没用!诶…别打岔,我要说什么来着…”
“景妍,我们这次来,是想找君上,问问他同那苍梧林小帝姬的婚约,到底何时履行?”玄琛作为司命,掌命理、轮回,终归是要比月老那个掌情爱的沉稳些。
“怎么了?景…君上还在闭关呀。”我皱了皱眉,这事怎么也轮不到司命和月老来管吧?
“景妍,那君上闭关,你也整日窝在星云宫,可是不知,那月妍小祖宗,自从几年前从我这里牵出了和君上的红线,就天天来闹!”
看着楚望讲得眉飞色舞,我心头狠狠一跳:“你说什么?”
“啊?我说那个小凤凰跟君上牵出了红线呀!”楚望白了我一眼,“你别打断我,我记性不大好!然后啊,你听我说…”
“简单来说就是那婚约是万年前定下的,一直未履行,现下又牵出了红线,可君上出关之日没个准信,小帝姬和苍梧林那边都坐不住了。”玄琛直接截了楚望的话。
“诶对!就是这么个事儿!”
3.
对上玄琛的眼睛,我勉强平静下来,尽力维持住面上的冷静:“君上也未曾告诉我,他要何时出关。”
“君上竟连你都没说?这可难办了呀…”楚望挠了挠头,明明是个老神仙,一举一动却总像是个十几岁的毛躁少年。
“景妍,那你在星云宫里,可有机会同君上说话?”玄琛的手始终揣在袖子里,“君上待你,总是有些不同的。”
“这…我也没试过,总不敢仗着受过君上的厚待,就胆大妄为。”我有点为难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试试。”
“那便多谢了!”玄琛的手还是没从袖子里拿出来。
“你现在去哪儿?”
“去下界看看黛初。”黛初是只树精,在我漫长又黑暗的八百年里,我没有亲族朋友,只有黛初陪着我,可惜她是树精,修得慢,直到我来了上界,她也没化形。
“那你路上可要小心陵光神君!他那个暴脾气,你知道的,别让他逮着你,否则定是一顿牢骚。”楚望搓了搓下巴,就跟玄琛一起走了。
“好,知道啦!”陵光我是知道的,凤凰与朱雀同宗同源,他护着苍梧林那边,也是自然。
掐了个化形决,直接变成一丝轻烟,很容易便融进了上界的环境。
沿路走沿路听,我发现最近找我的人是真的很多!不光是刚刚饱受月妍摧残的楚望,护着苍梧林的陵光,还有其他神官,也都在找我。
哎…都做了神仙,还这么八卦…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景和何时娶月妍的事,我听得脑袋都要炸了,从前作为景和身边特别之人的那点欣喜,被这一波又一波的议论冲得无影无踪。
“哪里去!景妍。”
我是被陵光揪着脖子,从化形的状态生生拽出来的。
“陵光神君。”震开他的手,我面上的怒色已来不及掩盖。
此人不过是仗着自己法力强于我,就欺负我罢了。这里大多神官都是如此,他们之中鲜少有前身是妖的,我在这里算是个异类,被人瞧不上也是应当的。
“你去问问君上,何时可出关。”
听这命令的口吻,我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他也就只敢在我这里横,“景妍不知。君上未曾告诉过景妍。”
“你可以去问。”陵光有些不依不饶了,“不用搪塞我说有闭关结界,这里谁人不知,你两万多年以前受过君上的血,算是君上的半个亲族,可进结界。”
“景妍不敢僭越。”他越暴躁,我越谦恭。
“你!”陵光一时被我噎住,虽是个暴脾气,可终究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狠狠瞪我几眼就走了。
4.
这天上的神仙只知道景和接我来了上界以后,授了我一次血,使我脱胎换骨,修为大增。沾染着天帝尊贵的气息,我在上界行走,腰杆儿都挺得直了些。
可实际上,早在我刚出生,被抛弃的时候,就受过他这等恩惠。
本来是活不成的,因他一滴血,我得以苟延残喘。可惜我当时灵智未开,并不识得他,只将他的模样印进了脑海。
时隔万年,修为大增,往事便可如画般在眼前展开,这才回想起最初的那场相遇——我的命是景和给的。
否则因缘际会,时隔八百年,他为何会再次下界巡游时“捡到”我呢?无非是那一丝熟悉的气味勾出了他的回忆罢了。
陵光那么一闹,许多神仙都看了过来,我也不甚在意,目送他走远,转身就去了下界。
我是真的要去找黛初,却不是去叙旧。
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可听到那只鸟竟与景和牵出了红线,我便想去了。
在我离开后的两千年,黛初才修成人形,只是这草木一类的精怪同我们不一样,就算修成人形,他们的根茎却不能随意挪动。
说白了,根茎就是元身,生在哪里,便一生都在那里了,须得小心保护,不能叫人毁了去。所以无论她去了哪儿,只要能找到元身,就不怕找不到她。
这近百年来,我常来找她,因为她现在是药师。救人的药她有,杀人的药她也有。可我只是来找她拿催情散,那是她的叶子做的,就是这么些年喂给景和的药。
我今晚想要他。
今天那些消息带给我的巨大冲击,使我对于自己是否拥有过景和,产生了明显的不确定感。这样的怀疑使我不得不用占有他肉体的方式,来缓解焦虑。
“黛初,给我[长相思]。”到了下界,我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急切和卑劣。
“这么急?”黛初从腰间摸出一个绿色的小瓶丢给我,“这是新做的,我加了点别的东西,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哦!”
“会伤身吗?”我只关心这个,别的不在乎。
“不会不会,几棵吐真草罢了…”黛初耸耸肩,“都用这个来寻欢了,还管什么伤身不伤身啊…”
“谢了。”收了东西,我就打算往回赶,毕竟只要景和不惹我,我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他身边的。
5.
我炖了鱼汤,很香。但是如果可以,我想拿凤凰蛋做配菜。
星云宫是天帝钟爱的一处行宫,本就有结界,再加上我用景和的血又加了层血咒结界,这里面发生的所有事,外面都不会知道。连这鱼汤的香味,都飘不出去。
“君上,吃饭了。”每次刚见到他,我都爱这么叫,只嘴上恭敬一回。
景和很乖,从来不拒绝我给他送的吃食,哪怕已经中了无数次长相思,但只要是我端来的,他都会咽下去。
也是,他若是不吃,便要饿死了。
“阿和…你纳了我吧。”撑着脑袋看他吃饭,我们景和吃饭也这么好看。
“不妥。”终于吃完,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擦好了嘴,景和才同我说话。
“哦?有何不妥?”我估摸着,长相思大抵要生效了,绕到他背后搂住他。
好一会儿,景和咬着牙没有说话。我摸了摸他的唇瓣,在他耳边轻呵一口气,手指顺着衣领滑到他的胸口。
“我都不争那个天后,只想要你纳了我,也不肯吗?”含住他饱满的耳垂,我口齿不算清晰,带着点软糯的勾引,“你不想要我吗?我哪里不好了…”
“此生只娶一人。”
这是景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回答。它钻进我耳朵里,又钻进我的心窝,绞得我胸口生疼。
该死…好端端的药,加什么吐真草…
掰过他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知道吗,月妍同你,竟牵出了红线。”
“还有,你知道多少人想见你吗?那些神仙个个都想见你,想问你何时履行婚约!”
紧紧盯着那双沉静的眸子,想从里面看出一丝波动:“月妍已经坐不住了,苍梧林也坐不住了。”
没有反应,很安静,只是呼吸略微粗重了些。
我松开他,缓缓起身,在他面前踱来踱去,“苍梧林就在南海边,南海水君的两个儿子,可都垂涎月妍的美貌许多年了。”
南海水君同我一般,是做过妖的,听说很久以前在神魔大战中立了功,便做了神仙。可妖终归是妖,他那两个儿子终归是不如他,都藏不住自己卑劣和欲望。
“别做傻事。”寒潭般的眸子终于起了波澜,说话的声音也因为药力低哑了下来。
“哦?什么傻事?我什么也没说啊。”景和他懂我,懂我的阴暗,懂我的自私。
“你若设计了他们,无异于挑起祸事。那两兄弟一定会供出你的。”景和双颊染上红色,更好看了,“罪魁祸首,从重发落。”
这是他这段日子,对我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可我不高兴,因为他在恐吓我,他在维护月妍。
6.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景和,我一句话也不想说。我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没办法向他保证或承诺些什么。
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看着他的双颊沾上不自然的潮红,最后欣赏他揪着自己的衣领,情难自控的样子,我很卑劣地笑了。
这还是那个站在神殿顶端,俯瞰众生的天帝吗?如今这幅被囚后破碎的模样…
可真叫人…喜欢得紧!
在景和面前蹲下来,我捏了捏他滚烫的耳根,却不急于占有他:同那小帝姬牵出红线又如何?我终究是第一个占有他的,他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景和终于忍耐不住,蓦地抓住我的手,通红着眼睛看我,眼神不复从前的清明。
我先是一愣,然后笑出了声——禁欲者的求欢,是这世上最诱人的东西。
拉着他的手放到我的脸上,他这次很上道地主动将手滑到我的颈间,剥开我的第一层外衣。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的“得寸进尺”,他却默默收回了手,趴回桌边喘着气克制自己。
“怎么了?”我不依不饶地钻进他怀里,硬把自己塞到他和桌子间的缝隙处,看起来就像是他主动把我压在桌边不得动弹一般。
“不想要我了吗?”做作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换我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我们俩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铺泄一地,我主动攀附着他的脖子,不着寸缕地贴着他。双腿缠上他的腰,企图将自己和他嵌合地更深、更紧。
景和难得如此主动地将我压在身下,莫名地,我觉得他好像在生气。
可他在气什么呢?
“阿妍,阿妍…”景和啃咬着我的锁骨,含糊不清地喊着。
听他这么叫着,我一下子从软绵绵的云端又跌回泥里,摔得我生疼——我能肯定,他叫的不是我。
因为他极少叫我的名字,偶尔气了、急了,也只会克制又生疏地叫我“景妍”。
那么他嘴里的“阿妍”,就只能是苍梧林的那位了吧…?
是了是了,一定是她了!同她牵出红线,他就那么高兴吗?明明他抱着的是我啊!
手顺着景和埋在我胸口的脑袋,轻轻抚到他的脊背,然后稍一用力,翻身将他压倒。
冷静地看他好一会儿,直到他雾蒙蒙的的眼里透出了疑惑,我才重新亲了亲他,允许他继续动作。
这晚他仿佛没有明天似的狠命折腾我,直到我都累了,他才最终松开我睡了过去。
7.
拖了被子过来包住我们俩,我睡在他怀里,把耳朵紧紧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
这人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心跳了,至少我之前没听到过。
他是肉身成圣,与我们这些动物精怪不同。我们若被锁魂链缠上,修为浅的,立时便会现出原形,有的甚至马上就会神形俱灭;修为深的,被这么栓上个一百年,也早就维持不住人形了。
景和只是恢复了从前做人时的心跳。
我很喜欢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充满活力地跳动,更让我生动地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令我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却又求而不得、不敢触碰的天帝,真的就在我身边睡着。
我何曾想过会与他如此亲密!
哪怕所有的所有都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用药,强迫他换来的,我也总能从中感受到汹涌的满足和快乐…
反复描摹着他的睡颜,却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月妍那张脸。
我只见过那小帝姬一次,是在他们定下婚约的那天。
站在众神官中,我只是极不起眼的一个。我说的不仅是身份,还有相貌…同那位出身高贵的帝姬比起来,我连说自己普通,都成了自夸。
那天很多神官在底下议论纷纷,可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景和身上,他脸上那抹欣慰的笑,令我久久不能释怀,以至于只从其他人的议论中捕捉到只言片语——
他们惊叹于月妍的美貌,说她像极了数万年前的一位上神…
至于那位上神是谁?不重要了,我只用知道自己配不上景和便足够。
月妍同景和真配啊…他们站在一起,仿佛天作之合。
思及此,抬手想摸摸身旁景和的脸,我犹豫了,只觉得自己仿佛把他弄脏了一般,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
“景和,真想将你拉入泥潭,拽入尘埃,让你爱我,离不开我…”我突然就鼻尖发酸,“可我舍不得…我怎么有资格…”
他还安稳地睡着,我睁着眼躺在他旁边,渐渐地就越躺越远,最后默默坐起来,开始窸窸窣窣地捡地上的衣服穿。
正准备站起来离开,忽然背后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去哪里?”景和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呆呆地看他一眼,下意识回道:“我出去透透气。”
“别去,就在这,陪陪我。”这句语气软得不像话。
可瞧见他眼里没藏好的紧张,我心里刚燃起的火被生生掐灭,突然很不是滋味起来:他就这么紧张月妍,生怕我对她做什么吗?
突然有点害怕,思来想去在文头加了句“前方飙车预警!”(乖宝宝是不能偷看的)这篇不会被删吧!(真诚地发问   _(`」 ∠)__ )
8.
想拒绝景和的请求,可我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也低估了他对我的影响力——我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
景和开始很黏我。
他这么日日缠着我,企图叫我忘了去“加害”月妍,我也以为我会忘了,如果月妍那只蠢鸟没有跑到星云宫门口吵闹的话。
“帝姬。”我开门,却仍旧站在结界内的石阶上,冲月妍恭敬地见礼。
即使我此刻是神情淡然地俯视着她,端足了神官的架子,可月妍那张生来贵气的脸,刺得我眼睛生疼。
是啊,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怎么也洗不掉的,就算我做神官的日子远长于我做蛇妖的日子,可我骨子里,依旧是只放荡的妖。
“景妍神官!”月妍只匆匆随意点了点头。她这个点头回礼,还是基于景和对我的看重,否则我是没资格受她回礼的。
“不知可否让我见君上一面?”月妍急切地往前踏两步。
“君上正在闭关,不便打扰。”我勾着嘴角,没有感情地浅笑着,模样看起来仿佛一个知礼守节的好神官。
“可我…我同君上是有婚约的!”月妍又靠近一些,“我要见君上!”
“帝姬,小神恐怕爱莫能助。”说着,我作势就要往回走。
谁知月妍竟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想要拉住我,结果被结界弹开,重重摔到地上。我也没有管她,重新关上了星云宫的大门,毫不留情地把她隔绝在外。
听到动静,景和难得地出现在内殿门口,倚着门框等我。
“何事?”
我心里烧着一把邪火,看着景和,没有答话,擦着他的肩走进内殿。
“是月妍。”景和捕捉着我的行动轨迹,紧紧跟上来,有些不依不饶的无赖模样,“她要见我。”
是肯定的语气,景和很笃定。
“怎么?君上也想见见月妍帝姬么?”我拿出敷衍旁人的假笑来,看着景和,“君上同帝姬倒是感情深厚。”
景和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没有落在我脸上。
我也不在乎他想什么了,我只知道,我要让月妍嫁不成景和!
“景妍…”他张开双臂主动抱住我,这是他清醒的时候,第一次这么做:“乖,不要去。”
语气软糯又讨好。
我受不了,一把掀开他,语气有几丝咬牙切齿:“君上这是做什么。”
9.
景和看着我,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像一汪静湖。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平静地说出方才那样讨好的语气。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门外又闹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头,望景和一眼,他也终于皱了皱眉头。
再次拉开大门,阶下站着的是有陵光神君和她姑姑撑腰的月妍。
“陵光神君,清焰上神。”我依旧恭敬,哪怕心里厌烦得不行。
“景妍,何故打伤帝姬!”月妍的姑姑,清焰,一上来就是质问。
“小神不敢。是帝姬要硬闯,被结界所伤。”给我扣这么一顶大帽子,我可不干,“星云宫外只是防御性的结界,不会主动伤人。上神若是不放心,可请医官为帝姬诊治。”
“快让我进去!我要见君上!”有人来撑腰了,月妍到底是不讲理了起来,“听说你一连打发数人,就是拦着不让见君上。你凭什么拦着?不过一小小蛇妖!”
“小神不敢。”不能受她激,不能翻脸,我强行压下怒火,“君上闭关,确实不敢打扰。”
“那我的婚约,怎么办?”
“帝姬何苦急于一时?婚约既定下了,不出意外,君上重诺,定会风光迎娶帝姬。”
月妍一时被噎住,她身旁的清焰和陵光也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两人对视一眼,拉住还想胡搅蛮缠的月妍就走。
“恭送陵光神君,清焰上神,月妍帝姬。”尽管他们蔑视我,我在外还是要礼数周全。
可疑,着实可疑:这婚约既定,月妍和苍梧林何苦这般没脸没皮地闹?莫非是这婚约本身就有问题?
罢了,既是有问题的,那我便干脆把它毁了去。
替景和炖了汤,又准备好些菜品,甚至来不及欣赏景和吃饭,我马不停蹄地就往南海赶——我已然是被愤怒冲昏头脑了。
化作一条小鱼,绕开守卫和宫娥的视线,我很顺利地就进了南海水君的神宫,那数万年前设下的古老结界竟也未拦我!
都是做过妖的,我与那南海两兄弟虽称不上投缘,却也算得上交往密切过些时日。只是后来景和嫌他们太过不加收敛,对他们极为不喜,我便极少再同他们来往。
循着记忆,我摸到他们的住所,还未进门,便听到两道喘息的男声中,交杂着一道惊惧的女声呜咽。
这声音我熟,里头的场面我从前也撞见过许多次。
也不再装鱼,我不加修饰,显形出来,大大方方推开他们的房门走进去。
“元浩,元汤*。”
元浩、元汤(shang)两兄弟的名字,取自“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形容水势壮阔。(如果念tang,可能有点出戏哈哈哈)
10.
见到是我,元浩和元汤一愣,随后忙穿起衣服,就要拜我。
“景妍神官。”
我瞥了眼他们身后,床上的是只颜色艳丽的小蚌精,估计化形不久,被这两兄弟折腾得几乎要守不住人身。
见我打量的目光,这两人也不害臊,更是往旁边一挪,随我看去。
倒是那只小蚌精,被锁在床头,羞羞怯怯地瑟缩在那里,满脸的泪水,抿着嘴不敢看我。诶?那娇艳欲滴的双唇,十足十得像月妍啊…
元浩和元汤这两人还是这么低级趣味…但是我需要他们这样的“趣味”,我甚至还觉得他们放荡有余,而狠辣不足。
简单地说明来意,这两个“疯子”用那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只是一个掺杂着忧虑,一个掺杂着期待。
“景妍…神官,这…恐怕不妥。”元浩按下神色兴奋的元汤,“帝姬何等身份,岂容我等…”
“我会将她引过去,至于你们要不要…全凭你们自己。”我会将月妍引到醉仙宫,一处上界废址。
我猜我此时一定是神色恶毒,我完全疯了,被月妍气疯了——没有掩饰,我也不在乎会东窗事发,甚至隐隐期待着。
说完,我又化成一条小鱼,准备溜出去。这是我理智上最后的挣扎,虽然可能已无甚用处。
回到上界,我在莲池边找到拿莲花出气的月妍,二话不说,跪下来就请罪。
“帝姬,先前多有冒犯。”
月妍先是一愣,随后面孔上泛起傲慢的神色,昂着头不理我。
“君上虽在闭关,也时刻关注着帝姬,已听到帝姬的声音。”我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挡住自己不善的神色,“君上方才已责备过小神。”
月妍还是不理我,起身走掉了。
看着她走远,我也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就往醉仙宫去,脸上是快慰又兴奋的笑——
我已在月妍住处用法术留了字条,叫她去醉仙宫一聚,“以慰相思”。字条打开过后,就会销毁。
我赌月妍会去。我擅长模仿景和的字迹,虽然没人知道。
醉仙宫近万年来,隐隐有被隔绝在上界之外的意思,也就是说无人把手,这可以说是上界的一处漏洞:若有人里应外合,下界的人可以偷溜进上界。
可月妍不知道,她与我同岁,又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帝姬。她不会知道这些的…
11.
