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尝试把“美国流感”这件事说清楚
最近美国流感暴发的事情在大家的手机上刷屏，1月22日不少媒体都报道、转载了“美国暴发40年来最致命流感已有6600人死亡 超过1300万人感染”这则新闻，也一度上了微博热搜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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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网友对此议论纷纷，有网友认为美国流感死了这么多人，和新型冠状病毒致死人数相比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为什么WHO宣布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而美国却相安无事？为什么各国又是撤侨又是禁飞，美国却啥事也没有？还有的网友进一步总结为这是西方对中国的打压。
为了类似这些问题，网友们争辩地面红耳赤，甚至有的根本就不是辩论，直接就是恶语相向、人身攻击。
松蚁君觉得，同一件事情人们的看法不同实在是太正常了，就像李文亮医生去世前所说的“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但是针对这次美国流感暴发，国内媒体大多没有详细进行介绍。报道中所写“据美国媒体报道”，是哪个媒体？哪一篇文章？不得而知。
2020年2月5日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主持网上例行记者会，在答记者问时提到“我们希望有关国家能尊重世卫组织的专业权威建议，以科学、理性的态度看待和应对，不要过度反应。根据美国媒体报道，美当季流感已导致1900万人被感染，1万多人死亡。而此次疫情，中国境外感染病例不到中国国内病例的1%。2月1日起，治愈人数已开始超过病死人数。截至2月4日24时，累计治愈出院892例，约2倍于累计死亡病例。新增疑似病例连续第二天下降。”
为什么要提到美国流感？松蚁君猜测其初衷应该也是要进行对比？
新型冠状病毒和美国流感到底有没有可比性？
如果可以作比较，应该从哪几个维度比较？
让我们一步一步从事实出发，试图寻找真相。
1 这一季美国流感的基本事实是什么？
乍一看数字，是挺吓人的。
不过介绍美国之前，先和您大概说一下全世界每年流感的情况。根据《2019-2030年全球流感战略》提供的数据，“每年全球估计有10亿例病例，其中300万至500万例为重症病例，导致29万至65万例流感相关呼吸道疾病死亡。”
而2003年的SARS，全世界共有8439例确诊感染者，其中逾800人死亡。
2013-2016年的埃博拉病毒，总共导致超过28500人感染，11300余人死亡。
2009-2010年的H1N1, 超过130 万人感染H1N1，总死亡人数约为1.8万人。
大跌眼镜？所以不要急着单纯从死亡数字就开始做比较。
先看美国疾控中心CDC在2月3日、2月4日发的两条Twi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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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疾控中心估计，从2019年10月1日至2020年1月25日，受流感的影响至少有1900万人患病，18万人住院，1万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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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感在接下来的数周可能还会继续蔓延。鉴于流感正在您的身边蔓延，注射流感疫苗是您降低被感染概率的最佳途径。如果您已经得了流感，抗病毒药物能治疗流感并阻止严重的并发症的发生。”
从第一张图的数字来看，情况确实如新闻报道所说。从第二张图看，流感蔓延确实很厉害（颜色越深的区域，流感肆虐越严重）。
两条twitter也都提示：进一步了解更详细的信息，要去CDC的官网看。
Ok, let’s go.https://www.cdc.gov/flu/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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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flu illnesses因流感致病，flu medical visits因流感就医，flu hospitalizations因流感住院，flu deaths因流感死亡，这几项数字为什么和CDC在Twitter上发的不一样？
两张图的标题用词都是estimate,啥意思？就是说我们估计是这么多，你让我说具体到底数字是多少，我知不道。
“Because influenza surveillance does not capture all cases of flu that occur in the U.S., CDC provides these estimated ranges to better reflect the larger burden of influenza. These estimates are calculated based on CDC’s weekly influenza surveillance data and are preliminary.”
