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在解释题主这个问题时,需要解释几个小问题。
1.诸葛氏显名之源流并非自诸葛兄弟而起,而是自西汉司隶校尉诸葛丰而起,这是我们应该了解的。《晋中兴书》曰:“诸葛氏之先,出自葛国。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以忠强立名,子孙代居二千石。三国之兴,蜀有丞相亮,吴有大将军瑾,魏有司空诞,名并盖海内,为天下盛族。 2.诸葛氏原非两汉高门显族
从官位上看,诸葛氏家族在两汉之际并无显官。
《中兴书》纵然提到“子孙代居两千石”,但纠其实,诸葛氏家族在三国以前也并非十分显赫的高门旧第,无法与东汉才兴起弘农杨氏、汝南袁氏这类四世三公之门相比,自诸葛丰之后,也并未有十分显赫的官吏人士记录在史。诸葛亮父诸葛珪,于汉末亦不过泰山郡丞,叔父诸葛玄由地方实力派表荐,方至豫章太守。诸葛兄弟流寓荆扬也并未立即受到重视,诸葛亮凭借个人能力,以联姻、文化的方式逐渐融入荆州名士圈,方才显名。而诸葛瑾在扬州开始业只能与步骘等淮北流寓人士相友,可见其门第并非当时重门。而从文化传统上看,诸葛氏家族似乎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儒学世家。其始祖诸葛丰即非纯粹的儒士,虽然有儒学修养,但在其行政手腕中仍然表现出很强的法理气息。而这种状态甚至可能影响其家族,从诸葛亮之思想中可见一斑。《汉书》:“诸葛丰,字少季,琅琊人。以明经为郡文学,特立刚直。贡禹为御史大夫,除丰为属,举侍御史。玄帝抉为司隶校尉,刺举无所避,京师为之语曰:“间何阔,逢诸葛。” 陈寅恪先生曾经对世家与寒门做出一个界定,即“其为学也,则从师受经,或游学京师,受业于太学之博士。其为人也,则以孝友礼法见称于宗族乡里。然后州郡牧守京师公卿加以征辟,终致通显。故其学为儒家之学,其行自必合儒家之道德标准,即仁孝廉让等是”
陈论有非此即彼之嫌,先不论他这个观点的对错与否,我们只论其可取之处。从汉末诸葛兄弟及其子嗣之行来看,诸葛亮之思想颇有杂糅,诸葛诞涉浮华,而诸葛瑾虽“少游太学”,性格弘雅谨慎,但其子嗣如诸葛融、诸葛恪“少学章句,博而不精”,行事也多为放荡。所以就其门第与文化素养来看,诸葛氏家族在两汉之际并非高门大族,但也并非寒门单家,两汉以来,恐怕更多是以地方大族的姿态出现在历史中。《诸葛亮传》:父珪,字君贡,汉末为太山郡丞。亮早孤,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一说刘表),玄将亮及亮弟均之官。 而诸葛氏兄弟之所以在三国时名扬天下,更多的是乱世所提供的机遇,加上他们个人能力的打拼,使得诸葛氏之门宗可以进入当时的政治舞台。
所以,一个家族的成功不仅要靠历史的进程,关键还要靠至我奋斗。
咳咳,扯远了,扯回来。
诸葛氏家族在三国时期分为三支,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诸葛兄弟虽在吴蜀有重名,但在归晋之后并不显名。这是由于诸葛瑾子嗣因诸葛恪而被屠戮殆尽,势力大为衰减,仅有从蜀地接回诸葛攀奉诸葛瑾之嗣。诸葛亮之子嗣本来就单薄,在蜀亡之际诸葛瞻、诸葛尚战死。瞻子诸葛京后随即迁往北方。因此诸葛亮之族在益州既未形成势力,随着蜀亡,子嗣又多亡故。随着非益州籍的人士北迁,益州也失去了诸葛氏一族的踪迹,诸葛亮这一支也难以振作。