我在醉仙宫的角落里等了好久,终是等到了满面春风的月妍,和拿着我画的符篆,偷偷摸摸溜进来的元汤。
我知道,错已铸成。
所以在星云宫面对景和愤怒的眼神时,我远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和害怕,相反,我有些反常地挑了挑眉。
景和端坐主殿中央,那副姿态,是百年前的他才会有的。我一根锁魂链,终是不能彻底折断他的傲骨——或许,这样傲骨不屈的他,才是我内心真正爱慕的景和。
“你还是做了。”景和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嗯,怎么了?”我就很好奇,他怎么事事料得准呢,“怎么知道的,阿和?”
“景妍,你过分了。”他根本不答。任我语气娇软,他也不为所动。
“这就过分了?还有更过分的,我还没做呢。”
看着他永远泰然自若的脸有了裂痕,我得意极了,转身又打算折回醉仙宫。
“景妍!你做什么去?回来!”景和蓦然起身,想要拽住我。
可我挥手,关上主殿的门:“去划烂她的脸。”
飞快地往醉仙宫掠去,拳头在袖子里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手心掐满了指甲印:也不知元汤得手没有,只看到两人都进了醉仙宫,早知道多看一会儿了。
等我到了,醉仙宫里空荡荡的,月妍和元汤都没在主殿内。去哪儿了这是…?
放轻了脚步往后面摸去,一路都静悄悄的,可地上有飞溅的碎石,这是打斗的痕迹。这两人交上手了?元汤不会这么没用吧…
终于在醉仙宫最后面的院内,我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月妍。
这是…死了?晕了?
左右张望一下,我还是走过去探了探月妍的灵脉——活着,只是晕了。衣衫完好…元汤哪儿去了?
“谁!”感觉到背后有动静,我抽出蛇骨鞭就往后卷去。
“我!”
“元汤?”
12.
我打量着元汤,只见他左臂和腹部有血渍,看样子是负了伤,但我并不关心他的伤势,我只在乎他有没有得手。
“没得手?”
“这…不愧是娇宠着长大的小帝姬,我怎知她身上法宝那么多,没防备到。”元汤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要足足长我和月妍两万岁,居然连个疏于修炼的小帝姬都拿不下?
“没用。”我收起鞭子,不再看他,转身拔了月妍的簪子,就要运力划破她的脸。
“你做什么?”元汤捂着伤口,跑过来捉住我的手。
“看不出来吗?”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这个没用的废物…
可元汤不依不饶,被甩开以后,又缠上来捉住我的手腕,“别。”
见我盯着他看,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元汤又讪讪地加了句:“这么好看的脸,划烂了多可惜…”
“就这么爱这张脸?那正好,我把她剥下来,送给你。”
元汤一听,急了,冷不丁用力推我一把,带着几分神力,我一时不妨,跌坐到地上,腰撞上了身后的一块碎石,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元汤!你做什么!”这家伙莫不是真的喜欢月妍?那可有些麻烦了…这动了真感情,我还怎么借他的手作恶?
“我…”元汤也愣住了,“你没说要这样伤她!”
“你一开始做的事,难道就不是伤她了?”少装了…
元汤被我噎得脸通红,可他越是这般无措,我的心就越冷。
“嗯…”地上躺了许久的月妍突然动了动,我心道不好:可能要醒了。
元汤也有些慌了,纠结着要不要再把她敲晕。我瞅准这个时机,蛇骨鞭朝着月妍就袭过去,可忽然想到方才景和说我过分,和他眼眸里翻滚的愤怒…
鞭子生生转了个方向,缠上一旁作势要护月妍的元汤的脖子,然后没有犹豫,紧紧勒住。
任他周身的神力如何爆发,任他的法器如何刺穿我的肩膀,我也没有松手,直至他的头颅掉在地上,然后骨碌碌地滚到他心心念念的月妍脚边。
不得不说,月妍醒得很是时候。
她惊叫着躲开那颗头颅,又惊叫着奔向我。看着她那张好看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嫉妒地想抬手捏断她的脖子,可惜开始意识模糊。
“就在此处,不要挪动,我睡一会。”我喃喃道,也不知月妍听到没有。
13.
醉仙宫的风很冷,我没有失去意识很久。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地上,月妍果然听话得很,一下也没挪动我…
“?”喉咙哑了,说不出话,肩膀疼也得要命,不过血已经不流了。没有任何处理的贯穿伤暴露在外面,动一动就钻心的疼。
月妍已经不见踪影。
呵,我忍不住嘲笑自己,方才真的是做了一个最错的决定——知道元汤靠不住,就应该趁其不备,先杀了他,然后再杀月妍。现下总归都是要暴露的,月妍死了,便嫁不成景和,我就赚了。
可如今这个局面…
我在醉仙宫又等了一会,存续着体力,想着月妍若是折返,我便杀了她。可我等了好久,却听到远处一阵嘈杂,气息也不止一人。
忍住疼,我下意识地想要往景和身边赶,等进了星云宫的大门,终于又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黑暗里总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话,可他在说什么,我却一句也听不清…
再睁眼,我是泡在星云宫内一汪乳白色的灵泉里。这里面灵气充沛,细小的伤口已经愈合,肩头两处贯穿伤也在缓缓长出新肉。
我的蛇尾替代了双腿,泡在水里。景和就守在我身边。他只能这么守着,被锁魂链缠着,他没办法替我疗伤。
扯住他的衣角,眼眶酸涩:景和啊景和…我这一遭算是完了…
“你跟月妍,马上就可以长相厮守了,高不高兴?”我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解开。”景和撩开衣摆,露出被锁魂链缠住的脚踝。
“嘁…”我不,我偏不!
没有理会他,我嘴角扬得更高了,眼泪也流得更凶了:“元汤没有得手,我也没有划烂她的脸…我还…杀了元汤…”
“解开它。”景和维持着动作没变,依旧只是那句话。
“我就要死了,景和…”我还是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讲:“我放过了月妍,你能不能…爱我一下,哪怕一刻?”
景和的眼神松动了,张了张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要说些什么。可我却一头扎进泉水里,深深地潜下去,我不敢听。他要说什么,我一句也不敢听…
不知道在水里躲了多久,整个星云宫震动了一下——是宫外的第一层结界破了!这群神仙动作真快啊…
然后又过了很久,星云宫再次震动摇晃了起来,可是这血咒结界却迟迟未破。我就这么等着,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用景和的血画的血咒结界十分牢不可破。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14.
几声巨响以后,血咒结界也被他们撕开了一个裂口,繁杂的脚步声和神力的余威震得水面激荡,然后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水里拎出来,狠狠地砸到地上。
惊呼尚未出口,就是一口血喷出来,肩头缓慢愈合的伤口又被震开。
我没有任何抵抗,也没有力气抵抗,这群神仙来得太快了。三天…只三天!他们就复盘了所有事,而后直接闯进了星云宫。
我以为他们总要犹豫一阵的。
死死咬住嘴唇,用尽力气将蛇尾收进去,并不想叫旁的人看见我半黑半白的元身,这是我最后的体面。
“君上,多有冒犯。”说话的是月妍的父君,清辉上神。不用睁眼我也知道是他,这洪亮的声音带着威压,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忽然想到景和,他此刻也几近凡身!
费力睁眼看了看他,发现他正捂着胸口,蹙着眉,克制着喉头的闷哼,模样多少有些狼狈。可即便如此,景和周身气度不减,静静撑在那里,也别有一番风姿。
我想收回锁魂链,清焰上神却先我一步注意到了:“大胆蛇妖!竟囚禁君上!”说着,对我隔空又是一掌。
“噗…”五脏翻搅,我张了张嘴,又是一口血。除了血,我嘴里什么也吐不出来。身体撞到后院的墙上,不仅两肩的旧伤撕开,身体其他各处又添新伤。
这清焰,怕是在公报私仇吧?
疼…除了疼还是疼。我脑袋昏沉,几乎就要晕过去。
“还不快解开君上的束缚!”
趴在地上良久,循着声音望去,看到的是想冲过来撕烂我,又不敢贸然行动的月妍——景和就站在我身前,挡住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低低地笑着,随后心念一动,两指清扣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金色的锁魂链听到动静,宛如活物般,向我游移过来,然后顺着衣领钻进我的怀里。
站在灵泉对面的一行人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有的脸上露出惊疑。
怎么?锁魂链是个什么稀罕物什么?景和难道从前没用过这个?还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对他们的天帝?
身边涌起温和的灵力——是景和的神力回归。不同于被我束缚住的时候,他的神力消散得宛如一阵轻风,此时他神力聚拢,竟带起温和的风暴。景和就站在风暴中央,我匍匐在他的脚边,又一次受他庇护。
“求君上为我儿做主!”
“求君上为元汤做主!”
南海水君,元泽,以及他的大儿子元浩,双双跪下,请求景和为他们讨一个说法。
15.
景和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此刻他神力恢复,我也听不见他起伏的心跳。
“吾自有决断。”平静如水的声音流入我的耳朵,令我心安。
“君上!”南海水君又是一拜。
紧接着,跟来的众神仙也跟着拜下去。
我掀开眼皮环视一周:苍梧林、南海来了不少神仙,四象神君也到了场,其余包括司命所在的六司星君,还有月老,都来了。还真热闹啊…
“君上!”见景和要带走我,月妍急了,“这蛇妖如此折辱于君上,君上不打算降罪吗?”
我挑挑眉,歪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月妍。她也毫不示弱瞪回来。
“此中曲折,容后再议。”景和弯腰抱起我,绕过众神仙,就往外走。
埋在景和的胸口,我勾了勾唇角。
“求君上为月妍做主!”月妍又拦住景和,“这蛇妖性淫,心肠恶毒,妄图教唆元汤神官…玷污月妍!”
月妍声音略有颤抖,不只是害怕还是什么,“可…可幸好元汤神官心性坚定,没叫这蛇妖的奸计得逞!谁料这蛇妖一计不成,竟对元汤神官痛下杀手!”
这些东西,大抵是元浩告诉她的吧…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元汤被我杀了,她受到惊吓,跑出去求援。苍梧林和南海那边一碰面,两相合计,不难发现我这粗浅,又不加掩饰陷害。
“元汤心性坚定?不为所动?月妍,我若不出手救你,恐怕这什么奸计就得逞了吧?”靠着景和的胸膛,我胆子都大了起来。
月妍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毕竟我说的才是她看到的、经历的。
“君上,我儿元汤被杀,您受辱,月妍帝姬被陷害,这三罪并犯,您还不罚这妖孽!”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南海水君这丧子之痛,与我不共戴天,他根本不给我辩驳的机会,直接给我定了罪,只求景和能制裁我。
听到南海水君的声音,其余的也跟着高呼要重罚我这恬不知耻、心肠歹毒的蛇妖。哦…我一下子,就不是神官了,连名字都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早知会如此,根本不惊讶,在景和怀里笑到颤抖。我被这样抱着,是真的很开心。
这样温暖的怀抱,这样明目张胆的袒护,我值了。为了这些,就是要我把跪在地上的这片神仙杀个干净,我也会拼了命去做的。
“咳咳…咳咳咳…”没笑两声,我就开始咳嗽,每一下都咳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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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景和抿着嘴站得笔直,看着我在他怀里一口一口咳着血,鲜少对旁人显露的不耐渐渐涌现,不愿在这里与他们继续纠缠,抱着我就要走。
“君上!”冷眼旁观许久的清辉上神终于开了口,“请君上三思。”
清辉上神是苍梧林的君主,做上神的时间比景和还久,是个老神仙了,说话比普通小神仙更有分量些。
“君上是三界众生的君上,不可为了一己私欲,做出偏袒偏护之举。”清辉说完,又做作地鞠了一躬。
哼,这个老东西…
有了清辉的撑腰,那南海水君和元浩哭得更响了。
“君上,有些事…”玄琛欲言又止,万分为难地看了景和半天,一句话终是没有讲完。站在一旁的楚望也是一副抓心挠肝的焦急模样。
这是怎么了…他们竟也不护着我了?
景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景妍神官,失手错杀元汤,着实不该,便革去神职,发配雪魄川思过。”
他只字不提我囚禁他、折辱他的事,也不谈我陷害月妍的事。
“君上,此妖孽当受雷刑,遭天诛。”
又是清辉!好你个老头儿,我都被发配雪魄川了,那儿可是冰牢,专门用来关押犯错神仙的地方!许多神仙关久了,可都折在那儿了,这竟然都不满意,还想要我马上就死?
“景妍犯错,是吾之失。她受吾赐血,吾便同她亦父亦师。”景和眼里透出不容反驳的威压,这是他作为天帝的气势,“今日起,吾与景妍同去雪魄川思过。”
“君上不可啊!”站着的、跪着的神仙们此起彼伏地喊着,企图阻止景和这荒唐的举措。
可景和看也不再看他们,径直抱着我往雪魄川去。
“亦父亦师?呵…”渐渐飞得远了,景和身上温和的神力罩着我,我不再咳嗽,可想到他的那番说辞,我又觉得不甘。
“阿和…你见过谁家的师父、长辈会和徒弟、小辈厮混到床上去?”在他肩头蹭了蹭,我不要命地嘲讽他。
“景妍!”他耳根略微有些泛红,低声呵斥我。
“你害羞了~”我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发现根本就动不了,“定身咒?”
刚要继续开口逗他,又发现自己连话都讲不出来了——是禁言咒。哎…这人还是被囚禁的时候要更可爱些。
17.
“你就在此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景和似乎赌气一般,解了定身咒以后,把我扔到一块冰上,“想清楚了,再开口说话。”
甫一触到冰面,我就冻得打了个寒颤,身上的伤口被雪魄川里的风刮得刺痛。缩着身子扯扯他的衣摆,我现在可离不开他的怀抱。
重新回到他怀里,暖融融的神力像不要钱一般流进我的身体,被震伤的五脏六腑得到修复,我感觉舒服了许多。幸亏我受过他的血,否则这股神力恐怕不能与我的身体轻易相融。
身体好受了,我忽然觉得他这个“亦父亦师”也变得顺耳了。
可我终究不是他们这种活了许久的老神仙,景和的一丁点儿神力于我而言已是多到不可承受的量,他这么个输入法,就如同要把海水灌进一条小溪一般。
我拍拍他的手,他适时地停下来,而后画了结界罩住我,免我受冰冻、寒风之苦,就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我了。
趴在结界里不能随意走动,话也不能说,我只能安静地看他的后背:他待我是极好的,有几分纵容,也有几分娇宠,更有几分偏袒,可独独就是不爱我…
就如他所说,他这些所作所为,恐怕只是真的把我当做他的亲族,他的小徒。
肩上的伤口痒痒的,我没精打采地缩在结界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意识不算清醒,只知道景和一段时间就会来替我疗伤。
这可比那灵泉修复得快多了,也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好用。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身上就一点儿也不疼了,只是景和依旧把我封在那个小小的圈里。
“请君上回上界,主持三界事宜。”
嗯…不知道这是第几拨神仙了。我就算意识不太清醒,也总隐隐约约听到有神官过来请景和回去。
景和不答。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神仙,又是同样的说辞,听得我头疼。
最后,孟章、陵光、监兵和执明,这四象神君同来劝说一番,景和才松口,说要回紫宸殿看看,让我继续思过。
他顺手解了我身上的禁言咒,我很给面子地乖巧答是。
仰面躺着,不消多时,身侧突然多出一双淡黄色的鞋子。
“我当是谁呢…”我侧目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原来是月妍帝姬啊~”
“你这不知廉耻的下贱妖精!”月妍扑到景和设下的结界上,用力捶打着,“不要以为君上护着你,你就能安然无恙了!”
“哦?那我会怎样?”我坐起身来,半阖着眼,很无所谓地同她搭话,“无非就是要我的命罢了,你们想要,就拿去啊…”
“哪有那么简单!我们会将你凌迟致死!”月妍眉眼间满是狠厉,可她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够狠,我根本不怕。
“好啊~你们随意。”我还是笑,“左右我也是不亏的,同阿和缠绵近百年,我可是在你前头占有他了呢…”
“君上岂容你这般称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月妍被我激怒了,召出自己的佩剑就往结界上劈来。
18.
“?”
结界没有想象中的震颤,月妍也没有像我预计的那样被结界弹开,景和很及时地出现,握住了月妍的手腕。
“帝姬请回,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君上!”月妍慌了,松开手里的剑。哎…这丫头就是这么容易着别人的道。
“回去,既往不咎。”景和松开月妍,面色沉静。
看着月妍又惊又慌,低着头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心情好得不得了!甚至有些得意地笑了。
景和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两万多年前那般,眸色深沉地看着我,“可有悔过?”
“没有。”我想也没想,就这么回答了。
“不曾悔过,也不会悔过。”我还在笑,“阿和,我做不回你的侍童了,也不想做你的神官了。你该知道,我已肖想你两万多年。”
静默,长久的静默。
景和一言不发,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就笑盈盈地仰头望着他,一如最开始,我还在做蛇妖时见到他的那一刻,充满摩拜,虔诚地望着他。
许是内心纠结够了,他侧过身去,雪魄川里不算明亮的光拢在他身上,景和留给我一张悲悯的侧脸:“紫宸殿众神仙商议,罚你跳诛仙台。”
哈,还真被月妍说着了!
他只回了紫宸殿一趟,就将我舍弃了。从护我到弃我,只需要从雪魄川到紫宸殿的一个短短来回。
“好。”不需要知道更多,我应下了。
清辉说得没错,我三桩重罪,当受雷刑、遭天诛;月妍也说得没错,景和就算护了我,也没用。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我死得不算冤。
“什么时候?”
“过几日。”
“过几日是什么时候?”既然都要死了,话总得说清楚啊!
“三日后。”
景和悲悯的侧脸看得久了,我的眼睛开始酸疼起来,“知道了。你会来送我吗?”
“我监刑。”
“如此…再好不过了。”我又躺回地上,双目失焦,愣愣地睁着眼。
能苟活这么些时日已经很好了,我原本以为事情败露,景和也会急着处死我。可他偏袒我,抱着我,替我疗伤…很好了,真的很好了…哪怕最后还是放弃了我。
上卷是女主视角,所以大家可能会觉得男主做事有点奇怪,但是不要着急~我在中卷会尽量给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哒!(如果写完上卷以后你们需要的话)
BTW,上卷马上就要写完啦~
( ω )
19.