“流感数据并不能涵盖美国发生的所有流感病例，CDC提供预估值区间是为了更好地反应流感所造成的更大的负担。计算数据来源于每周流感监控数据，并且这些是初步的数据。”
实际的数字不知道，只能估算，那CDC具体是如何估算的呢？
“CDC has estimated the burden of flu since 2010 using a mathematical model that is based on data collected through the U.S. Influenza Surveillance System, a network that covers approximately 8.5% of the U.S. population (~27 million people).”
从2010年开始，CDC就开始通过美国流感监测系统收集数据，然后用数学模型估算流感所带来的负担。这个系统所收集的数据涵盖了美国大约8.5%的人口（约2700万人）。
以上四个统计数据，flu illnesses因流感致病，flu medical visits因流感就医，flu hospitalizations因流感住院，flu deaths因流感死亡，人们往往对死亡数字最为关心，毕竟自己吃药也好，就医也好，住院也好，只要没有造成比较严重的后果，人们似乎都不会怎么害怕。一旦导致了死亡，人们的神经立马就紧绷了起来。
那死亡数据是如何估算出来的呢？
首先，测算的数据来源于Influenza Hospitalization Surveillance Network (FluSurv-NET)“流感住院监测网络”。该网络共有13个点分布在美国各地，监测范围涵盖了大约9%的美国人口。通过对数据进行处理，测算网络内人口流感住院率，进而进一步推导出全美的因流感住院的情况。
通过统计因流感住院最终进一步死亡的人数就能得到全美的因流感死亡人数的预估数字么？
不能，这样推算出的数据是不科学的。因为“流感住院监测网络”统计的是来住院的最终死亡的人数，没来住院的因流感致死的人群呢？我们知道，人去世了之后，相关机构会开具死亡证明，上面会描述死亡原因。所以针对没来住院而最终因流感致死的人群，CDC通过提取死亡证明数据纳入测算模型。
针对死亡证明中的死因，CDC提取的不仅仅是死亡原因为“流感”的病例数据。只要是死亡原因中有肺炎、呼吸、循环疾病或其他相关的描述，CDC都会将其纳入流感相关导致的死亡。
因此有人提出，为何死亡证明上没有直接写“流感”的病例也要被纳入统计数据？对此CDC是这样解释的：
Seasonal influenza may lead to death from other causes, such as pneumonia, congestive heart failure, or 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 It has been recognized for many years that influenza is underreported on death certificates.
季节性流感导致死亡有可能最终的原因是其他疾病，比如肺炎、心力衰竭或慢性阻塞性肺病。死亡证明中，流感这个死因经常被遗漏是大家所公认的。
There may be several reasons for underreporting, including that patients aren’t always tested for seasonal influenza virus infection, particularly older adults who are at greatest risk of seasonal influenza complications and death. Even if a patient is tested for influenza, influenza virus infection may not be identified because the influenza virus is only detectable for a limited number of days after infection and many people don’t seek medical care in this interval.
漏报的原因可能有好几种，比方说并不是所有病人都做了流感病毒检测，尤其是老年人，他们患流感并发症甚至死亡的风险都非常高。另外，即使病人做了流感病毒检测，也不一定能检测出来。因为只有人在感染的几天内进行检测才可能检测出流感病毒，而许多人在这个期间内并没有就医。
Additionally, some deaths – particularly among those 65 years and older – are associated with secondary complications of influenza (including bacterial pneumonias). For these and other reasons, modeling strategies are commonly used to estimate flu-associated deaths. Only counting deaths where influenza was recorded on a death certificate would be a gross underestimation of influenza’s true impact.