所以,真正在南北朝继承诸葛氏门宗的只有诸葛诞为首的北支,诸葛诞早年风慕浮华,与正始之际的一般名士建立了关系网,可以说与当时的士人圈已有交流,加之其个人有功绩能力,位至高官,使得诸葛氏之影响在曹魏政权之中有一定分量。但之所以称诸葛诞为首,因为还有别人,例如诸葛绪:《钟会传》注:按百官名:绪入晋为太常崇礼卫尉。子冲,廷尉。荀绰兗州记曰:冲子诠,字德林,玫字仁林,并知名显达。诠,兗州刺史。玫,侍中御史中丞。
《晋书 后妃传》:诸葛夫人,名婉,琅邪阳都人也。父冲,字茂长,廷尉卿。婉以泰始九年春入宫,帝临轩,使使持节、洛阳令司马肇拜为夫人。兄铨,字德林,散骑常侍。铨弟玫,字仁林,侍中、御史中丞。 由上文可知,诸葛氏家族并非高门,所以要融入名士圈乃至提升家族门第,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联姻,诸葛诞、诸葛绪等在魏晋时期不适时宜的与司马氏攀上了亲戚,以获得提升门第之机,如诸葛绪女嫁与晋武帝司马炎,诸葛诞女嫁与琅琊王司马伷。除了与司马家族联姻以外,诸葛氏家族也与当时的门第有着联姻关系,如太原王氏:“王公渊娶诸葛诞女”、颍川庾氏、泰山羊氏:“诸葛恢大女适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乐陵石氏:“夫人琅耶阳都诸葛氏,字男姊。父字长茂,晋故廷尉卿平阳乡侯。”(石尠墓志)、陈郡谢氏、陈留江氏等。这既是门第之间的互相依附,也间接表明大族之间对诸葛家族的门第是认可的。
诸葛氏家族虽在联姻层面中与多家门第建立了关系,但在南北朝时却逐渐门第衰落。原因何在?
首先需要认识到,诸葛氏在南北朝时期的衰弱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东晋渡江初期,诸葛氏与皇室、门阀联姻,地位尊崇,加之诸葛恢个人能力出众,使得东晋初年,诸葛氏一族依然在世家大族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能与琅琊王氏“争族姓先后”:《世说新语》:“诸葛令、王丞相共争姓族先后,王曰:`何不言葛、王,而云王、葛?'令曰:`譬言驴马,不言马驴,驴宁胜马邪?'” 在陈郡谢氏尚未发际之时,诸葛氏家族还一度轻视谢氏门第,不与联姻。直至诸葛恢死后,随着谢氏的兴起,才与之婚约。对此余嘉锡先生还有评论以为:“(谢氏)虽为江左高门,而实自万、安兄弟其名始盛。谢褒父衡虽以儒素称,而官止国子祭酒,功业无闻,非诸葛氏之比,故恢不肯与为婚。”《世说新语》:“诸葛恢大女适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改
适江虨。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恢乃云:`羊、邓是世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裒儿婚。'及恢亡,遂婚。
《全晋文》引王羲之杂贴:二族旧对,故欲结援,诸葛若以家穷,自当供助昏事。欲速知决。 我以为,诸葛家族在南北朝的正式衰落应当从诸葛恢去世时开始。自诸葛恢去世之后,东晋政权的政权为琅琊王氏等其他士族所把持,诸葛氏无缘掌握政权,加之士族门第的消长,家族人才的匮乏,使得诸葛家族无法与其他家族中获得优势,故而在门第之争中落入下流。