我想,我已三日没见景和了。
雪魄川里没有白天,这里是永夜之地,只有无尽的冰雪反射着一些来自上界的微光。
自那日起,景和加固完困住我的结界,就离开了,换了天兵来看守我。今天,四象神君一同来提我。
“景妍,走吧。”执明神君手持景和赐他的金印,轻而易举地破开了结界。
我对他笑笑,很自觉地伸出双手,方便他们为我戴上枷锁。
执明神君是他们四个里脾气最好了,待人温和。陵光是最凶的,他现在正恶狠狠地盯着我。
“陵光神君,别这么凶嘛,我都快死了,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我总不能理解,这个陵光为什么对我总是看不惯,印象里,我可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他。
“死有余辜。”陵光很不屑地又瞪了我一眼。
“别废话了,走吧。”孟章神君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
执明神君牵着拴住我的锁链走在前面,监兵和孟章神君一左一右地夹住我,陵光那个家伙则走在我后面。我老觉得他在盯着我,那两道目光弄得我是如芒在背…
“跪下。”到了诛仙台边,陵光一把将我按住,顺带着在我的腘窝处踢了一脚。
双膝砸在石面上,我跪得有些狼狈。
“杀害神官,囚禁天帝,陷害帝姬,今罚你跳诛仙台,受天雷劈骨、地火灼魂之刑,你可认罪!”
又是清辉这个老东西,他到底在着急什么?
“清辉上神,啊不,是苍梧帝君,天帝尚且在此监刑,您插什么嘴?”我低着头,斜着眼看他,十足十的不恭不敬。
“妖孽!还敢造次!”清辉声若洪钟,听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勾着唇角,再懒得开口说话。仰头望向坐在上首的景和,目光里是不再掩饰的爱慕和贪婪。反正我的心思,也早就被公之于众了。
“行刑。”景和对上我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下长阶,依旧平静。
陵光离我最近,他拖着我,迫不及待地就往诛仙台边走。
只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缚住我的枷锁被劈断,掉在地上,众神仙都惊了一下,陵光更是紧张得直接祭出了朱雀镜。
“君上!”一片鸦雀无声中,我听到了玄琛的惊呼。
回头,正对上景和胸口的那片衣襟,“君上?”我也愣住了,不解他的举动。
20.
“去吧。”景和淡淡地看着我,眸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读不出来。
靠上他的胸口,我没有伸手抱他,只是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前,想再听听他的心跳。
原以为会失望的,却不想我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咚咚声——是那种不紧紧贴着他,屏住呼吸,就听不到的声响。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不想死啊,我还没与他纠缠万万年呢…
“那我便去了,阿和…”
不知哪来的风,扬起了我披散的头发。没有转身,我一步一步地缓缓后退,看着景和的脸,展臂后仰,往诛仙台下落去。
轰鸣的天雷裹挟着烈火,打在我身上,只一下就皮开肉绽。不,不止是皮开肉绽,我前不久刚被景和治愈的五脏六腑,也被劈得爆裂开来。好疼…
一片混沌中,我又听到那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在说话,这次我终于听清楚了:“曦妍…曦妍…”一声又一声。
曦妍…是谁?
恍惚间,落进一个怀抱,免去我身上一大半的伤痛,叫我能勉强睁开眼:
“听到了吗?你父神的呼唤。”景和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了下来,把我圈在怀里。
啊…是了,我记起来了…这苍老又温暖的呼唤,是父神的声音…
缓缓眨眼,过往的记忆随着雷电和景和的闷哼一起回笼:转世十次,我做过花草鱼虫,做过飞鸟走兽,也做过人,每一次都下场凄惨,不得善终…
一切的一切,皆起于这个正抱着我的仙人…可我不后悔。
挣扎着张嘴,血从口里流出来,我想起了我做人的那次看过的两句诗:“生当…复来归,死当…”
景和吻住我,沾了满嘴的血,“不会死,你会回来。”
耳边父神的呼唤停止了,下坠停止了,疼痛停止了,景和的温度也消散了,我彻底陷入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生当复来归,生当复来归…要等我,阿和。
-上卷 完-(女主视角)
我没有骗人吧,上卷写完啦!
有人想看中卷的嘛~如果大家觉得就这样也可以,对于上卷里面的一些比较模糊内容也不太在意的话,可能这个就会作为结局啦()
不过如果继续写,中卷就会作为一个比较重要的承上启下部分,我可能会改用第三人称来写  
搞个小投票吧,大家可以看看我置顶评论的第三条~啾咪!→意见收集已结束,有关小投票的评论已取消置顶,中卷已更新


[h1]-中卷-[/h1]1.
“阿妍,不是你拉我入泥潭,是我,拖你坠地狱…”那晚纠缠以后她自顾自说的话,景和都听到了,一字不落。
随着怀里那团温软渐渐冷却,她的神体也化作光团,急剧消散。景和急忙伸手,再次拢住她的魂魄,一如几万年前她因他受伤而亡,神体消弥时那样。
“躲什么,出来。”景和将那团魂魄护在怀里,又看了眼缩进他衣襟的锁魂链,“去做你该做的事。”
锁魂链极其不愿意地颤动了几下,它在畏惧天雷。可终究无法放任自己主人的魂魄就这样毫无庇护地暴露在外,锁魂链宛如一条小金蛇一般,在景和手臂上蜿蜒着,最后触及那团泛着莹白浅光的魂魄,将她裹住。
踏上袭来的天雷,景和不再继续下坠。用力一蹬,朝上界飞去。
“君上!”众神见他归来,前胸、后背、嘴边,全是血渍,都有些惊慌。
“无妨。”景和擦了擦嘴角,看着指腹上的血痕略略出神:胸前和嘴角,沾的都是她的血,她该有多疼啊…
“君上,魂魄可有收拢?”玄琛从前就与曦妍关系好,是以在确定景妍就是曦妍转世以后,对她多有照拂。
楚望也跟着急吼吼地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玄琛:“景妍还真是曦妍转世啊!”
见玄琛没回答,他伸手就要去捉被锁魂链包住的白光来看,结果被景和很不给面子地躲开了。
“嗯,三魂六魄。”景和顿了顿,目光越过玄琛和楚望,在后面的神仙里搜寻着,“还差一魄。”
“月妍!”不知是谁惊呼出声,“帝姬晕倒了!”
玄琛和楚望看着景和似笑非笑的神情,迷惑地转头看了眼手忙脚乱的苍梧林众仙:
“月妍帝姬是曦妍上神那一魄的容器?”
“曦妍那一魄这回竟托在了月妍身上?”
景和在原地静立,衣衫下的右手紧紧握成拳,从曦妍神体消散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松开过。
等到一抹赤色从月妍额头分离,在锁魂链周围打了几个转,再一头扎进那团白光,与她合二为一,景和才松了一口气。
2.
“君上!求君上救救臣女!”清辉抱着晕过去的月妍,声音不复从前的洪亮,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苍梧帝君早就知道曦妍上神的一魄在帝姬体内,不是么?”景和小心翼翼地把曦妍归位的三魂七魄又收回怀里,“将帝姬藏了几千年,再送到我面前,换得婚约…”
清辉的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嘴唇颤抖着:“君上…君上都知道?”
“意识到我带来上界的小蛇妖可能是曦妍转世,便怕本君悔婚,你可是急切得很。”不顾清辉的脸色,景和平静地看着他,“后来本君闭关,你们苍梧林更急了——如此一个与上界搭上关系的大好时机,你们不可能放过的。”
“知晓曦妍每一世都缺一魄,行事易走极端,你们激她犯错,连她昔日好友也算计上了!”景和说着,难得地有些激动了。
“啊…”楚望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难怪,我是说景妍身上为何一根红线也牵不出,原是这次缺的一魄与姻缘也有点关系啊…”
“凤凰一族,身份已然尊贵无比了,何苦还要这般苦心钻营呢…”景和叹了口气,声音又恢复平静。
朝着月妍靠近一些,他探了探月妍的灵脉和神识,“万万年前,蛇族偷食你族后辈,哪怕他们的小帝姬嫁与太渊帝,并育有曦妍,事发后也仍旧遭到流放,被打回妖族…该受的罚,不论身份地位,总也是躲不过的。”
看着月妍的脸渐渐不再与曦妍一模一样,景和摆摆手,放苍梧林一众回去,却罚他们千年内无诏不得再出苍梧林半步。
“她会醒,不过需要时间。她自己那被挤压的一魄挛缩太久,需要时间恢复。”
清辉看着女儿酷似自己的本来容貌,第一次有了做父亲的真实感——倘若一开始月妍就不是曦妍的模样,倘若他知道曦妍的转世死去会让女儿昏迷,他定是舍不得在女儿身上动这歹毒的心思的。
“以后不要再叫月妍了,冲撞上神名讳。”
“臣…携女月娴,拜谢君上。”月娴才是最开始给他的小女儿取的名字,改叫“月妍”不过是为了取巧…谁知如今弄巧成拙…
3.
待众神散去,楚望又缠过来:“君上君上,那你这婚约…?”
“自然是不作数的!”玄琛一把扯住楚望,白了他一眼。
“可这…何故要应下婚约呢…”楚望挠了挠头。他潇洒惯了,心思也单纯,脑袋根本想不了太复杂的事。
“曦妍的一魄与那帝姬的一魄是共存于一具神体的。短短两万年,只要清辉愿意,就可以将曦妍那一魄剥离出来。”景和摸了摸胸口,有些无奈。
“单独一魄一旦离体,又融不进曦妍每次转世的身体,便无法存活,而后就会彻底消散…”
“所以君上是怕苍梧帝君强行将曦妍一魄剥出来,于是将计就计,用帝姬的身体养着上神脱离的一魄?”玄琛神色了然。
景和仰了仰头:“有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亲手呈上,岂有不收之理?”
“可照你小子的脾性,你就这么甘心放过他们了?他们可是害得曦妍丫头这一世又渡劫失败啊~”
人未至,声先闻。
景和回身,遥遥一拜:“赫谦上神。”
赫谦是曦妍父神麾下的一员大将,虽只称他上神,可他其实与太渊同属创世之神。别看他生得一副谦谦君子模样,挥起沧澜刀的时候,便是一尊杀神了。
景和当年能够顺利飞升,当中也有赫谦的点化。所以对于赫谦,景和向来敬重有加,只是他早已同其他创世神祇一般,不大理世事了。
“看在他们好生养着曦妍一魄的份上,罚他们苍梧林思过便可。”景和直起身子,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皱了皱眉。
“嗯,的确罪不至死。”赫谦落下来,收了手中折扇,在手里拍了两下,玩味地看着景和。
“如今曦妍这孩子的魂魄,你打算怎么办?十世历劫,都失败了。”赫谦靠近景和两步,手里的折扇又拍拍他的肩,“她这样,是没办法回归神位的。你拘着她的魂魄也没用。”
4.
景和的眼里透出迷茫,这是他飞升以后的近二十万年里,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只是这次,他确实不知要怎么办了…
十万多年前,神魔大战,彼时景和才飞升不算太久,刚做了六万年的天帝。
两军交战,可神仙里出了叛徒——是醉仙宫里那个半魔半仙的神官。魔族看重实力的同时,也看中血统,她血统不纯,不为魔族接纳。
曦妍生来就是上神,天生带着对众生的悲悯,见那半魔半仙的少女无处可去,又对酿酒十分有天赋,便将其收留在了上界,做了个专司供给酒酿的神官。
可谁知这神官不知何时受了魔君的引诱,爱上了魔君。后来魔族蠢蠢欲动,她便做了内应。
不知是不是受了魔君的点拨,她抓住景和未历情劫的弱点,故意让景和撞见她与一小仙欢好,引得景和生了心魔。
这越是纯白无暇,越是只需一点污渍,就能弄脏,景和那时便是一匹无暇的锦缎。
所以他在众神仙面前是睿智冷静的天帝,可背地里要时刻忍受着心魔的侵蚀。此中不堪,他没办法和别人去说…
景和身份重要,再加上曦妍本就对景和有好感,她对景和的关注要比其他仙人细致些,于是追着景和问出了事情缘由。
出于爱慕与愧疚,曦妍强行将景和的心魔纳入体内,免他困苦。好不容易把那心魔炼化在体内,却碰上醉仙宫私开结界,放了魔族将领进来,曦妍强撑着去阻拦,最终虚弱不敌,被重伤。
景和来不及挡住穿透她的刀戟,眼睁睁看着她的神体消散,最后只能敛住她的魂魄。
经此一事,曦妍的父神太渊,怒不可遏,景和也愧疚难当,在后续的战事中,魔族被屠戮殆尽,尽管上界也损伤惨烈。
将曦妍的魂魄保存在灵气充沛的星河间,用星河露和太渊帝的心头血喂养七万年,也终究是铸不出能与其魂魄契合的神体。无奈之下,太渊帝只得送曦妍入轮回。
5.
“景和,送她再入轮回吧。”赫谦看着景和茫然的模样,摇了摇头。
“可…”景和内心是纠结的:若再入轮回,曦妍必不能再走偏,要可以善终才算渡劫成功,回归神位。可她每次轮回,都会有一魄分离,导致她根本不能正常处世——不是太痴傻,就是太极端。
截下景和的话,赫谦的神色严肃起来,再没有了方才的戏谑调侃,“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景和,你要去助她!”
“不可!天道不可违!”他又何尝不想助她呢?可天道就是天道,他不能冒然插手,否则他也不会狠下心,任她独自历劫九世。
“景和,你这次已经在插手了。”赫谦表情里尽是无奈:“否则,早在两万多年前,她这次的转世就失败了。”
是的,若景和不去救,曦妍这第十世恐怕又是草草结束。可他救了,却又不敢救到底,总是左右摇摆,最终还是放任曦妍发展,做出极端之举,于是最后又一次不得善终。
“她入你的劫,不该得此解。景和,你的劫,从十万年前开始,就没有真正化去。十万年了,你仍旧困在劫里!”赫谦再忍不住,点出了关键:
“你接她来上界,为她冠上你的姓,护她在身边,利用别人养着她丢失的一魄,忍不住插手与她有关的事,你的心思…哎…景和,你要应劫。”
“用锁魂链缚住魂魄,一起送去轮回,可保她这次魂魄完整。”本以为曦妍历劫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景和干耗了三万年在原地踏步。
原是后辈们的事,他不该再管,可他着急!
“景和,你是天帝,你就是天道!且去助她,爱她,渡她。也渡你自己…”
看着赫谦带走曦妍的魂魄送入轮回,景和站在诛仙台边陷入沉思。
又有风吹来,吹乱景和的头发,不知是不是不久前撩动曦妍发梢的那一阵。
-中卷 完-(前因后果)
突然得到超级多的关注和鼓励,感觉大家的留言和私信都是想看后续,而且还夸我,超级开心耶!所以还没到意见收集的截止时间,就擅自开更啦!
中卷可能比较短,因为重在承上启下,解释前因后果,所以这次就一口气放出来啦!希望你们喜欢哦~(想努力不让喜欢我文章的你们失望)
接下来就一起期待下卷里,景和与曦妍的爱与救赎吧~ (wink)


[h1]-下卷-[/h1]1.
窗外的天很沉,似乎要下雨,风也吹得烈。益州虽然毗邻北边的宣州,可冬天甚少如此,大有些“风雨欲来”的意思。
我坐起来,满背的黏腻,打开窗户吹风。
自打十岁那年,郢都破了,我夜里就时常做梦。梦里有时是逃亡,有时是断肢,总之漫天的红色,都是人血。
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梦里隐约有人在唤我,但一醒来脑袋就全都空了,根本想不起来梦里到底有什么,只记得睡梦中曾一片繁杂。
我们大业薛氏,现在虽仍保留郢都,保留皇宫,可八年前开始的那场十六州混战,把大业弄得四分五裂。困守益州以后,宫里就养不起那么多人了,公主们的身边几乎没人伺候。
无事可做,我撑着头窝在椅子里发呆。
“公主,四州共同进犯,陛下要将您送给宣州蛮子,换取宣州铁骑!”莹雪提着裙摆,匆匆赶来找到我,人还没到,就听见她的脚步声了。这要换做以前,是不许的,宫里禁止疾行,行止求静。
“嗯…知道了。”前几天莹雪跑来告诉我,宣州意图不轨,想踏平益州的时候,我就猜到我可能终于要被送人。可后来四州都有异动,我就不确定会被送去哪儿:
是宣州的萧蒙,端州的钱坤,济州的周不语,还是凉州的石宜?
原来最终还是要送去宣州…哎,若能送去济州是最好的,周不语好歹是个文人。读书人总还是有些许读书人的清高,待我可能会有礼一些。
“谢谢你,莹雪。”莹雪曾是我身边的贴身宫女,跟了我许多年。大业败落,我那个父皇一路出逃,后来被各州的王重新“请”回皇宫以后,宫里的人就重新编了。
莹雪被重新编进了明华堂,那是早朝的地方。
当然,送她进明华堂,我是废了大力气的,因为就算命运不能为我左右,我也不想缩在后宫里,做一个耳聋目盲的人。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只有你还真正把我当成主子。”如今淳帝的女儿,都只是货品。
八年前,大业分崩离析,历经五年混战,礼乐崩坏,如今五州鼎立,相互制衡的局面已然形成。
可益州弱得很,没什么话语权,这么些年一直被打来打去,所以这东明大陆,本质上是四州鼎立。那益州凭什么还能存在?
凭的是这片大陆上的人对正统的执念啊——薛氏统治这里很多年了,具体有多少年,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大业的历史很长,长到半个藏书阁里的书,都与之有关。
除了瀚北萧家,他们没有这个观念。
八年前混战的时候,萧蒙也才堪堪十五,他随其父亲喊过话: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就是这句话,吓得我那没用的父皇屁滚尿流。
“公主你可知,陛下今日坐在大殿上,听到宣州萧蒙拜见,说要借他骑兵时,脸都气绿了,忍不住就大骂萧蒙是个狼崽子!”莹雪皱着眉,蹲跪在我脚边,忧心忡忡地拉住我的手腕,“陛下说挑起战事的是宣州,如今说要借我们骑兵的,还是宣州。”
是啊,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萧蒙到底想要什么呢?
手腕翻转,我挣开莹雪的手:“去吧,回明华堂去。当心被人发现你偷溜出来,是要受罚的。”
我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
2.
我父皇,淳帝,之所以还能够在益州逍遥快活,光靠着大家对正统血脉的迷信可不够,那只能愚弄百姓。真正身居高位的人,比如各州的王,心里都明白,只要彻底颠覆了薛氏,假以时日,他就能成为新的正统。
所以我父皇虽无能,可心狠。
淳帝的儿女不值钱,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尤其是女儿,连名字都没有,只按行序来叫。自打郢都破了,淳帝就开始把不中用的儿子推出去给人杀,杀完大办一场丧事,又或者把女儿送人。
送出去的女儿没一个落得好下场的,比直接推出去送命的儿子还惨。
我行十三,兄长和姐姐们叫我小十三,父皇在朝堂上叫我十三,底下的“臣子们”叫我十三公主。
可我没有再没有兄长了,他们被父皇推出去,杀了个干净。我也没有姐姐了,她们都被送出去,或是笼络下臣,或是寻求庇护。
总之,宫里现在就剩下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
只正经当了十年公主,而后这八年,若不是我生得明艳动人,被逃亡路上的父皇当胸一脚,疼得眉头直皱,他发现我比其他姐妹都好看,想把我用在刀刃上,我恐怕早就和那些个姐姐一样,被草草送人,又草草退回,循环往复,直到疯疯癫癫。又或者被折磨得断手断脚,死状凄惨…
一想到这里,我就胃里翻涌,手指也不自觉地颤抖得厉害。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耳边仿佛能够听到横天阙边,端州大军的喊杀声。我静不下来。
横天阙是益州与端州之间唯一一道天险屏障,渡过横天阙,便是坦途,若没有铁骑相助,端州大军便可长驱直入进益州。
而益州,真的没有铁骑。
且不谈骑兵,益州甚至没有一支拿得出手的军队,连凉州都比不上。
石宜虽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商贾出身,可商人也有商人的好,凉州富得流油。他们有的是钱,能够把军队养得兵肥马壮。
宣州有铁骑,不仅如此,他们还主动上门来,要给我们铁骑。可就算挡住了西边的端州,南边的凉、济二州呢?他们不也有动作吗?