此外，有一些死亡，尤其是65岁以上的人群，死因都和继发性的流感并发症有关（包括细菌性肺炎）。由于这些和其他原因，通常将流感及其相关的死亡数据纳入数据模型进行测算。如果只将死亡证明上死因为“流感”的病例纳入模型，会严重低估流感造成的真正影响。
说到这里，这一季美国流感最基本的数据，数据是如何测算出来的，应该算是说得差不多了。
2 这次的美国流感“堪称过去40年最致命流感之一”么？
直接用数据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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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timated Influenza Disease Burden, by Season — United States, 2010-11 through 2018-19 Influenza Seasons
2010-11至2018-19美国流感季疾病负担预估表
数据来源：CDC
*2017-2018年，2018-2019年数据是初步数据，随着最终数据的确定，该数字可能出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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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大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没错，这一季流感形式不容乐观，但是完全不是有的网友描述的那么耸人听闻。
3 应该拿美国流感和新型冠状病毒作比较么？
事实上，所有数据都可以拿来进行对比。但是只有具有可对比性、对比逻辑成立的对比才是有意义的，否则画一堆图表虽然很漂亮，但是可能毫无意义，甚至误导他人。
在这之前，我们要搞清楚美国流感是什么？新型冠状病毒又是什么。
事实上，我们可以把“美国”两个字去掉，只不过媒体报道了美国流感这件事，我们叫它美国流感，流感就是流感。季节性流感很常见，每年它都要出来蹦跶蹦跶。
季节性流感是一种由流感病毒引起的急性呼吸道感染，在世界所有地方传播。季节性流感病毒分为甲、乙、丙、丁四型。甲型和乙型流感病毒可传播并引起季节性流行性疾病。
季节性流感是一种易在人际传播的急性病毒感染。
季节性流感病毒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可感染任何年龄组的人群。
在温带地区，季节性流行主要发生在冬季。而在热带地区，流感的季节性不明显，全年均可发生流行。
季节性流感流感是一个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可在高危人群中造成严重疾病和死亡。
流感流行可使劳动队伍丧失生产能力，从而造成经济损失，并可加重卫生服务的负担。
流感疫苗接种是最有效的预防方法。
有治疗用的抗病毒药物。
冠状病毒是一个大型病毒家族，可引起普通感冒乃至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和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等较严重疾病。新型冠状病毒是以前从未在人类中发现的一种新毒株。2019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是目前已知的第7种可以感染人的冠状病毒。
冠状病毒是一种在动物与人类之间传播的人畜共患病毒。详细调查结果显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是从果子狸传到人，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是从单峰骆驼传到人。一些已知的冠状病毒在动物中传播，但尚未感染人类。
感染的常见体征有呼吸道症状、发热、咳嗽、气短和呼吸困难等。在较严重病例中，感染可导致肺炎、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肾衰竭，甚至死亡。
预防感染蔓延的标准建议包括经常洗手、咳嗽和打喷嚏时遮住口鼻、将肉和蛋类彻底煮熟。避免与任何有咳嗽和打喷嚏等呼吸道疾病症状的人密切接触。
这俩是不是很像？没错，和普通感冒不同，季节性流感和本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都是传染性疾病。
只不过季节性流感是“老朋友”，它年年造访。注射流感疫苗可一定程度上预防流感。
而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是忽然杀出来的不速之客，我们对它很陌生，了解、认识这种新病毒需要时间，短期内难以研制出疫苗。
18年火遍全网的那篇《流感下的北京中年》让网友们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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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极少有人会因此产生对流感的恐慌。因为人们印象里，小小的流感最后病情进展地很严重甚至导致死亡，在生活中是非常少见的事情。
事实上，公众对季节性流感的重视通常都是不够的。它虽然是每年造访的老友，但是人们对它的认识依然是有限的，病毒在不停地变化，这也是为什么今年的流感疫苗很难到明年继续再用下去。每个人都是一整套复杂的肌体，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平时身体再怎么好，抵抗力再怎么强，如果被流感攻入体内，没有人能保证患者迅速被100%地治愈。
为什么像当年的SARS，当前的新型冠状病毒会引起许多人的恐慌呢？因为它就在人们身边，它传染性很强，它的致死率相较于季节性流感要高很多。
传染性和致死率是很重要的两个指标。当年的埃博拉病毒肆虐，很少有国人会恐慌，因为它的主战场在非洲，并没有大范围蔓延至全球。即使它的致死率非常之高，但是因为离你很远，并不会恐慌。
上面看了美国流感负担的数据，中国的数据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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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2018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全国丙类传染病报告发病及死亡数这一项。