至刘宋初年,琅琊诸葛氏的诸葛长民一支,已然沦落为与刘裕、何无忌之流的次等士族,沾染了北府流民之习气,难以再与王谢并驾齐驱,诸葛长民本在刘裕时有建策之功,这本是很好地机遇,或许能使诸葛氏家族再次兴起,但随着诸葛长民的败亡,使得这一可能再次化为泡影,自此,诸葛氏家族在南北朝虽有官位,但再未出现可以影响国家政治的重要人物。《晋书》:诸葛长民,琅邪阳都人也。有文武干用,然不持行检,无乡曲之誉。桓玄引为参军平西军事,寻以贪刻免。及刘裕建义,与之定谋,为扬武将军。......长民骄纵贪侈,不恤政事,多聚珍宝美色,营建第宅,不知纪极,所在残虐,为百姓所苦。自以多行无礼,恆惧国宪。 而诸葛氏未能在南北朝发际,可有另一个原因,供题主参考。
田余庆先生在《东晋门阀政治》一书中提出这样一个观点:“两晋时期,儒学家族如果不入玄风,就产生不了为世所知的名士,从而也不能继续维持其尊显的士族地位。”
说的通俗一点,就是社会崇尚的变化,促使家族在原有传统上的进行转变,不然就难以融入新的圈子。好比大家都在玩吃鸡,而你还抱着俄罗斯方块不放,大家也就跟你玩不到一块,玩游戏的时候逐渐你也就被孤立了。
我们在上文提到过,诸葛氏家族在家学和思想上很早就有儒法杂糅的迹象,也就是说,诸葛氏家族的主流思想仍是以儒法杂糅为主。而在魏晋南北朝之际,诸葛氏家族并未做到顺应时代,完成融入玄学文化圈的这一转变,始终恪守礼、法,这就使其在保持门第尊崇上在失去了先机。
举个例子:诸葛绪入晋为太常、卫尉,其子诸葛冲又任廷尉,诸葛冲子诸葛铨、诸葛玫分别担任卫尉、御史中丞。太常、廷尉、御史中丞一类,与典仪、法律牵涉颇多,非擅长者不可居,从此也可见至晋时诸葛氏家族中可能仍然保有这一传统。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史料中窥见这一端倪:《世说新语》:孙皓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又引: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犹有恢之遗法:威仪端详,容服光整。王叹曰:‘我在
遣女裁得尔耳!’
《梁书》:诸葛璩,字幼玟,琅邪阳都人,世居京口。璩幼事征士关康之,博涉经史。复师征士臧荣绪。....南徐州行事江祀荐璩于明帝曰:「璩安贫守道,悦《礼》敦《诗》,未尝投刺邦宰,曳裾府寺,如其简退,可以扬清厉俗。请辟为议曹从事。」...璩性勤于诲诱,后生就学者日至,居宅狭陋,无以容之,太守张友为起讲舍。璩处身清正,妻子不见喜愠之色。旦夕孜孜,讲诵不辍,时人益以此宗之。 以上
另附南北朝部分诸葛氏官职表
诸葛恢:东晋侍中、尚书令、吏部尚书、散骑常侍...
诸葛颐:东临太常(诸葛恢兄)
诸葛甝:东晋散骑常侍(诸葛恢子)
诸葛虪:官职不详,关内侯。(诸葛恢子)
诸葛衡:东晋荥阳太守(诸葛恢子)
诸葛攸:东晋泰山太守 诸葛求:东晋参军 诸葛侃:督护
诸葛长民:刘宋都督青扬二州诸军事、青州刺史等 诸葛幼民:刘宋大司马参军
诸葛阐:刘宋淮南太守 诸葛导:刘宋辅国将军司马 诸葛雅之:刘宋博士
诸葛智之:南昌令 诸葛邈之:将军
诸葛璩:南齐人,不仕 诸葛勖:南齐国子生,其后不详
诸葛颍:隋著作郎,加正议大夫,祖铨,零陵太守。父规,义阳太守
门第起落,一目了然。虽然官位不显,但这并不意味着诸葛氏家族成了一群屁民,其依然作为士人阶层的家族存在,不过是影响力不再如前代而已。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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