我一个被豢养的笼中鸟,着实摸不透外面的风云。
“十三公主!”门口响起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咱家来给公主报个喜,陛下已为公主觅得良人,今夜就能嫁过去。”
呵,真是讽刺。公主分明是被送人,却要说是嫁人,按照他们这“喜庆”的说法,大姐姐被一次“嫁”给十个人,倒是她的福分了?
“窦公公…”我唤他一声,恭敬地见了礼。这人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前朝后宫里许多事,都要经他的手过。
大业崩裂前就是这样,朝堂上已无可用之人:宦官当道,丞相死谏,将军寒心。
我想过他们的手脚会很快,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如此迫不及待…
他带来的衣服很薄,是瀚北女人的制式,穿上之后会漏着腰。这大冬天的,我真怕自己会被冻坏。
可现下我更怕的,是眼前的窦公公,窦还恩。
屋子很小很小,是从前宫女们住的地方,可如今公主们也住这样的地方了。没有里间、外间之分,床榻、桌子一览无遗。我就在窦还恩面前,背过身去,把衣服一件一件褪下来。
下卷部分已经重写了,更改为女主视角,大家感觉如何?(可能大家觉得女主视角更有代入感,跟上卷也衔接更好,所以听取你们的意见,做出了修改)
3.
窦还恩的手顺着我赤裸的脊背划了两下,多年前被皮鞭抽烂过的后背狠狠收缩。
那只保养细腻的手,又顺着我的背滑到腰侧。从腰侧摸到小腹,再一路往上,经过胸口,攀上脖颈,落到我的唇边。
还是那个夜晚,被鞭柄撕裂过的唇角,又开始火辣辣得疼。
“皓腕凝霜雪,十三公主这手腕也生的好看,不比这张脸逊色。”窦还恩放过我的嘴唇,猛地拉起我的手腕。
背着身子,我强忍住把手抽出来的欲望,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拽着。
“公公谬赞。”等到他终于松手,我飞快地套上那套瀚北服饰,双手掩着露出来的腰,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
他喜欢我的手腕,可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捆着我的手腕,捆到最后,手指发紫,手腕上留了发黑的勒痕。他差点把我这双手废了去。
窦还恩这样的恶人,活剐三千刀尚不能平愤。
身上这些不堪的痕迹,用了近一年才养好,现在已了无痕迹。可留在我心里的痕迹呢?我是一辈子都要记着的。
这便是我为把莹雪塞进明华堂而付出的代价。
我找了个自以为巧妙的借口,说明华堂在他窦公公的眼皮子底下,最是安稳,莹雪跟我多年,我舍不得她去做粗使宫女。
可窦还恩说:郢都哪个角落,不在他眼皮子底下?
抬眼看见窦还恩一脸的回味,我恶心得要吐,也害怕得想哭——我虽还是完璧之身,可我倒宁愿用这完璧之身,免去那雪夜里残忍的折磨。
乱世里,皇亲贵胄不值钱,人命不值钱,女儿家的贞洁又能值几个钱?
“走吧,去离院候着,今晚荣宝殿,陛下要宴贵客。”贵客就是宣州来的萧蒙。
披着银白色的狐裘,手里还抱着一只汤婆子,可我仍旧在今年格外凛冽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给我备的这身衣服,是夏衫。
“冷?”窦还恩回过头,难得好心地问我。
我点点头,又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希望他能听见我的心声,给我换一件厚实的衣服,哪怕是秋装也好。
“那便祈祷时间过得快些,芙蓉帐暖度春宵,到时候就不冷了。”说完,窦还恩阴测测地笑了。
我抱着汤婆子,哆嗦得更厉害了,上下牙极快地磕在一起,发出细细绵绵的哒哒声。
窦还恩看着我的反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满意地继续领着我往离院去。
离院的正殿里烧着地龙,甫一进殿,我就松了眉头。终究是不敢把我冻坏了,今晚能不能顺利拿到宣州铁骑,叫益州少挨些打,还指着我这副身子呢。
差了个宫女进来陪着我,正殿的门被从外锁上,殿内只留了一扇窗子通风透气,可窗边也是有人把手的。
那宫女哪里都好,叫她捏腿就捏腿,叫她捶肩就捶肩,可她膀大腰圆,看得我委实有些害怕。
但凡我想使什么花花肠子,这位姐姐肯定会拧断我的胳膊。所以我老老实实,不耍花招。
不是我不想,是任何小花招,都没有用,我就是淳帝为此刻准备的,逃不开,避不过,这便是大业薛氏十三公主的宿命。
4.
在离院被关到傍晚。
日头还没完全沉下去,我歪在正殿的罗汉床上,透过唯一一扇打开的窗户,看铺满窗沿边那方天空的红霞。
看起来真暖啊…眯着眼,我伸手虚握一把。
“十三公主。”随着门口锁链碰撞的几声脆响,窦还恩尖细中带着两分沙哑的独特嗓音戳进我的耳朵,刺得我一哆嗦。
“窦公公。”我忙起身穿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局促,把不安和惧怕都摆在脸上。
门口立着的人身着石青色四爪蟒纹袍,八条蟒绣工极佳,一看就是御赐的好东西。这是文武四至六品官的制式,一个都领侍,四品,窦还恩今日还不算逾矩。
他身后的随侍小心翼翼地为他打着灯,衬得我这“正头主子”更加没有气势。盯着窦还恩的身形轮廓,我是大气也不敢喘。
“宣州那边的的贵客到了,”窦还恩摆摆手,让左右的人退下去,缓缓向我靠近两步,“其中有个叫景和的幕僚,很年轻,不是瀚北人,可深得萧蒙信任,你去,探探他。”
“窦公公,我…”
“还要咱家教你?你们个个都是好好调教过的,关于如何拿到有用的东西,想必不用咱家再多说吧?”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明面上是把我送给萧蒙,可背地里也要我勾着那个幕僚。曾经大业的公主,如今同勾栏里的妓子没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她们。
窦还恩绕着我,缓缓踱了一圈:“十三你最是天赋异禀,八年前我都还没来得及教,你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站着没动,眼皮跳了跳。
被领进荣宝殿的时候,我觉得暖和,可等宴会上众人酒过三巡,我褪了狐裘,沿途的目光剐得我腰间的皮肤生疼,荣宝殿大开的漆门处吹进来的风刮得我脑袋昏沉。
跪在荣宝殿主座下方,我抬头瞟了一眼正前方喝得东倒西歪的淳帝,还有立在他身旁的窦还恩,同时余光瞥见淳帝右手边坐着的萧蒙。
我没见过萧蒙,可我猜得到哪个是他——古铜色的健康肤色、大马金刀的坐姿和这顶顶尊贵的座位顺序,无不在告诉我,这是宣州来的那位贵客。
与他正对着的,是左边的贺丞相,贺今朝。他是先丞相贺梁的儿子。
贺梁是个好丞相,在郢都城破的前两年,血溅朝堂,死谏淳帝收拢宦官的权柄。可贺梁白死了,他的儿子同窦还恩背地里有了勾当,贺今朝一上来就把他老爹的心血全都糟践了。
5.
“这是朕最疼爱的一个女儿,小十三…嗝…”我那个没用的父皇坐在上首,醉醺醺地开口,还打了个酒嗝。
哎…大业早就不在了,还自称什么“朕”?各州给些面子,还真就顺杆爬了?
我安安静静地跪着,被他们当成货品交易,斜后方两道直勾勾的目光打量着我,叫我浑身不自在。
在我被又一阵凉风吹得抖了一下的时候,身上忽然罩下来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
愕然侧头,见到旁边站着一面目清俊的青衣公子。这模样瞧着不像是瀚北那些粗野的汉子,倒像是曾经郢都里,哪个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俊雅无双。
一刹那,熟悉感涌上心头。青衫烟雨客,似是故人来。
这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我,我从没见过他,可莫名心安。
“景和,何故如此?”萧蒙抢在淳帝之前问了话。
“殿下,十三公主…貌似故人…”我身侧的青衣公子拜了一拜,恭敬地答话。
荣宝殿里霎时沉静,没有人知道他这句话要如何接。
我慌了,想要辩解,可无从开口,因为他只说我貌似故人,却没说我就是故人。我若反驳,倒显得我同他真有什么了。
“景公子的故人,可是与十三公主一般姝艳无双?”贺今朝端着酒杯,笑着开口。
景和又是恭敬一拜,面上是不变的严肃认真:“正是。娇艳明媚、灵巧婉约,一般无二。”
我怔住了,不觉得自己与他嘴里这个需集万千宠爱才能养出来的娇俏女子,有什么关系。等我回过神,只听得萧蒙说:
“你从不曾如此失态。”
萧蒙松了口,我被他宠信的这个,叫做景和的幕僚给要了去。
也算是殊途同归吧,窦还恩不正希望我能去这个景和身边么?这下可正正好了,人家对我有兴趣呢。
6.
益州的冬天虽一贯温和,可终究是不能不穿氅衣的。
随着景和步行在宫道里,我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大人…”不确定要怎么称呼他。
除了益州,其余四州没有严谨的官僚体系。虽然益州现下也是上下一团乱麻,可那些祖制的壳子还在。
“大人,夜里风大,仔细身子。”说着我就要去解那件氅衣。
“你且穿着,”景和隔着衣袖按住我的手,“你今晚穿得单薄。”
脸腾得就红了:是了,我自己里头穿得更少,如果脱了大氅,决计是要冻病的。可马车只在宫门外候着,离这儿约摸还要走近一刻。
若不是这人走得仓促又一脸不容反驳,我本可以去拿那件狐裘的。
“可是大人,这儿里宫门还有些远,这么冻着,怕是不好…”我的本意是差人回去取那件狐裘。
谁知景和一把横抱起我:“如此,就这么走吧。”
把脸悄悄埋进衣领,挡住了自己惊诧的神色。看着这人正经的表情,我很难觉得他有什么歪心思。
方才还觉得他身子单薄,怕是抱不动我,可直到出了宫门,上了他的车驾,我才发觉他的怀抱竟是这么结实,再次让我心安,隐隐又叫我有些贪恋。
这车驾造价不菲。底下有处空箱,冬天可烧炭,夏天可存冰,都是能工巧匠寻了好料子打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好料子,和什么样的手巧匠人。从前只在书里头读过,却没亲眼见过,如今是头一遭。
马车摇晃,我俩对坐无语。
就在我垂着眼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心里一愣,来不及纠结他不称我公主,毕竟我算不上什么公主了。开口就答:“十三。”
“这是行序,没有正经名字?”他显然是不信,觉得我在敷衍他。
“大人,大家确实是这么叫我的…”
景和陷入了沉默。
7.
直到马车停下,我发现他带我到了宣州骑兵的军营里,这人都没再开口。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心里慌极了,咬了咬嘴唇,盯着他看,却不出声。
良久,他安顿我到他的帐子:“军营不比别处,你且将就些时日,我睡案边就好。”
景和指了指靠近门口的一张小几,又拖了屏风过来,隔在床与小几之间。临到转身要走,他状似极不经意地问:
“可愿随我姓景?”
他皱了皱眉,“不姓薛了,随我姓景,就叫景妍。”
我又呆住。这人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出乎我的意料,总是猝不及防地敲打着我心底的柔软。
“愿意,愿意的大人,景妍愿意。”我露出欣喜的笑,就要跪他——他给我赐名,我便是他的从属了。
景和虚扶住我,眼神有些游离,点了点头就去了屏风另一头。
我忐忑地和衣而卧。他的帐子里暖融融的,我的脑袋又昏沉起来,很快就睡着了。
又是梦里,断肢、肉泥、马车、残月…铺天盖地的红浪朝我卷来,打得我茫然无措。然后又是一顿嘈杂,是什么声音…?
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是我?都是我?
“景妍,醒醒。”景和打着灯,蹲在我的床头,见我醒来就松开了我的手:“可是魇着了?”
“大人…”我神情呆滞,似乎还困在梦里。
“梦里有什么?”他一副好耐心的模样。
“记不得了大人,醒来就记不得了…”我似喃喃自语,眼睛依旧空洞地睁着,手指主动攀上他的衣袖。
他叹口气,顿了顿,又问:“可曾读过书?”
“许久以前曾读过一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只能老实回答。
“往后就还跟着我读书吧,不必叫我大人。”
我看着他,那张脸在灯影里朦胧起来,叫我越发觉得熟悉。
“先生…?”我试探着改了口,见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反驳,我又大着胆子叫了一声。
他没应,起身往外走,我翻身下床,跪在地上,一把牵住他的衣摆:“先生救我脱苦海,景妍愿做先生手里的刀刃。”
不知道他在谋求什么,但我觉得我对他定然有用,不然枉费他在荣宝殿顶着风头要下我。
与其被窦还恩要挟着,倒不如“投了敌”。我下意识觉得跟着他混,我或许还有出头之日。总之走一步看一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起来,不要你做刀刃。”景和握着我的肩,不重,却很坚定。
“睡吧。”最后撂下两个字,他没再看我。侧身越过屏风时,我看到了他眼里映着的火苗。
8.
次日醒来,床头放了一套益州女子的常服。不是宫里头贵人们常穿的绫罗绸缎,也不至于是粗布麻衣,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料子,摸在手里细细的,很舒服。
卸下手腕上叮叮当当的一大串,又脱了昨晚瀚北女人的夏衫,钻进景和留在这里的衣裙,我浑身都自在起来。
绕过屏风,案边早就空了,我并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撩开帘子出去。门口左右两边分别立着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他们俩见我出来,齐齐向我行礼:
“夫人,今早窦公公来了,公子已经去了。”
“夫人”二字惊得我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不不,我不是什么夫人…”我只是个礼品罢了。
那二人相互对望一眼,少年开口:“我叫叶里,她叫花间。”
少年指了指身旁的少女,“公子吩咐,今日起我们兄妹随侍姑娘左右。”
我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先生有心了,那便有劳二位。”
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周到地照顾过了。来这儿之前,我都是自己打水梳洗,偶尔还要照顾年纪小的弟弟妹妹。
“叶里花间,真好听。一听便晓得是一家人。”我看着镜子里少女的面容,觉得她和她哥哥都不像是瀚北出身。斟酌半天,尝试着开口搭话。
“是公子取的名字。”花间手指翻飞,替我挽了一个端庄淑雅的发髻,“我和哥哥都是公子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竟是…如此吗…受过景和这般恩惠,这二人当是他的心腹了吧。
两人年纪都不算大,可行事沉稳,想来定然有什么过人之处,景和应当把他们教得很好。
“今日这发髻…”我摸了摸簪在一旁的石榴钗。
“姑娘,且随我去见公子和窦公公吧。”花间冲我笑笑,扶我起来,提我系上氅衣,领着我往外走。
哦,我忘了,窦还恩来了,我是要去见见他的。这发髻是应当端庄正式些。
走在路上,我第一次知道军营的模样。沿路都有威风凛凛的瀚北军士巡逻,我看着,莫名就有安全感,仿佛在行走在他们中间,没有人能伤得了我。
不知走了多久,我到了一个白色的帐子前,叶里和花间停下脚步,示意我进去。
这军营里的帐子都长一个模样,连景和住的也是这样白白的一只,我根本就分不清他们之间的区别。
萧蒙不在,窦还恩同景和对坐在帐内。见我进来,窦还恩难得地起身向我行礼:“十三公主。”
我一时不适应,站在门口有些别扭。
景和过来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坐到他身旁,继续同窦还恩寒暄。
指了指一旁的箱子,景和面带笑意地望向我:“窦公公今日送来的,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9.
我在窦还恩毒蛇般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打开了那只箱子。
没什么新鲜,不过是些珠宝首饰和衣服,只不过都是按照正经公主制式来的,比我先前在宫里用的要好上许多。
“这些东西,公主可还喜欢?”又是那尖细又沙哑的声音,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爬了起来。
“喜…喜欢。窦公公有心了。”我没有抬头,背对着窦还恩,“不知宫里父皇可还安好?”
窦还恩答“安好”。
我又问弟弟妹妹们有没有不乖。
窦还恩又答“乖顺”。
来来去去,我们之间总离不开宫里那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景和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意思仿佛是让我们放开了聊,不必束手束脚。
“十三,这景公子对你很是看重啊…”见景和出去,窦还恩又贴近了我才说话。
“窦公公…我,我们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在他不怀好意的打量下,我什么都招了。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吗?”窦还恩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他每次起坏心思的时候,都会这么做,“在宣州要借给我们的三千铁骑营里。”
“我知道你好奇萧蒙为何不在。他回宣州大军的军营了。大军两日后开拔,借道益州,直奔凉、济二州的交汇处。”
听到这里我好像隐约猜到宣州的意图了,也大概能知道窦还恩此行是要我做什么。
“两日,你想办法把景和留在这里,不要让他跟着萧蒙。”
短短两日,我与景和素昧平生,他凭什么就会被我留在益州?
萧蒙倚重他,所以他绝非耽于女色的泛泛之辈。窦还恩这是在为难我。
“窦公公,景公子他怕是不会为我所困。”
“没让你用美色困住他,只是让他在益州多耽搁几日,赶不上大军开拔罢了。”窦还恩啧了一声,仿佛在嘲讽我的愚笨。
我怯怯地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模样又引得他面上一阵不耐。
“没用的东西。”他啐道,“生母下贱,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他不提我都要忘了自己的生母,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洒扫宫女。因有几分姿色,得了醉酒淳帝的临幸。
我这副容貌,不像我的生母,也不像淳帝。若非生母身世清白,淳帝幸过以后,有专人看管,否则任谁都不会觉得我是淳帝的孩子。
“全凭公公吩咐。”我放低了姿态,语气里尽是讨好,仿佛生怕遭了他厌弃。
窦还恩依旧转着那只翡翠玉扳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好起来:“十三,倘若景和真是个正人君子,你要尽量守住自己的贞洁,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交予他。”
“是。”我没有一丁点贵胄的骄矜。
10.
送走了窦还恩,叶里和花间又护着我回了景和的帐子。这次我格外用心地记了路,虽然可能无甚用处。
帐子里已经打扫过,还熏了香。
屏风上多盖了一层布匹,使得原本隔着屏风,能影影绰绰地瞧见另一头的屋子被彻底分隔成两半。
窗边小几旁加了张矮榻——这景和当真是个君子。
因着不是夜晚歇息的时候,我将屏风挪开,让两半空间连到一起。之后便坐下发呆。
半晌,叶里搬来一大摞书,放到景和用的那张小几上,一下子把本就不宽阔的案面占得满满当当。我以为这就完了,可紧接着进来的花间手里也抱着些书。
“姑娘,公子走之前吩咐过了,叫我们去外头找些书来。”花间拍拍手里的书,同我很是热情熟稔的模样,“不知姑娘对哪些感兴趣,也不知道姑娘读过哪些,所以乱七八糟的都带了些回来。”
我随手翻了翻,有诗集,也有兵法;有画集,也有地图。甚至还有话本。
其中许多正经书我都是看过的,这要感谢被我费心塞进明华堂的莹雪。没有她,我就不晓得外头的事,也读不了书。
只不过那些话本我是不好意思翻的,心里想着自己叫了景和一声先生,多少得给人留个好印象,不能叫人觉得我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思来想去,我拿了本游记来看——起码比话本要正经,但又比那些讲传授大道的古籍、兵书容易读,不至于在别人问我今日看书可有所得时,答不出一二。
演戏也得真假参半不是?