关于流行性感冒，2017年发病例数456718，死亡人数41，致死率0.01%
2018年发病例数765186，死亡人数153人，致死率0.02%。
北京市一项针对 2016-2018 年流感住院病例的研究显示，流感住院患者病死率为 0.5%。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处呼吸道传染病室主任冯录召介绍，目前统计的发病和死亡人数也不能完全反映流感的真实水平，获得诊断的流感患者要少于实际发病人数。同时，还涉及到流感致亡的死因归因问题。
“流感会引起肺炎等严重并发症，也会加重患者本身的其它慢性疾病，这部分死亡的患者不会将其归为流感致死，而是以其并发症为死因，例如会归咎于肺炎、慢阻肺、糖尿病并发症等。”冯录召说。
所以我们直接去看统计数字的话，是不准确的。
冯录召教授和余宏杰教授等领导的研究团队，初步统计了中国省级和全国层面流感相关死亡率，并发表在《柳叶刀》子刊The Lancet Public Heal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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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团队基于中国疾控中心在大陆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共161个疾病监测点的每周流感监测和人口死亡数据，并参照《中国统计年鉴》中的各省年度人口数据和中国每年呼吸系统疾病死亡率数据，从而估算了2010-2015年期间中国大陆与流感相关的额外的呼吸系统疾病死亡率。
研究的5年期间，中国每年平均有88,100例与流感相关额外的呼吸系统疾病死亡，相当于所有呼吸系统疾病死亡的8.2%。
有的人看了这些数据可能会大吃一惊，啊？每年流感会死这么多人？
别慌，上述的论文还仅仅是针对呼吸系统这一块做的研究，心脏疾病呢？都还没算进去。
其实文章写到这里，大家应该大概明白了，单纯拿数据将美国流感与新型冠病毒进行对比并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我们要警惕有人从中拿数据做文章，比如有人说美国因为流感已经死了多少人，而新型冠状病毒才死了多少人，类似这样的言论会给人们造成误导。我们只需要找一个中介，中国流感死亡人数如何，人们立马会意识到，哦，不应该直接这么粗暴地对比。
同样的道理，如果我们直接拿致死率说事。美国流感致死率是多少，新型冠病毒病毒致死率是多少，直接从单一指标粗暴对比，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事实上，对于传染性疾病，我们都应该给予足够的重视。类似的全球公共卫生事件已经给人类上了很多课，人类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但人们往往非常健忘，起初不够重视，进而造成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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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严重的疫情，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这场战争仍在进行时，每个人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最后，我们希望新冠疫情早点结束，结束这场噩梦。
中国好好的。
美国流感蔓延也赶紧好转，美国也要好好的。
互相都不要恶意诋毁。
人类命运是个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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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pub/article/PIIS2468-2667(19)30163-X/fulltext
https://new.qq.com/omn/20191030/20191030A0P0PA00.html
https://new.qq.com/omn/20200123/20200123A04AWR00.html
http://www.21join.com/index.php?m=content&c=index&a=show&catid=11&id=2554
https://zhuanlan.zhihu.com/p/19699705
http://www.nhc.gov.cn/guihuaxxs/s10748/201905/9b8d52727cf346049de8acce25ffcbd0.shtml
https://finance.sina.com.cn/china/2020-01-29/doc-iihnzahk6856079.shtml
https://think.sina.cn/doc-iihnzahk5942504.d.html?vt=4
https://www.fmprc.gov.cn/web/fyrbt_673021/t1740789.shtml
https://news.un.org/zh/story/2020/01/1050102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5644609
http://news.cctv.com/2020/01/23/VIDEbAYqtVMInPq1bVjJONFx200123.shtml
https://www.cdc.gov/flu/about/burden/how-cdc-estimates.htm
https://www.cdc.gov/flu/about/burden/index.html
https://www.who.int/zh/news-room/detail/11-03-2019-who-launches-new-global-influenza-strategy
张奕, 潘阳, 赵佳琛, 等. 2016-2018 年北京市流行性感冒住院病例的流行病学和 临床特征分析[J]. 疾病监测, 2019, (07): 626-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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