翻开第一页,便是一幅长图:这是大业版图的旧图。这个版本的《大业江山图》很有名,我是有幸瞻仰过真迹的,只是那个时候还小,没有细看过。
真迹作于太祖皇帝在位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大业正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一扫前人在位时的混乱,是大业真正开始兴起的时候。
上升的势头一直持续到天祖皇帝那会儿,在高祖皇帝,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在位时,达到顶峰。那几百年里,真真是太平盛世,只可惜往后,大业颓势渐显,到了我父皇淳帝这里,大业直接崩裂。
我没见过书里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瞥见图里的连青平原,这里是划进郢都的。从前这里设郡县,有农户,是很富饶的地方。
不远处的横天阙边则是有驻兵的。那里的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守着的,是杀进郢都前的最后一道外部防线。
可如今…横天阙除却天险这一优势,那里的兵线就仿佛是纸糊的——只要愿意,能够越过天险,杀进郢都皇宫不过是十几日的事情。
再顺着横天阙另一头的那块地:现如今的端州,看见远处的玉容关,瀚北便是西起玉容关。
玉容关往东,是巍焕山脉。巍焕山脉如同一座铁壁,半包住瀚北,向东延伸至雷霆门止。再加之瀚北境内的天河是郢都内钟秀河的源头,瀚北当真是草肥水美的一处好地方。
我想着今日窦还恩说的话,手指在图上摩挲了许久,才终于往后翻动起来。
11.
我猜,宣州挑得各州异动,多半是想趁乱,坐收渔翁之利。益州总是被动挨打求和的,向来不在各州的考虑范围内。他们此行借道益州,一定是想等凉州、济州相互撕咬得差不多了,把他们一举拿下。
可我想不通,萧蒙为何非要借道益州不可。他们明明可以走玉容关,趁端州不备,绕至济州,偷袭周不语后方;又或者从益州背后的灰雁山穿过去,直取凉州南边防线。
这两个办法是很险,可行军打仗、权谋天下,哪一样不险?借道益州难道就不险吗?
窦还恩可不是什么好货,他心里憋着坏呢。
况且我向来不觉得他的手只老老实实放在郢都里搅动风云。不说宣州,只谈其他的三州,他们原本都是大业子民,不像瀚北,面目特征鲜明。窦还恩安插几个人进去,根本就看不出来异常。
这死太监今日亲自来敲打我,也是佐证了,往宣州按钉子,是极困难的事,否则我今日不会见着他,只能见着他钉在这里的暗桩。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冥冥之中觉得宣州大军此次南下,恐怕要栽跟头。
“姑娘可是看书看得累了?”见我翻书翻得极慢,又心不在焉,叶里怕是觉得我不学无术,对书本不感兴趣,却十分体贴地给我留了颜面。
“公子吩咐过,姑娘若是看书看得乏了,便可以出去走走。”
“还能,出去走走?”我一脸惊讶。
“自然。姑娘是贵人,又不是战俘,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叶里咧嘴一笑,那口白牙配着他略微晒黑的脸颊,满是少年人的明媚。
“姑娘若是愿意,也可以跟着我练上一练。”
我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花间适时地接过话茬,“哥哥是说,姑娘可以随他习武。”
我嘴张得更大了:景和私底下到底还为我安排了多少?
“军营里不比别处,瀚北也不比郢都。姑娘身子弱,往后跟着公子,艰苦之时,怕是要吃不消。”花间很温柔地解释了。
难怪,这两人步履轻巧,原是都有些武艺傍身。
可我敏锐地发现,他们很少把宣州跟瀚北混为一谈。现在的宣州是后来瀚北同瀚北南边的一些城池重组后的称呼,这说明他们的权力重心,仍旧在瀚北。
“我…我不行的。”我有些羞涩地低头,“我天资愚钝,学不来的。”
“怎会,你既叫我一声先生,我认下了,就说明你可以。”门口传来温和的声音,景和一手打着帘子,一手解着氅衣,“我从不会看走眼。”
多么动人的嗓音啊,和窦还恩每次出声都要吓得我一激灵完全不一样,景和的声音叫我觉得熟悉。我很喜欢听他说话。
“先生!”我起身,双手合抱胸前,右脚后撤一步,颔首,双腿半曲,朝他行了一个大业旧礼。
这是曾经宫里头的公主们见到教授她们诗书的先生时行的礼。
12.
景和站在我面前没动,受下了我的礼。叶里和花间见状,默默避至两侧,然后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以后不必再行此大礼了。”景和靠近我一些,扶着我起来,顺带着拢了拢我刚刚撑在案边揉散的碎发。
他眼里带着怜惜:“你生来尊贵。”
“先生?”这样亲昵的举措让我有些局促,他好像自从见到我开始,就经常会状似无意地与我有肢体接触…可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些登徒浪子。
“今日看了什么书?”景和走到小几边,伸手在桌上翻捡一会儿,最后把我看过的那本游记翻回第一页的长图。
“《大业江山图》?”景和手指在连青平原上点了点。
“嗯…随意看了看。”我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滑动到他的脸上,只一瞬,又落回他指尖的连青平原。
景和收回手,默了片刻,“可想出去转转?”
“嗯?去…哪…”我神色茫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景和仿佛是突然想到什么,隔着衣袖拉起我的手腕,唇角漾着浅笑,说:“走,先生带你去跑马。”
手腕酥麻,我愣了愣,望着他的嘴角,就忘了要把手收回来,任由他拉着我往外面走去。
“这里是泽霖校场,”景和的手指紧紧箍住我的手腕,“以前禁军的地儿。”
泽霖校场,我是知道的,这里离皇宫并不算太远。只是我从前没来过,来的那日也是坐着马车,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从前的禁军是有几分真能耐的,禁军总督冷百里,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后来郢都城破,禁军一路护着淳帝和他那些莺莺燕燕的妃子,以及不值钱的儿女们出逃,他们的人在路上折了不少。
再后来,淳帝归都,禁军就被重编了。窦还恩把禁军分拆,编入军队,从那以后就只有益州军,没有郢都禁军了。
至于冷百里,他是个忠臣良将,可最后窦还恩只让他做了个守城参将,一下子从正一品武职外官的禁军总督,掉成了正三品。
冷百里,冷百里…我想着,眯了眯眼。
“来。”景和拉着我,往草场走去,叶里牵了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马过来。
待再走近一瞧,那马的两眼间还有一点棕红。
“它叫什么?”我站在景和身后,不敢贴马太近,我怕它认生,不慎伤到我。
景和一手牵我,一手摸着马的脖子:“踏雪寻梅。”
他翻身上马,马儿原地踏了踏,而后打了个响鼻,“别怕,上来。”
景和朝我伸出手,我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13.
“!”惊呼梗在喉头,我身体腾空,景和很快把我拉到他怀里坐好,张开他的氅衣又给我裹上一层。
“怎么样,好玩儿吗?”
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我的脸滚烫起来,“这马,好高啊…”
“嗯,这是瀚北的马,头面平直,耳短,四肢纤长,骨骼坚实,一般用作战马。可他们的战马不全是这种。”景和夹了夹马肚子,踏雪寻梅就乖顺地走起来,“瀚北的战马也有身材矮小,跑速不快,越障能力也远远不及踏雪寻梅这种高头大马的。”
“为什么?”我的脑袋在景和怀里动了动,可能是头上的珠钗刮到了他的脸,他抬手全部取下来,只留了那支石榴簪,其余的全部收进袖袋。
“因为它们的忍耐力很强,可以长距离奔跑。而且这种马对环境和食物的要求也低,无论是高寒荒漠,还是广袤平原,它们都能很快找到食物,生存下去。”景和耐心的给我解释着。
“驾!”景和抖了一下缰绳,踏雪寻梅渐渐跑得快了。
风刮着我的额头和鼻子,景和的声音落在我的耳尖:“不过这两种马都是在巍焕山脉下培育出来的,瀚北铁骑少了哪一种都不行。”
我起初还有些害怕,只敢缩起身子,拼命把头埋进氅衣,凛冽的风刮得我呼吸不畅。
可后来,我发现踏雪寻梅并非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烈马,景和的骑术也非同寻常得好,我便渐渐放松了身子,也慢慢找对了呼吸。
景和的手臂圈着我,一言不发。踏雪寻梅载着我们在泽霖校场一圈又一圈地跑,我猛然发现,我这位看似文弱的先生,身上似乎也有着瀚北独有的那股子野性和韧劲儿。
不,不是瀚北独有的,是他一人独有的。
“吁…”景和的声音很轻,他勒着缰绳,踏雪寻梅慢下来,风刮得不那么烈了,耳边静了下来。
“还好吗?”景和把热气吐在我的发间。
“嗯,很有趣。”或许是马这种动物太过鲜活,又或者是跑马这项活动太过热烈,我语气里难得沾了点雀跃。
“后天大军开拔,我不能带你,我让叶里教你骑马。”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什么:“马厩里有一匹很适合你的小马,性子不算温顺,但也不算太烈。巍焕山脉下的马儿嘛,大多不太温顺。”
“晚些时候,叫叶里把马牵给你看,你自己取个名字吧。”景和收了收手臂,把腰直了起来,我们俩就在马背上又晃晃悠悠地转了一会儿。
回到营帐,我咚咚直跳的心平缓下来,这时候才惊觉背后湿透了。一定是刚刚被景和捂得太严实!
“夫人,这边请,房里备了热水。”花间见我们回来,忙迎上来招呼。
“我…夫人?”之前不是说清楚了吗?
“没事,只是这么称呼罢了,在外面,你是我的夫人,没有比这更适合的身份了。”景和略微弯腰,搂我更紧一些,悄悄和我解释着。
我垂眸,算是默许了。
14.
一个人静静泡在水里,我让花间也出去了。摸出袖袋里藏着的一颗中空的珍珠——这是窦还恩给我的。
他说大军开拔前,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和着水给景和喝下去,他就赶不上宣州的主力部队了。
我反复捏着手里这颗珠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吃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直泡到水温变凉,我才慌忙起身,捡了一旁花间给我备的干净衣裳穿,又把手里的珠子妥贴收好,最后抱了换下来的脏衣服出去。
“姑娘我来替你把头发擦干吧,外头风大,吹了风会头疼的。”花间很体贴,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没有叫我夫人。
夫人这个称呼,和这个称呼背后要背负的责任,叫我感到沉重。
夜里,景和的帐内燃着炭火,我就靠在床头发呆。屏风上的布匹隔绝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那一头的他,同样的他也看不见我。
“先生…?”我目光直直的,嘴里无意识地就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景和温润的声音从屏风另一侧传来,我惊觉自己做错了事,捂着嘴,半天也没出声。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不一会儿,景和就披着外衣站到了屏风边上,只是侧着身子,我只能看见他的右耳,甚至瞧不见他侧面的鼻梁。
“哪里不舒服吗?”
“没…”我低了低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刚的走神。
“那…可是又做噩梦了?”
看不见景和的表情,我有些忐忑地问他:“先生,我做梦时可有说些什么?”
除了当年跟着淳帝逃跑时的惨烈画面,我记得一清二楚,后面梦到的东西,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梦里绝不止沿途的那些断臂残肢。
“没有,你在哭。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景和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真伪。
与白天骑马时的他不同,景和此刻的状态又让我想起了那日荣宝殿上的他——双眸如同无风的湖面,寂静无波,可湖面下有没有藏着噬人的水草呢?
所谓那日,也不过昨日…
“先生,能不能不走?”我翻身下床,赤着脚靠近他两步,“或者,带上我好不好?”
感觉到我的靠近,景和才回头:“不行,两军交战危险,前线不比后方。你留在益州,才最是安全。”
瞥见我的赤脚,景和很自然地把我提起来,放到他的脚背上站着,我的鼻尖就这么贴着他的胸口。
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我把三千铁骑留给你,他们会保护你。那支石榴簪和你的脸,就是号令他们的信物,别害怕。”
说着,他一手松松搂住我的肩,一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像在哄小孩一样。
我想起白日里头上戴的那支簪子,难怪卸了其他所有的,也要把那支留在我的发间。
“我会很快回来接你。”景和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给我承诺,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15.
我终究还是放他走了。
宣州大军开拔那日,我没有与景和为难。窦还恩给我的东西虽没用上,可我也没敢乱扔,还是妥贴地随身放着。
他们走了已有六日,可我还是很清楚地记得跑马那天夜里,我站在景和的脚背上,双手揪着他的衣领,在他怀里磨蹭了许久,然后那晚我罕见地没有做噩梦。
一夜安睡的滋味,我已许久没有尝到了。
可这几日,夜里梦又多起来。深夜里惊醒,我坐在床上揉了揉额头,背后是熟悉的濡湿。
“哎…”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莫名就开始想念景和在身边的那两日——这人给我的感觉很奇妙,分明之前素未谋面,我却总觉得我们已相识多年…
待背后稍微干燥些,我又窝回被子里,睁着眼,再也睡不着了——人一旦见过光亮,要再回黑暗里,就适应不来了…
我睁着眼,不由得想到了窦还恩。
这人照道理说,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吧?不该到现在都还不来找我啊…奇了怪了…
次日一早,我浑身还酸疼着,又被花间从床上拖起来。她和叶里已经突击教了我六日的骑术,今天是第七天,我终于能自己在马背上坐住,并且骑着马溜达。
这匹马是景和亲自指给我的,听说是踏雪寻梅繁育的唯一一匹马,所以它也是通体乌黑,只是背上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纹。我给它取名叫初雪。
终于能从马背上下来,我大腿根疼得几乎要站不住,腰背处也酸胀得厉害,就连手指都是僵硬的!这几日着实练得太狠了…
他们这么个督促法,总叫我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叶里,一会儿我想见见齐副将。”
这个齐副将,全名叫齐天,景和走之前引我见过他一回,是个个头比景和还要高的粗犷汉子。他称呼我为“将军夫人”。
瀚北的骑兵都称景和为将军,虽然他对外的身份只是萧蒙的一个幕僚。
“好。”叶里停在我帐子外面,行了礼就退下去。花间扶着我进去沐浴更衣。
见到齐天时,他一脸的愁容还没来得及藏好。
“出了什么事,齐副将为何愁眉不展?”我从撩开的帘子那里钻进帐篷。
“夫人。”齐天虽是瀚北人,可对我很是恭敬,足以见得景和在军中的威信颇高,“不过是在担心殿下和将军那边的情况。”
“是么…你可有收到消息?”
“…不曾!”齐天的反应很大,并不像是没收到消息的模样。
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真是个耿直汉子啊!
“齐大人。”我仰头盯着他看。
齐天连忙退两步,朝我拱手:“不敢。”
“齐大人,你和我说句实话,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靠近一点,虚扶一把,却没有真正碰到他,“近来军中氛围…有些紧张,你告诉我实情,也好叫我心安。”
“夫人放心,末将一定护夫人周全!”齐天又是一个拱手,却铁了心似的什么也不肯跟我说。
16.
“老齐!那姓窦的死太监又来了!”外面传来一阵抱怨声,那人边打帘子边大步走进来,“这都打发他多少回了,自打将军走了,他日日来!烦不烦…”
“秦营长!”齐天低喝一声。
那人见着我,一愣,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看看我,又看看齐天,过了好半天才叫了声“将军夫人”。
“营长大人。”我也很是恭敬。
这人我知道,是这批骑兵的统领。瀚北虽然官职混乱,但骑兵的编制却沿用了大业的:一个骑兵营,由低到高有营、部、司、局、旗、队六级。
按规定,每队12人,每旗3对,每局3旗,每司4局,每部2司,每营3部。算上其他的随从、养马人,景和留下的人,零零总总加起来实际上只有2700人,根本不足三千。
这个秦笑之是除了齐天以外,这儿最大的官。
“秦大人方才说,窦公公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我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语气也有些急躁了。
“夫人,这…将军不让我们告诉您,说让我们就守着,等他回来…”秦笑之挠了挠头,在齐天瞪他的眼神中,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有些恼火,气他们瞒着我——这事情是能瞒的么?罢了,也怪我自己没问。
“他人在何处?走了么?”我在袖子里捏了捏手指。
“没…还没…应该还在外面候着。”秦笑之瞥了眼齐天,站直了身子回我的话。
用力抿了抿嘴,我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你们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那日窦还恩来给我送东西时,我心里起的猜测要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齐天和秦笑之没有出声,仿佛也在犹豫不决。
“殿下和将军南下,是不是遇到了突发状况?”他们俩这幅模样可把我急坏了,再等不下去,我干脆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凉州和济州不知为何,没有开战,两军各自陈兵拂晓滩,都没有动。若是按照原本的设想,他们应该在拂晓滩有一场恶战。”齐天皱着眉,从怀里掏出他早上才收到的书信递给我。
我展开看了,呼吸一滞,心里暗道不好,这便是借道益州的险处!
益州是个变数,为了少挨打,宫里那帮人可以跟任何人合作,眼下他们定是一面给宣州大开方便之门,一面又暗地里和凉州、济州暗通款曲。
“端州呢?端州不是在渡横天阙吗?现在情况如何了?”我把书信塞回齐天手里,手有点发抖。
“这…还不知道,我们驻扎在此,离郢都皇宫近,探听消息…”
“这不是借口!为什么不留意端州!”怎么可以如此大意!如若端州也与益州达成协议…我不敢再往后想。
17.
“带我去见窦还恩!快!”我提了裙摆就往外走,秦笑之见状连忙在前面带路,齐天取了佩刀,也跟上来。
我必须去确认端州的状况,而窦还恩一定能给我提供线索。
在离大门还有几步的时候,我忽然停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呼吸,搭上花间的手臂,才继续往前走。
大门打开,窦还恩果然还在。
“窦公公。”我行了个简单的蹲礼。
“十三公主。”窦还恩坐在马车里,人还没下车,声音从里面飘出来。
“听闻公主近日身体抱恙?”窦还恩踩着一个小太监的背,从马车上缓缓下来,站在随从铺好在一旁的绢绸上,怕弄脏自己的鞋子。
“公公,十三前几日偶感风寒,确实卧床数日不能起,还望公公见谅。”我低着头,还是从前那幅低眉顺目的样子。
“既然如此,公主便随咱家回宫里修养些时日吧,陛下也十分挂念公主。”
窦还恩阴阳怪气地说着,我略微抬头瞟见他的眼睛,突然觉得心都凉了半截,只一个念头疯狂往外蹦:
他们要把我再次送人!
是了是了,肯定是这样!上次见窦还恩,他还嘱咐我,千万守住贞洁。这么说,他们早就跟端州勾结了是不是!
“多谢父皇挂念和公公美意,十三还病着,不好进宫去陪伴父皇,怕过了病气。等过两日,十三养好了,再随公公去拜见父皇。”我垂着眸,说完又朝窦还恩行了个蹲礼,就准备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齐大人,劳烦送送窦公公。”我回头,冲齐天用力眨了眨眼。
齐天很是上道地朝窦还恩走过去,他那绝对的身高和气场压迫,使得窦还恩没敢再开口说要带我走,最后只得又钻进马车。
临走前,窦还恩还阴测测地说:“十三公主好好休养,咱家过两日再来探望。”
花间扶着我进了泽霖校场的大门。等门一关,我马上神情严肃地告诉齐天:“齐大人,就这两日,准备一下,我们去找殿下跟将军,同他们汇合!”
齐天和秦笑之大概是深知自己有重大疏忽,此刻都神情紧张,只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瀚北的礼,就退下准备离开的事宜。
回了自己的帐子,我带着叶里和花间一起动手收拾起来,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齐天和秦笑之都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居然不去关注端州动向,着实奇怪…
到了傍晚,用过晚膳,我忽然又想到些什么,忙差叶里去请齐天过来。这么多人里我只信任齐天,景和告诉我,这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眼儿实,绝不会害我。
“齐大人!将军他们是从哪条道走的?”行军打仗我还是不太在行,纵使看了些书,可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得问问懂行的人才行。
“夫人,按照原本商定的,他们当是穿过聊城和莲城,出了益州以后向西走戈壁,到达凉州、济州交战的拂晓滩。”齐天拿了张东明大陆各州详细的地图出来,用手在上面画出了宣州军的行进路线。
我挑挑眉:他们竟有这么详细的地图?不过也不奇怪,说不好其他各州也有。
18.
齐天脸上浮现出尬色,似乎想要解释,我忽略他的尴尬,用手沿着泽霖校场背后的月城画了一条线:
“我们走月城。从月城旁边过,经过的城池越少越好,然后进入灰雁山,就能靠近凉州南边的防线。我们在此,伺机而动。”我抬头看了齐天一眼,“凉州和济州一定是得了益州的消息,他们此刻不开战,就是在等殿下和将军他们自投罗网。”
见齐天点了点头,我又接着说:“现在不清楚端州军过了横天阙没有,但我敢肯定,端州也和益州有勾结。所以,一旦端州军进了连青平原,殿下和将军腹背受敌不说,我们肯定会折在这里。”
“现在遁走,躲到灰雁山,说不定能成为一支奇兵。”齐天敲了敲桌面,肯定了我想法,“可问题是,我们怎么走才能不惊动益州?”
我皱了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齐天也有些烦躁地搓了搓脸,然后啐了一口:“他妈的…益州怎可如此出尔反尔,不守盟约!”
许是反应过来我还坐在一旁,这个高壮的汉子又拘谨地搓了搓脸。
“益州嘛,仗着自己是所谓的正统,他们坚信自己不会亡,所以向来是怎么有好处怎么来,不要指望他们言而有信。”我笑了笑,“况且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们此行的最终目的?”
就算淳帝愚钝没用,窦还恩和贺今朝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们分成小股走,以旗为单位,今夜就出发。骑兵的目标本来就比较大,他们就算乔装打扮了,也很难完全掩人耳目,况且几千人一同动身…太容易暴露。”我摇摇头,继续阐释我的计划:“每个时辰走一旗,赶在宫里反应过来前,能走多少走多少。”
“好,我去传令。”齐天吸了两口气,站起来就往外走。
“等等!”我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怀疑:“营里的人你可都清楚底细?”
“两千多人,大多是军户出身,也是瀚北人。”齐天定住脚步,回头看我,似乎也跟我想到了一样的问题,“夫人的意思是…”
“嗯,我怀疑,是不是有人,蒙蔽了你们,不然为何没有人关注端州?你们负责传信的人是谁?”
“明白了夫人,末将先遣绝对可信之人出发。”齐天一抱拳,撩开帘子出去了。
齐天走后,我吹了帐内的灯,叫叶里将帘子卷上去,我就靠在门边,看着营里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周身一点一点暗下去,而后才回了帐子,就这么和衣而眠。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大亮,齐天告诉我说,我们已经撤了两个局的人,也就是六旗,他偷偷另外安排了人去打探消息,目前为止皇宫那边都还没有动静,端州那边的的消息暂时探听不到,像是被人刻意隐瞒了一般。
“继续撤,最后留些人和我们一起走就好,齐大人你看着安排。”我拢了拢胸口的氅衣,淡淡地朝远处望了一眼,“那个人有头绪了吗?”
“暂时还没有。”
“那就等,我们陆续撤人,到后面窦还恩一定会来!届时就可以缩小怀疑范围,那人就在剩下来的人里面找。”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半,营里只剩下一千来号人的时候,窦还恩又来了。
19.
这次窦还恩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一个。马车一停,从车上就摔下来个人。
“莹雪!”待看清那人的面貌,我惊呼道。
“十三公主可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可真叫咱家大吃一惊啊!”窦还恩踩着莹雪下来。
我抿着嘴没出声,生平第一次直视着窦还恩。
“啧啧啧,公主可别这么看着咱家,怪吓人的。”
“你想要什么?”我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莹雪陪伴我多年,待我很好,好过我身边的所有人,我不能眼看着她受难,却什么也不做。
“公主同咱家回去。”窦还恩昂了昂头,轻蔑地看着我。
“公主别去!他们要把你送给钱坤!啊!”莹雪话音刚落,就发出一声惨叫。
窦还恩的脚在莹雪手指上碾了两下,挑衅地看着我,“十三公主?”
“公主…公主别去!不要管奴婢!”莹雪忍着疼,目光直直地戳到我身上,“杀了我!”
风里和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莹雪趴在地上,左手死死掐住右手的手腕,张着嘴大口喘气,疼到连惨叫都没力气发出来。
我僵在原地,在窦还恩嚣张的目光里,一动也不能动。半晌,我跑到后面取了一张弓来,搭上羽箭,对准了窦还恩,然后毫不犹豫地朝他射了一箭。
这是我第一次拉弓,险些没有拉动,凭着心里一团邪火,硬是把那支箭射了出去。虽然窦还恩站得近,可我仍旧没有射中他,羽箭插进他脚前的泥里。
窦还恩先是一惊,面露惧色,见我吃力的模样,他旋即又得意起来,一把提起地上满头是汗的莹雪挡在身前,朝我走近几步,眼里透出愤恨:“公主现在真是能耐了!”
我不能回去,决不能妥协!
盯着莹雪的眼睛,莹雪也恰好在盯着我。身后的将士们没有人动,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决断。
风从我耳边掠过,前方是窦还恩丑恶的嘴脸和莹雪盛满泪水的双眼。她张嘴,缓慢地比着口型:公主别怕。
第二次拉开弓,我对准了莹雪。这一次,我的箭很准,它精确地插进了莹雪的胸口。
垂下双臂,我感觉有些脱力,指尖打着颤。
窦还恩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几乎没带什么人来。我的决绝与狠辣都隐藏得很好,所以能在这次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爬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逃去。
我只觉得周围很静,疯了一般地超莹雪扑过去,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公主…别怕…奴婢伺候公主,三生有幸。您是大业,最美好的公主…”
身后有人拉我,我被强行拖到马背上带走,甚至来不及好好安葬我的莹雪。我紧紧盯着她染血的脸,她通红着眼望着我。
直到走出很远,都回不了神,我又想起了八年前,莹雪护着我,混乱中硬把我塞上淳帝逃跑的车架,那个时候的她,也是这般望着我的。
20.
“夫人,夫人…”齐天摇晃着我,试图把我唤醒。
跑了一整日,不休不眠,我们已经到了月城边上的那片林子,先前出发的人马也在这里等我们。
现在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愿意醒过来罢了,我不太想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夫人…吃点东西吧,再这么下去,身子熬不住的!身体垮了,莹雪姑娘会难过的。”花间推开齐天,把我搂到怀里轻轻摇着。
听到“莹雪”两个字,我转了转脑袋,眼睛也终于有了焦距。
“我们还要去找殿下、找将军,夫人能放心得下将军吗?”花间趁机又继续劝。
啊…对了,我还要去找景和…莹雪没了,景和得活着。他是我先生,是我名义上的夫君,这乱世里,我还要倚仗他活下去…
“我饿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哽咽着朝花间要吃的。
忽然,外面变得嘈杂。不一会儿,几个士兵押着两个人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齐天威吓道。
那两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我们是月城人,求大侠饶命啊!”
整个骑兵营的人都换了装束,没穿军服和铠甲,弄得这两个人以为自己碰到了匪徒,吓得脸都白了。
“你们…”齐天还要继续问。
和着眼泪咽了口里的饼,我打断了他。
“不用问了,他们是月城的商户。”说着我又咬了一口饼,含混不清地道:“你看他们俩穿的衣服,可不是粗布麻衫。”
“月城产丝,聊城产粮,他们会把这些东西拿去凉州做生意。凉、益二州每年岁初会有互市。”
我盯着地上的两人看了一会儿:“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那两人大概以为我是匪首,哆哆嗦嗦地回答我:“女侠,女大王,我们就是来着寻些好木材,晚些叫人砍回去,给马车换个车辕!”
“嗯,说得通。”我柔声说着,“齐大人,把他们身上的腰牌收了。”
如果我没记错,商户身上都有腰牌,这是参加互市的凭证。直觉告诉我,拿上这个。
那两人听我这么说,忙从怀里掏出本应戴在腰间的吊牌,双手呈上,然后一脸讨好地问我能否放了他们。
士兵们看着秦笑之,秦笑之看着齐天,齐天没动,没说话,最后看了看我。
“还愣着做什么,杀了。”我吃完最后一口饼,很干脆地下了命令。
“女侠!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那两人磕着头,嘴里讨着饶,渐渐被拖远了,然后讨饶声戛然而止。
“休整一会儿,我们就得走了。”时间紧迫,一秒也不能耽搁。
我马术不精,不能单独骑马赶路。再加上先前强行拉弓,手臂可能有些拉伤,所以只能跟别人同乘。
花间带着我赶了一天的路,所以再出发,就只能是叶里带我。
他恭敬地说了一声:“夫人,多有得罪。”而后就搂着我上了马。
我们没日没夜地又赶了两天路,最后在灰雁山的山腰上,碰到了徘徊不前的宣州军。
21.
“谁!”齐天罕见地拔了刀,直指不远处的一丛乱石。
紧接着,围在我周围的士兵也纷纷拔出刀剑,兵刃的磕碰声摩擦着我的耳朵,把我强行从半梦半醒间揪了出来。
原本预计近六天的行程,我们硬是压缩到了三天,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没合过眼,我也一样。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莹雪那双通红的眸子,所以根本我不能睡!
“齐…齐副将?”乱石后的人冒了个脑袋出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惊喜。
“徐骋?”齐天也愣住了,手里的刀慢慢垂下来,“你不是跟着殿下吗?”
确认了彼此的身份,那个叫徐骋的引着我们往深处的大营去。我强撑着精神,听他们讲话,这才了解到他们是临时改道,过了聊城和莲城以后,生生又折回来,进了灰雁山。
而这个徐骋,今日轮值北面山道的巡防,主司情报,宣州通城人,还是个小队长。
花间同叶里换了岗,把我接到她的马背上,搂住我,随着马蹄一起摇摇晃晃地往营里去。
徐骋遣了一人去通报,其余人留守原地。是以刚到大军驻扎地的边上,我就看到了景和。
半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许是隔得有些远,我也累得视线模糊,那人的神情根本就看不清。
不过总算是见到他了,我心里一松,连带着身子也一松,再也握不住马鞍的边缘,人就直直往地上栽去,身后有一道明显的抓力,挠得我的背好痛。
我知道花间应该没来得及把我拽回马背,因为下坠感没有停止。晕过去前,我只希望不要被马蹄踩烂脑袋…
红色,满目的红色,梦里那些尸山血海再一次袭来,可我已经没有感觉了。我在血水里越走越快,最后朝着前方狂奔而去,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一个双目猩红的女子——
她先是笑着叫我别怕,说她不悔,可紧接着她又向我扑来,问我为什么不救她。我张开手臂接住她,刚想要开口,画面一转,我又回到梦开始的那片炼狱。
无休无止,我在这场噩梦里翻滚了一遍又一遍。
“醒醒,别睡了!醒醒,景妍!”
我回魂似的吸了一大口气,泪水糊了一脸,险些睁不开眼。
床头前的人坐在脚踏上,紧紧拉着我的手,我的指尖都被他捏得泛白了。循着手指缓缓转头,我对上那人的眼睛:“先生…”
22.
声音嘶哑得像被粗石磨坏的破锣,我咽了咽口水,他见状很快扶我起来,喂了口热水。
“睡了快两日,怎么叫也叫不醒。再醒不过来…”他花只说了一半,就不愿再往下说,只是让我又躺下来,给我掖好被角。
回想起那个梦和我始终没有对莹雪说出的话,眼泪又流下来。渐渐地,我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撕心裂肺,太疼了,我的心口太疼了!
我蜷缩起来,胃部在抽动,“先生,我好疼…”是真的好疼,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他用被子裹好我,把我又拉起来,将我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迫使我趴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胸口。这样一来,我没办法再蜷缩着。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我的背,从脖颈到腰间,让我的呼吸变缓,变平稳。
“我没有救莹雪,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时不时轻轻抽泣着,我把脸往他颈窝处又蹭了蹭,似乎想要逃避什么一般,“莹雪是这么多年来,对我最好的人了…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
是真的,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
报恩,报恩,莹雪念了我生母一辈子的一饭之恩,最终把命赔了进去,报给了我。
“不是你的错。”察觉到我的动作,景和把我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一些,“没有人知道窦还恩有没有准备后手,你若去救,赌上的不止自己,还有身后骑兵的性命。”
是的,是的,我不能赌!万一窦还恩在周围埋伏了人呢?有了莹雪这个人质制肘,我们所有人就都毁了…
“不对,我有私心…我…”我就是贪生怕死,我就是担心莹雪会成为我最大的软肋,所以我没救她,所以我杀了她!
“没有,你没有。你只能那样做。”景和掐断我的话,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稍稍把我从怀里拉开一些,他捧着我的脸,拇指摩挲着我满是泪痕的双颊,“想来,我是不能再当你先生了。”
“先生?先生!”莹雪给我带来的伤痛还没有褪去,或许也永远不会褪去,但他…
“先生你不要我了吗?”他肯定都知道了,齐天一定把这几日的事都说了!我骗了他。
他在的时候,我装作懵懂无知;他一走,我就安排了这么多,换做是我,受到蒙骗,也是要生气的!
“先生,景妍不是故意的,先生你别不要我!”揪住他的袖子,我是真的又慌又怕——他不能不要我,我想活!
“想什么呢,你做得很好。”景和仿佛是惊到了,顿了顿,他神色郑重,“是在下唐突了。公主尊贵聪慧,定然是能识文断字的。”
他看着我,想抬手擦擦我的眼泪,可袖子被我攥得死死的,根本抬不起来,于是他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纠结于你当初的回答。是时日太短,也是我没能让你信任我,所以你才不愿意同我说实话。你做得很对,面对不能信任的人,是要有所保留。”
我听着他说话,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手指从他的袖子上滑落,这人趁机又把我按回他怀里,轻声安抚着:“别害怕,我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
“先生…”我垂着手,情绪的大起大落叫我感到茫然。
“别叫我先生了,我也没什么好再教给你的。你不介意,就叫名字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有点紧张。
“景…和…”仍旧没有抬手回抱他,我第一次尝试着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
“嗯。”他好像更紧张了,回答声带来胸腔处的震动,我感觉自己的胸口也像是被震了一下。
23.
醒来以后,略微休整了一会,景和亲自张罗了些清淡的吃食给我。
面前的白粥炖了很久,米浆浓稠,米粒软烂,不用佐小菜也很好入口。几日不曾进食的我,此刻竟从这碗白粥里尝出了甜味。
我吃得很慢,仿佛嘴里咀嚼的不是白粥,而是他那句永远不会放弃我。
偷偷瞥了一眼身旁陪我一起喝白粥的景和,心头划过一丝异样,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东西就溜走了。到底是什么呢…
桌上的小菜撤了下去,景和也跟着一起出去,换了花间进来伺候我洗漱。
其实刚刚回过神来,我就发现晕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仔细地替我擦洗过了,身上的衣服很干净。
前几日不休不眠的赶路,除了疲惫以外,我是真心嫌弃自己脏,觉得自己再不洗澡,恐怕就要馊了。
泡进热水里,我舒服得轻叹了一声。
我很清楚,行军打仗,想要洗个热水澡是很奢侈的,但我还是用上了。心里不免有几丝小小的得意:这说明我是不同的吧?是看到了我的价值对不对?
夜里景和不放心我,亲自进来替我吹灯,又顺便检查了一圈帐子的窗子都塞严实了没有,“山上冷,春天也来得迟些,夜里记得盖好被子。”
说完,他灭了帐子里最后一支蜡烛,往外走去。
周遭暗下来,没有月光照进来的帐子格外黑。我掀开他掖好的被子,爬了起来,撑着身子半坐在床头。
许是听到我的动静,景和停下了脚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我,但仍旧沉默地伸出一只手,向前探去。
良久,手被握住,我才开口:“…别走,我害怕。”他的名字在我的舌尖打着转,可就是叫不出来。
“睡吧,我不走。”
床头的一角凹陷下去,我也回握住他,匆匆往后退了一些,给他腾出一些位置,我不希望他就这么枯坐到天明,会生病的。
又过了很久,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我看见他裹紧了自己的氅衣,然后侧着身子躺下来,顺手把我按回被子里裹好,“快睡。”
我闭着眼,觉得自己这幅“投怀送抱”的模样有点可笑:我还在怕什么呢?那扰我许多年的噩梦已经吓不倒我…
第二天醒来,我以为自己昨晚是不会做梦了,可是没有。
也不是什么噩梦,相反梦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梦里的我一直在追着一个白衣公子,我喊他,他也不回头,就这么一直走,越走越快,快到我都跑起来也追不上。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脸…
我们都醒得很早,花间早上被景和拉进来替我梳洗的时候,脸上闪过惊讶。
等头发梳好,景和替我罩上氅衣,“走吧,随我一同去主营,殿下之前说过想见你。”
由于没有汤婆子,他只能搓了搓我的手,撩开帘子前,又搓了搓我的耳朵。
24.
甫一进帐子,萧蒙就坐在主位上毫不避讳地看我。
那探究的目光看得我有一些不自在,尽管他的目光不带亵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前那些人看待货品般的目光。
景和察觉了我的拘谨,他朝我伸手,示意我牵着他。
搭上他的手,我又顺着他手臂的力道,往他身后站了一些。
“殿下。”景和对萧蒙点点头,没有行礼。
萧蒙也不甚在意,冲着他笑笑,然后又转向我:“公主机敏过人,此番可算是救了我瀚北的三千骑兵,是功臣。”
“不敢,殿下谬赞。”我半个身子藏在景和背后,低着头,回到了从前那副和顺娇羞的状态。
“公主不必自谦。”萧蒙生得十分伟岸,这我是早就料到的,只是他站起来靠近我的时候,我才真切意识到这一点。
那笼罩住我的阴影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尽管他同景和个头差不多高,但两人给我的感觉全然不同。若说景和是温润君子,是带着冰雪的高岭之花,那么萧蒙就是巍焕山脉下奔驰的野马,那毫不遮掩的活力与野性带来草原上独有的风和光。
“这次请公主来主营,一来是想见见齐天他们口里果决的将军夫人,二来嘛,也想让夫人一起帮忙破局。”
萧蒙的话说着说着,就不再称呼我公主,他叫我夫人,景和的夫人。
这个从前叫我有压力的称呼,此刻从萧蒙嘴里出来,却让我如释重负。这至少说明,他对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甚至主动把我归为瀚北这边的自己人。
“殿下抬爱。”我转身朝他经过的方向行了个蹲礼,半边身子仍旧贴在景和的后背。
许是真的叫我来帮忙,又或者是他们在此地受困多日,萧蒙挥了挥手,主动与我分析起了当前的局势。
我这才知道宣州军之所以突然改道,多亏了景和一向的小心谨慎。他们走到聊城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那里的百姓在他们来时都几乎闭门不出,等到了莲城也是如此。
他们从益州入拂晓滩,是连百姓都知道的事,这就说明,他们的对手也应知晓了。
于是景和与萧蒙匆忙做出决定,暂时不继续南下了,先到灰雁山上等一等。而后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徐骋,果然带回了凉、济二州陈兵拂晓滩的消息。
与此同时,端州的消息似乎有意被隐藏,他们派出去的人均一无所获。所以直到我和齐天在灰雁山与他们碰头之前,景和他们都无法确定端州动向。
如今知晓端州与益州勾结上了,宣州此番就陷入了僵局——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夹击。现下必须尽快打破僵局,不然灰雁山上的六万多人就要困死在这里了。
破局…说到破局…
“殿下,不知齐副将可在?”我低着头,忽然出声,打破了帐子里沉默的气氛。
今天初三呀,又是情人节,所以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大家新年胜旧年,吉吉利利,诸事皆宜~也希望大家有情人终成眷属!
25.
齐天就侯在门口,萧蒙朗声一唤,他就进来了。
接过他双手呈上的那两块腰牌,我对着萧蒙扬了扬:“这是我们打月城过时,从商户身上…嗯…缴来的腰牌。”
“这我知道,月城和聊城多商贾,重贸易。”萧蒙走过来,把两块腰牌拿过去,细细看了一圈之后,又扔给景和一块,“你的意思是…”
这两人手里各攥一块腰牌,相视一笑,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好!”萧蒙连道两声好,兴奋得要冲过来抱我,瞥见一旁的景和不经意地又半遮住我,他才停下脚步,但脸上的笑意不减。
“事不宜迟,我们当尽快动身。”景和摩挲着手里的腰牌,正色望着萧蒙。
“等等!”动身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须得解决,否则会出纰漏,“不知那个人找到没有?”
我望着齐天,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把我们之前的怀疑告诉萧蒙与景和。
“夫人是说那个走漏消息的人?”萧蒙眉毛一扬,“你们安顿下来的第二日,齐天就和我说了。现下已经有了眉目,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
“嗯,确实要尽快把这人揪出来,我们才能动身。否则只怕计划会败露。”景和略微侧身,点了点头,像是在给我肯定。
因为要确定那个细作的身份,所以我们目前还不能有任何动作,不过这也给景和一定的时间来详细计划我的提议。
萧蒙先是想着他跟景和两人假借互市之名,一起进凉州,然后抓紧时间深入位于其腹地的粮仓:稻城,烧毁大批粮草,再趁乱逃跑。
不过这样一来,军中两个主心骨就都压在凉州里了,那么没了主将带领的宣州军就无法很好地衔接后续动作。
所以景和很坚持地让萧蒙留在军中,与他联动。但此行也凶险,他转头点了齐天持另一块腰牌随他入凉州。
随后他们就开始尝试更换行头:齐天还好说,我们赶路时他穿的那身便服就很合适,可景和就有着难办了——他气质出尘,相貌出挑,实在扎眼。
这样一来,他们站在一起,连带着旁边乍看平平无奇的齐天,也变得显眼起来。
“…你们这两个大男人,未免也太奇怪了些…”我心里有了计较,“齐副将魁梧,单单一人,会有很强的攻击性,不如…带上花间?扮作兄妹。有了女子在侧,攻击感或许会减弱。”
“至于,至于…阿和…”我说着,耳朵有点发烫,“怎么看,都太出挑。这普通人家,如此…俊朗出尘的公子,怎会没有家室…而且月城商贾多的是夫妻一同参加互市的…”
反正说白了,我就是想跟过去,不想一个人被留在军营里,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只有在景和身边,我才能安心。
所以听他们安排了这么久,丝毫没有带上我的意思,我急了。胡说八道了一大堆,连我自己都要听不下去了!
26.
“嗯,也好。”
我有点惊讶,景和居然顿都没顿一下,就采纳了我的说法,看他的模样,像是还有点开心。
有点莫名其妙,我也不清楚那些磕磕巴巴的说辞里,是哪一句取悦了他。
我们在这边说了许久,天色渐晚,齐天忽然挑帘出去。
“?”我看得一愣。
“这是军中传信人发的讯号,你没注意到也是正常。”景和在一旁给我解释着。
点了点头,我不禁感慨这其中的门门道道真多。
“殿下,将军!”齐天没一会儿就又进来了,“人确定了。”
那个细作被扔到我们面前时,身上已经沾了不少泥土,估计是被“教育”过一遭了。他样貌平平,是丢进人堆就再找不出来的那种,并非我之前想象的那种贼眉鼠眼的长相。
他头发散乱,手被捆在身后,不住地向萧蒙讨饶。
其实说他是细作也不准确,他本质上不是窦还恩塞进来的人,我想称他为叛徒要更准确些。
“你为什么要背叛宣州?”萧蒙的声音沉痛又威严。
“殿下,殿下饶了小的这回吧!小人也是被逼无奈的!”他看起来很害怕,一个劲儿地哆嗦着,絮絮叨叨地讲他是如何撞见了端州的钱坤与窦还恩会面,又是如何被这二人捉住。
“他们威胁我…是他们威胁我的!”他说着,开始略微失控。
“他们应该不止威胁你了吧?”听到窦还恩三个字,我就像是被点着了一般,“窦还恩应该还许你了些什么。是金银珠宝?还是香车美人?”
我语气肯定。这都是些惯用伎俩,若是一点甜头都不给,这人恐怕还不会那么快就反水。
果然,他停住了,头也不磕了,嘴嚅嗫着,没再说出话来。
我嘲讽地冷笑一声:就这种人,一点骨气都没有,还敢叫他收集情报?到底是谁给他安排的差事?
“他是谁的部下?”萧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回殿下,这人是徐骋的同乡,由徐骋推荐入的伍。”
哦…徐骋啊,我记得他,宣州通城人。这通城原先就不是瀚北的,是天下乱了以后,瀚北打下来的。
一开始我也怀疑过,感觉叛徒应该不是瀚北出身,却没敢说,害怕破坏军中团结。现在看着萧蒙那难看又为难的表情,我越发地肯定,宣州军绝不是牢不可破的一块铁板。
“叫徐骋来领他走。”萧蒙没有多说。
那徐骋来了以后,更是没有多说,只大喊一声:“虎子,对不住了!你老娘我替你养了!”
随后手起刀落,那叛徒的首级就骨碌碌地滚出很远。
景和忙来捂我的眼睛,他把我抱在怀里,可我还是看见了脑袋脱离身体的那一幕,而后更是清晰地听到了它滚动的声音。
其实我一点也不怕,这样的场景我八年前就见过了,直至八年后的今天,我也时常在梦里看见。可我还是蜷缩着身体,尽量躲进景和怀里。
27.
对于叛徒的处决和宣州军内的一些小震动,景和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在意。
他们花两天时间,不知道在哪里找了辆马车来,又弄了好几匹月城丝。我摸了摸,跟景和给我准备的衣服,是一个料子。
原来这么好的料子就是月城丝啊,我以前都没穿过。
然后我们就马不停蹄地赶进了凉州。
一路上坐在马车里,景和是左看我不顺眼,右看我也不顺眼。他在我脸上倒腾许久,最后在我脸颊和鼻梁上点了好几颗痣。
看他那架势,是恨不得把我点成个麻子脸才好!可我没有拦他,就由他去了。
进了凉州以后,一切都还顺利。
我们在凉州边陲的烟城“住进”了一家客栈。要了四间上房,交了五天的钱:我与景和一间,齐天、叶里、花间各一间。可当天夜里,我们就偷着跑了。
骑着马,我们连夜赶路,往稻城去。可此时的稻城已经戒严了,不要说是烧粮草了,就是靠近粮草,都很难。
“怎么办?不能再拖了。”在军营外晃了一天,齐天明显坐不住了。
“有一个办法。”我皱着眉,但打心眼里觉得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主意。
“不行!”我还没说是什么办法,景和就斩钉截铁地驳回了。
这说明他也注意到了对不对!他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守备军近来在“采办”女人!我们都知道这是在干嘛,这无疑是一个接近粮草的大好机会。
“现在还有别的办法进去吗?你们是想硬闯么?”别开玩笑了,就凭我们这几号人,从外部强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更不要提全身而退了。
“那也不行!”景和少见地生气起来,可马上他又压抑住自己,“太危险了。”
“公子,我去吧。”花间坐在一旁温柔地开口。
“你不能去!”
“我不同意!”
齐天和叶里的反应也很激烈。
什么情况?都注意到了?也是,三三两两的女人哭声,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分外明显。
“时间紧迫,就这么办吧。”我拍了拍花间的手背,又看了看那三个男人,“我知道,给你们足够的时间,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但兵贵神速,我们等不得了!”
他们还在犹犹豫豫,不肯松口。可犹豫不决没有任何作用,只会浪费时间。
“你们在外头接应我们。”
最终我和花间在离大营一条街的一个烟花巷子里,偷了两套面料粗糙,但款式颇有些风情的衣服穿上,跟另外两个女人一同被押着,哭哭啼啼地往大营里去了。
28.
推搡间,我和花间都发髻歪斜,不过遮挡眉眼的乱发也为我们偷偷打量营地的目光做了掩护。
营地的内部构造很简单明了,粮仓在很显眼的地方。
那个领头的看起来品级不高,他领着我们在大门处不远的地方拐了个弯,把我们赶进了边角处一个离粮仓十分近的帐子。
能进这个帐子,真是如有天助!我原本被另外两个哭得气都喘不过来的女人吵得头疼,现下也感觉好多了。
帐子里还有三个女人,衣衫不整,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见状,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两个哭得更大声了。
“哭什么哭!”赶我们进来的那个人用看牲口般的眼光俯视我们,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其中一人的小腿上,“哭了一路还嫌不够!”
被抽中的人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捂着腿闷闷地流眼泪。我们剩下的三个“新人”很识相地窝在帐子一角,不敢弄出一丁点声响。
那人见状,翻了个白眼,也不再与我们为难,挑开帘子就出去了。
半晌,帐子里依旧安静得出奇。被抽中小腿的女人就抱着腿呆坐在原地,另一个跟我们一起进来的也不做声,头埋在臂弯里。
“别害怕,那人不敢把我们打坏了。”之前就在帐子里的一个黄衣女人突然开了口,“他不敢,他不敢…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到一半,这人就怪笑起来,她身旁着绿衫和粉衫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眼珠子都没动一下。这三人看起来,俨然是疯了。
“那三人穿的衣服和我们的很像,八成是烟花女子。”我努努嘴,向花间示意,“跟我们一起来的这两个,看着像是良家子。”
“那三个人…是疯了吧?”花间皱了皱眉。
“嗯,没事的,不用管她们。我们得尽快找机会出去才行。”小帐内没有窗子,只有一个门,可门外应该是有人看管的。
正准备借口如厕出去,因为帐子虽小,却没有难闻的气味,所以我们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可突然有人进来了:“哟,来新货了?”
门口男人油腻的声音听得帐内所有人皆是一颤,连那三个已近疯癫的女人都有了反应。
“浩哥,今日我们轮值,看看就行了,可别胡来。”
那个被叫“浩哥”的男人走近来,拽着那个抱腿坐着的女人的头发,仔细看了半天她的脸和衣服,“这是良家子?”
他身后跟进来的那个男人闻言来了兴致,似乎把他自己刚刚的劝谏都抛在了脑后,“老郑头从哪里搞来的?”
“那里还有一个,你挑挑?”浩哥撒了手,冲他身旁的男人猥琐地笑了笑,“晚了可就让别人抢了先,你还玩儿什么?你小子不就好这口?”
“你哥哥我就不好这口,还是巷子里的女人用起来顺手。”
两个男人似乎忘了自己轮值的事,一个在那两名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里挑拣起来,另外的那个“浩哥”,则直直地冲着我跟花间来了。
29.
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另外一个人已经选好了他要的女人,不管地上的女人如何尖叫,他只拖着人往外走。
“看见了吧,你们乖乖的,就不会这样。把爷伺候好了,还能得新衣服穿!”那个“浩哥”指了指我们身上的纱衣。
呸!他这话哄鬼呢?那三个女人都疯了,恐怕之前死在这儿的也不少。
眼见着他的手朝花间伸过去,我觉得很不妙:轮值看守粮草的绝对不可能只有两个人,花间若被挑走了,虽说有武艺傍身,但我不清楚她有多厉害,万一无法脱身,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烧粮草?
那此行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军爷!”我抢先窜到花间前面挡住她,“军爷说的可是真的?”
我还是顶着那张被景和点了麻子的脸,但是被窦还恩调教多年的身段,想要引起这人的注意不难。
“嗯…脸差了点,不过一会儿关上门窗,都一样。”他握着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并不回答问题。
我缠上他的手臂,还在纠结有没有新衣服穿。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瞥了花间一眼,希望她不蠢,能明白我的用意,并且手脚麻利一点。
他带我去的是粮仓边上的一间小屋,离刚刚的帐子不远,我觉得这里可能是轮值士兵的休息室。
刚一推门进去,女人的哭声混着男人的低吼声就传到我耳朵里,听得我想拔腿就跑。但是不行,我要替花间争取时间。
方才短短的一段路,我已经磨了很久,现下这个男人的耐心几乎已经被我耗干净了,他拎着我就往屏风另一侧的一张矮榻上扔。
手掌因为身体向前的惯性,在粗糙的榻面上摩擦了一段,表面的一层皮被磨开,卷着白边,渗出一点血丝,火辣辣地疼。
“军爷!军爷!”我忙回身抵住他,“军爷这么粗暴,可别把奴家给扔坏了!”
可他一言不发,扯住我的衣领就往两边扯。
“军爷!您这…我们玩一点有意思的嘛,听军爷之前说的,您莫不是我们巷子里的常客?”我其实也不太清楚那条烟花巷里的女人都怎么说话,可是我赌他现在脑子里想不了那么多。
“好,你说,玩什么?”他喘着粗气,笑着看我,料定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如…我们来喝酒划拳?”我小心试探着,毕竟我不太知道要怎么做。
“轮值禁酒。”他说着又要来扒我衣服。
禁酒?笑话!难道轮值就不禁女色吗?这坏规矩的事分明也没少做啊!
在他碰到我之前,我迅速自己扯开腰带,蒙到他眼睛上,“军爷来抓我吧?如何…”
飞快地系了个结,我往一旁俯身撤开。心底萌生的惧意和恶心让我的腿有点发软。强撑着躲了两下,我开始不自觉地往门边挪去,直到这人扯下那条腰带,扑过来一把抓住我,我才发现。
“想跑?”
被人揪着头发扔回矮榻,我的侧腰撞得生疼。一句话没说,咬着牙踢了他一脚,我再次瞅准空当往门边窜去。
“回来!”他腿一扫,我被带倒在地,俯身摔倒地上,掌根的伤口砸到地上,有点疼。
可他拖着我的腿往回拉,手掌在地上摩擦的时候,我竟又一点疼都感觉不到了。
30.
肩上一凉,紧接着传来一阵巨痛——他咬了我一口!!肯定出血了…
感觉到他在摸索着撩我的衣裙,我顾不上自己的肩头还被他咬着,摸下还挂在头发上的一支小发梳,回身就要往他眼睛里插。
“走水了!”外头突然响起嘈杂的呼喊声和脚步声。
小屋的门开了,有人出去,我身上的这个男人一把甩开我,也跟着要往外走。
我不知又是哪儿来的力气,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军爷,外面怎么了?”
他用脚掀开我,要继续走。
不行,不行,多一个人过去,花间就多一分危险!
“军爷,我害怕!”我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滚开!”他按着我的脑袋就往榻沿上撞,幸亏我眼疾手快,用手背挡了一下,不然脑袋上恐怕要撞出个血洞来。
见我不再纠缠,他衣服都来不及扎好就往外跑。
我坐在地上颤抖地喘着气,眼睛又酸又涩,可就是没有眼泪流下来。拢了拢被撕破的衣服,我脚步轻悄,往外摸去。
路过屏风,感觉有人看我,侧身发现之前被带走的那个女人正面对着我,一丝不挂地趴着,两只通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
我就在她猩红的目光中停下了脚步,呆呆地回望她——莹雪也有这样一双通红的眼。
“夫人!”花间不知什么时候也不叫我姑娘了,“夫人!我们快走!”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我的,最后跑去捡起那个女人掉落在地上的外衣披在我身上,拉着我就往外跑。
“那几个女人,怎么办?”话问出口,我才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花间停下片刻,瞧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等我拿主意。一副若我说要救,她便真的可能去救她们的模样。
“走吧。”那几个女人,怕是救不了了…花间带着我已经是很吃力了,更不要说再多带几个,那我们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许是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潜入腹地来烧粮草,又或者是这群人在后方闲散惯了,营地里混乱一片,大门口甚至都只有一个人看守。
花间摸过去,抹了那人的脖子,拉开一点点门,我们就钻了出去。出去以后,她还不忘贴心地帮人把门关好。
营地大门外的一棵树背后探出三个脑袋来,是一直在此等候的景和、齐天和叶里。
“赶紧撤,再晚了就出不了城了。”花间把我塞到景和怀里,她跟其余几人去牵马。
景和低头看了看我。发觉他在看我被扯破的衣服,我很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他把那件粗布外衫的领口揪到一起,见衣服前襟的带子也有破损,无法固定,索性把两只袖子拉到我胸前打了个结,给我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直到被托上马背,景和都沉默地阴沉着脸,面上看不出大的情绪起伏,只轻轻圈住我,狠狠挥动马鞭往城门口狂奔。
鞭子破风的声音听得我心尖发颤。
31.
出了城,天色尚早,还远没到各城关城门的时候。
若仅仅只是看时间,还来得及入下一城,可我们此刻犹豫了——
毕竟入了城,行动大概就要受限,总不能城中跑马吧,其他城池又不像今日稻城这般混乱。再一个,我们不清楚凉州各城间消息传递的方式和速度,由此不能确保我们入了其他城不会被通缉。
“将军,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进宿城?”齐天勒马回首,问景和。
“不进城,连夜赶路。我们最后要回灰雁山,必须过烟城,要抢在稻城消息传到烟城以前,从烟城出去。”景和小心地替我拢了拢衣服,直接打马进了城外山林。
“说了不让你去…”路上跑了许久,不知怎的,景和突然抱怨了一句。
我一怔,反应了许久才能回话:“我不去,宣州军六万多人怎么办,等死么?”
耳边闪过一道极重的吸气声,但没听到他的回答,随后而来的是吞咽声。不知怎的,脑海里就闪过他喉结上下滑动的场景,是暧昧又挑逗的画面…
嘶…我都在想些什么,脑子坏掉了吗…
马背上的气氛被我的想象弄得有些燥热,好像他那声吞咽,咽下的不是口里的津液,而是什么未说出口的情话。
我不想继续纠结这个话题,随口问了之前很好奇的问题:为什么非要借道益州不可,明明避开益州才是上策。
问完很久,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动静。其实我也没盼着他能解释给我听,毕竟这些可能是他们的行军机密,也是我嘴快,问得不好。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耳廓上扫过一阵轻轻的叹息,紧接着他柔软的嘴唇贴上来。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他的双唇仿佛在我耳廓边落下了一连串细密的吻。
“只缘感君一回顾。”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这是…
我听得心如擂鼓,急忙侧身去看他。他把我往怀里压得更深,生怕我从马背上落下去。
这人看我的眼神过于炽热,使我不禁自作多情地怀疑他之前咽下去没说的话,会不会是:六万人的性命也抵不过你一人?
我大概是疯了。我之前不认识他。
夜里赶路实际是件危险的事情,好在我们走的路贴近城郭,白日里并不算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夜里没碰到走兽。
可是次日下午,所有人就都累得不行了。不仅是我撑不住,马撑不住,齐天这种在马背上长大,常年行军打仗的瀚北儿郎,也好像撑不住了。
眼看天色渐晚,赶路不现实,眼下需要尽快找个地方休整才好。
景和他们选好位置,生了火堆,把我安置好,便去栓马。
所有人围坐在一起,我觉得今夜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休整。因为走得匆忙,带的水和干粮都不算多,如果不能赶紧到烟城,怕是只能采野果、打野味来果腹,这不免又要费些时间。
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像在马背上那样紧绷,我忽然感觉有点冷,头也晕起来。
“怎么了?”景和贴着我坐下,很快察觉到我不大对劲。
“没事,大概是日落以后,林子里就有些冷了…”我想摇摇头,可脑袋却沉得像灌了水一样。
“别动。”景和额头贴住我的,“有些发热了。”
32.
花间听到动静,也来探了探我额头,“好烫…大概是受了惊吓,又吹了冷风的缘故…”
嗯…有可能,我的头好晕。
“再加上连天赶路,马都跑不动了,夫人这金枝玉叶的,定然吃不消。”叶里也凑过来,留下齐天一人坐在火堆旁温水。
听他们说着话,景和握着我的肩头,把我往他怀里又揽了揽。这个动作恰好碰到我肩头的伤口。
“嘶…”猝不及防地,我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景和的手迅速从我肩上弹开,手臂却半弯着,环着我,让我靠在他胸口。
“没,没事…”
“有伤?”
“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忽然就很心虚,害怕他看到我肩头的那个牙印,企图搪塞过去。
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开始掀我肩头的衣服了,丝毫没有要避讳的样子。
“别…”来不及害羞,我忙去捉他的手。
终究晚了一步。
烙在我肩头的牙印此时已经又红又肿,有的地方甚至还渗出血丝,看着挺吓人的。足可见下口之人,是用了多大力气。
我别过头去,害怕对上他的眼睛,没成想他直接把我塞进花间的怀里,起身背对着我。
原本向我投来关切目光的另外两个男人也飞快地背过身去。
“这…这怎么…”花间摸了摸伤口周围的皮肤,皱了皱眉头。
“没关系,只是瞧着吓人了些,不怎么疼。”
没有干净的帕子,花间只能裁了自己里衣的袖子,沾了齐天刚刚温过的水替我清洗伤口。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伤药,替我敷上。
等衣服再拉好,我头疼得更厉害了,身上也渐渐发冷,只想睡觉。
昏昏沉沉间,感觉身后有人抱住了我,背上暖融融的…
我又做梦了:一开始还是从前那些尸山血海,可是渐渐的,梦境变得不一样了——
我看见玉宇琼楼、祥云仙鹤,仿佛身在仙境。穿过重重花海,来到星河之间,这里的一切,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画面一转,我来到一座宫殿,殿中主位坐着一名白衣仙人。我欲走近些看清他的模样,目光却先被他脚踝上一根金灿灿的链子吸引了目光…
“冷…”
“哪里冷?”
“好冷…”
“…这样,还冷吗?”
耳边响起模糊又温柔的声音,我刚想再回答他,就又睡了过去。
再次回到那大殿中,白衣仙人却不见踪影了。我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走了几圈,不知怎的就到了内殿,那仙人正卧在帐中,脚踝上的金链子从床沿泻下来,垂在地上——一端缠着他脚踝,一端钉入墙壁,这根链子锁着他。
“天亮了,醒醒…”
我被人从梦里强行拉扯回来。
33.
醒来的时候,我正裹着景和的外衣,他隔着衣服,紧紧抱住我。脚边跪坐着的是花间,她身子微微佝偻着,将我的双脚揣在她怀里捂着。腿上包着的是花间的外衣。
稍微动了动腿,正打着盹的花间一下子就醒了。
“夫人醒了?”她又拢了拢胸口的衣服,“感觉好些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想把脚抽出来,“花间,你,你冷不冷?我…”
“不冷不冷…”她说着,耳根红了,我这才发现她身上盖着的是齐天的外衣。
景和又贴了贴我的额头,“嗯,不烫了。”
“嗯,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快走吧。”我急于坐起身来。主要是被人这么照顾着,有点想哭。
花间很贴心地替我穿好鞋子,端了水来喂我,仓促喝了两口,就被景和捞到马背上去了。
这次我面对着景和坐着,头可以埋在他的颈窝里。马背颠簸,我刚清明一些的脑袋登时又变得黏黏糊糊,神智又有些飘远,我不禁想起了昨晚的梦。
奇怪,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记住那片惨烈战场以外的梦境。
我反复回忆着梦中那人的身姿,只觉得好熟悉,仿佛已经在我心里被描摹了千百万次。
“还是难受?”景和的询问声传来,隔着衣料,我也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一瞬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溜过去,我没抓住。
“好多了。”
“我们很快就能到烟城,出了烟城,回去大营,就能好好休整一番了。”
“嗯。”
“…在想什么?”景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昨晚做的梦。”我有些昏沉,不太愿意多说话。
“梦里有什么?”仿佛是刻意与我做对,景和不停和我讲话。
“花海,星河,白衣仙人…金链子…”我喃喃着,眼皮又要耷拉下来。
明明昨晚我应该是休息得最好的,还拖累他们都不能好好休息,可偏偏此刻我最困。心里觉得抱歉,但困意磨人,我根本对抗不了。
“别睡。路上风大,会着凉,再坚持一下,乖。”
景和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便又努力睁开眼。
“嗯…”千万不能睡着!我本来就拖后腿,一生病,更是拖累他们照顾我,“我不睡…”
“好。”景和奖励似的,揉了揉我的头发。
马蹄声错杂,哒哒地敲在我耳朵里,勾引我沉沉睡去,可身前人时不时拍拍我的背,又叫我不敢安心去睡。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终于在一个阳光甚好的正午进了烟城。
跟随胯下马儿的步子,我顺从地左摇右晃着。
“要不要去之前的客栈休整片刻?”景和压近一点,轻轻问我。
“不,直接走,回去,回灰雁山。”
烟城虽处边陲,消息好像还没传过来,可我一日不抵灰雁山,便一刻也不能安心。不能因为我,坏了大事。
“我没事,我们再撑一撑,回去就能安心了。”
我们一行五人,其实都已经到了极点,可景和他们还是强打精神,一扯缰绳,直接就朝城外去。
出了城没几步,城门就在身后轰然关闭。我们对望一眼:幸好。
34.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灰雁山,出了烟城,我便再也撑不住了,在马背上睡了一阵。
等到了宣州军营,更是直接一病不起。
起先我还能勉强撑着喝几口药,后来就直接没有意识了,整个人都沉浸在之前的那个梦里:我又梦到那个白衣仙人了。
我确信他是仙人,那样出尘的气质,凡人怎会拥有呢?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脸。
等我反应过来,梦里的仙人已经被“我”压在身下了。不不,这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阿妍…阿妍…”
那是两瓣娇嫩的唇,一开一合地叫着我,厮磨着我的脖颈,同我的唇齿纠缠。这声音…
我满身是汗地醒来,惊动了身边趴着小憩的人。
“醒了?!”他满眼欣喜,就要起身去拿汤药,却被我一把扯住了袖子。
眼前这人眼下一片青紫,双颊略微消瘦,可没有胡茬,衣衫也十分整洁。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升腾起一阵诡异的熟悉感。
这真的是梦吗?
那些天雷鞭笞与烈火灼烧带来的疼痛,有如实质,捶打着我的身体,疼得我像是死了一回。收回蜷缩着的手指,紧紧抱住了自己。好疼…
伴随疼痛而来的,还有我对景和莫名的欲望。
这些变化仿佛在暗示我,这些场景不像是梦,而是别的什么,比如:尘封许久的记忆。
“你睡了五日,可是哪里有不适?”景和见我默默收手,又挪回步子向我靠近。
“别过来!”我猛地向后一仰。
景和在我的呵斥声中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生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我内心对他的渴望。那些交颈而卧的画面时不时地闪过我的脑海:我到底都梦见了什么?我这不知羞耻的东西!
“头痛吗?”
太阳穴被轻轻按揉着,我浑身一个激灵,可终究是没有挣开。
我抬眼望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晓得要怎么反应。
“想说什么?”他十分贴心地主动问我。
“………”狠狠闭了闭眼,“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想说我刚刚做了奇怪的梦,这梦真实得不像是假的。可谁会相信呢?这太荒谬了!而且梦里那些事,光是想想,就叫我面红耳赤…
“我们可能需要回益州去。”端来汤药,他坐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地喂我,“先喝药,一会再吃点东西,后面的部署我慢慢说与你听。”
我十分乖巧地把药都喝了,突然想起自己昏迷五日不醒,这汤药和吃食,都是怎么喂进去的?
“咳…反正…总不能看着你饿死吧。”听完我的问题,景和难得有了些别扭的神色,没有正面回答我,听得我一头雾水。
“不过你放心,洗漱一类,都是花间来帮忙的。”他拈来一块糖,塞到我嘴里,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来这么大块的糖。
“哦,知道了。”嘴里含着糖,我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35.
见我满额大汗,景和叫来花间替我更衣。
待一切妥当,他才端着碗粥进来,一边喂我吃一边跟我说话:
“我们出发去烧粮草的那日,萧蒙就传信远在瀚北坐镇的老狼王,叫他趁端州军大举犯入益州境内的连青平原时,派人走玉容关,偷袭端州大本营。”
萧蒙的父亲萧贽,是瀚北的王。他当年带领瀚北铁骑参与东明大陆的十六州混战,并从中占有一席之地时,因其攻城略地的势头之凶猛,管理军队的手段之铁血,被人叫做狼王,他最初创立的那支骑兵被人称作狼军。
这些我是知道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心里惊叹的不是萧贽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配合,而是萧蒙的反应。他将是瀚北未来,不逊色于其父的新王。
不,或许他会成为这片大陆的新主。
“大概是我们从稻城出来以后的事情。那个时候端州就已经被偷袭了。虽然留守瀚北的人不多,可都是亲兵精锐,收割端州那批人马非常快。”
“哦…那,现在的凉州呢?”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强兵悍马的重要性,这是逐鹿天下的首要条件。
“凉州从拂晓滩撤了兵。石宜本认为此事是我们宣州所为,可周不语见石宜撤军,竟然追过去,同他们打了起来。”景和说着,笑着摇了摇头,“现下石宜只认为是周不语和益州勾结,放出宣州军要过拂晓滩的假消息,并且是益州借互市的由头,潜入稻城烧了粮草。”
我埋头吃着碗里的粥,不免也觉得有些好笑:这石宜恐怕要气死了——原以为益州是盟友,才没有关闭互市,谁成想叫我们钻了空子。
不过,益州可是真的冤枉啊!他们是真的要做凉州的“盟友”。
“现在,萧蒙领着大多数人去灰雁山脚下了,准备伺机而动,坐收渔利。”景和看着我,替我擦了擦嘴角。
我躲开一些,梦里那种奇怪的躁动又来了。
“可万一周不语和石宜打得难舍难分呢?又或者他们反应过来,转头来打我们怎么办?”
景和很好脾气地解释:“不会的,怎么可能让他们缠斗这么久呢?还记得从瀚北出发的那支队伍吗?”
“你是说他们会…”我登时睁大了眼睛,我怎么没想到!
“嗯,他们会尽快结束在端州的战斗,一路南下,千里奔袭,从济州的背后,也就是新月谷偷袭,把水搅浑。齐天到时候应该会被派去做先锋军。”
萧蒙这步棋走得委实有几分妙啊…
像在听故事一样,我边听边吃,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
很奇怪,我这次生病,除了做梦,醒来以后就没有太多的不适了。脑袋也不混沉,整个人清明得很。
“那我们回益州做什么?钱坤不是也在益州吗?”
“对啊,钱坤在益州,所以我们才要去啊…”景和刮了刮我的鼻子,这样亲昵的举动弄得我一愣。
“所以,我们此行是不是很凶险?”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留给我们的有多少人?”
“不足一万。”
“这么少?!那…”那就意味着不可能强攻入益州了。
36.
齐天在我睡醒前就已经走了,趁拂晓滩战乱,带领小队偷偷穿过戈壁沙漠,接应远赴新月谷的瀚北军队。
我跟景和则是领着不足一万的人马犯了难。
“周不语、石宜,正咬得难舍难分,益州现在边陲加防,生怕沾了火星似的。”
我撑着脑袋,手指在羊皮卷上,沿着益州边境线一遍又一遍地描——已经六天了,石宜被周不语打了个措手不及,现下是节节败退。可周不语也被石宜的拼死顽抗弄得损伤惨重。
估计再过一段时间,萧蒙就该下去收网了。
可我们现在是一动也不能动:派出去的探子不是死了,就是回来摇头。总而言之,益州现在被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就算济州、凉州不打,益州恐怕也是要戒严的。”景和按住我一直晃来晃去的手指,捉起来瞧了瞧被磨得要发亮的指腹,揉了两下之后,把手还给我。
“钱坤在益州,他的端州这次基本上都被瀚北那边下来的人打穿了,现在他可不就是只能抱着益州这棵救命稻草拼命摇么?”
景和嘴角动了动,勾出个嘲讽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掐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铁桶一般的益州也叫他很头疼。
“既然这样,那钱坤肯定是想要死死拿捏住淳帝。”我搓着景和刚刚揉过的手指,微微垂眸。
“我打赌窦还恩第一个不会答应。”景和抬起头,用力呼出一口气,“所以益州内部肯定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利益争斗的激烈程度,可不比拂晓滩的热战差到哪里去啊…”
“所以我们理论上从内部瓦解他们是最快的,可难就难在我们没有可用之人呀!”我最后用力搓了两下手指,之前被景和触碰过的那阵酥麻感才终于褪下去。
“等等!有一个人…”忽然拍了一下桌沿,我有点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还有一个人,我赌他也不会答应!”
对上景和稍带探寻的目光,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缓缓吐出三个字:“冷百里。”
“冷百里,前禁军总督,现在被窦还恩贬去做了个守城参将。他是个绝对忠于大业,忠于薛氏的人。不,冷家,世代都是忠良!”我缓缓收紧手指,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捏疼,“派人去寻冷百里,找到他!此人应该在边城。”
说完,我感觉到有些脱力,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叫人给冷百里带话:‘将军,请挽大厦之将倾’。”
景和轻轻颔首,疾步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思索一番,从怀里掏出一只极小的镶金玉牌,上面刻着“十三”二字,玉牌两边各穿一孔,系了红线,“把这个带上,交给冷百里。”
玉牌是淳帝儿女都有的东西,上面刻的是我们的行序。作为身份的标识,我原本是戴在腰上的,可我嫌戴着它宛如牲口,所以在跟着景和去了泽霖校场的那天夜里,我就把它摘了。
不过,幸好没有随手扔掉。
冷百里这样的人,虽忠,可在某些事情上也迂腐木讷:这样的薛氏,其实不值得他再卖命了。他若是要反,或者带兵勤王,大可直接去做。不过也正是他这样的愚忠,才让我们有机可乘。
我姓薛,虽然我不愿承认,可我确确实实是薛家人。我求他,其实应该正中他下怀,给了他一个施展抱负、安顿良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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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凉州中部偏南的稻城早已春装上了身,而灰雁山上还有厚厚的积雪,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地响。
下了山,益州的边陲也没有暖和多少,只是地面上少了积雪,风还是刮得烈,吹得我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大氅才好。
“探子回来都三日了,冷百里那边还没有派人来表态,你说…他是什么意思?”眼见跟着下山来的一小撮人搭好了帐篷,我忙拉着景和钻了进去。
自从派出去找冷百里的探子回来,说冷百里收了我的玉牌以后,我们在山上等了两日,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前前后后滞留灰雁山已有小半月,萧蒙今早传来捷报,说是凉州已经拿下了,石宜见到人高马大的宣州军,根本没想着抵抗,丢盔弃甲,朝着凉州西边的涉河方向逃去,半途就被萧蒙手下的将领射杀,凉州军还活着的也已尽数归降。
萧蒙他们下一步就是配合着齐天在新月谷的队伍,夹击济州。期间,齐天甚至还有空给花间来了封信,把花间看得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也不知那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看别人好像都很轻松的样子,我急不过,强行要带人下山等消息,好像这样就能离回益州的机会近一些。
“再等一日,若明日还没有信传来,我们就去见他。”景和被我拉着进了帐子,放下帘子之后替我拍了拍大氅上的雪,然后又拨了拨刚烧起来的炭火。
“幸好襄城也不远,不然我可不愿意再等一日。”
单手揉着被风吹得冰冷的脸,想到襄城就在凉州边陲的烟城正北,而凉州此刻已经不姓石了,我们去找冷百里应该不用担心背后会有人放冷箭。心情不由得轻快了两分,语气也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就算是远,这一日也是要等的。”景和见炭火烧得旺起来,帐子里已经暖和了许多,很自然地蹲下来替我搓搓手,又帮我脱下被雪浸得半湿的小靴,“最后一批探子还没回来,若是他们回不来,就还是说明冷百里的态度不友善,我们便不能轻易去见他。”
隔着厚厚的羊绒袜,景和一只手拖着我的双脚,一只手把短靴扔到火盆边,我忽然就感到局促,也没心思再听他说话,双腿一缩,把脚藏进裙底。
面上发烫,不只是之前被风吹的,还是刚刚被景和的举措羞的:这人近日来伺候起我来,是越来越顺手了。
他好像从第一次见我起,就并不排斥与我的肢体接触,也很乐意照顾我。从拥抱,到陪在我身侧和衣而眠,再到后来喂我吃饭喝水,现在竟替我脱鞋…
“怎么了?冷吗?”景和说着,伸手就要去捞我的脚,“你的鞋袜都是湿的,要脱下来烘干才行,不然会难受的。”
我一惊,羞得又往后躲了躲,景和这才意识到不对,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不自然。微微颔首过后,便半侧过身去,不再看我,只是依旧保持着蹲姿,离我并不远。
把赤裸的双脚又缩回裙底后,景和伸手接过袜子,放在短靴的靴口上搭好,“这样坐着,腿会酸的,去那边榻上休息吧。”
“嗯。”我扯了扯裙摆就要站起来。
“别动!…我抱你过去。”景和话没说完,一把抄起我,吓得我一时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蜷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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