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正确且全面地理解柏格森哲学中“绵延”这一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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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用户1024   2021-5-14 20:47   12380   5
第一次接触“绵延”的概念是在罗素写的《西方哲学简史》这一书中,但是一直不理解“绵延”到底是是什么。只知道罗素说柏格森的“视觉化”能力太强了,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求各位大神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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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47:13
既然题主的诉求是“全面地”和“正确地”理解,那么首先我们不妨把罗素那饱受争议的评论放在一边,待题主自己日后对“绵延”有了确切的认识再做评判。
“绵延”这个概念直接对应法语中的“durée”一词,其通常的意义是一段或一阵时间,因而与某一时刻所表达的时间点的含义相区别。柏格森用这个词来作为其哲学的核心概念,首先是为了揭示一种没有被空间化,或者说没有被空间性的象征或者隐喻覆盖的时间,即真实(réel)的时间,体验的时间(le temps vécu)。所以我们又必须排除把绵延理解为一个时间段的这种空间化的理解方式,这也就意味着绵延是直接的,并且是不可还原、不可简约的。举个柏格森自己用过的例子来讲,我们把一块冰糖放在水中等待他融化,不管我们多么不情愿,我们都不得不亲自度过这段时间,但哪怕它多么短暂,都不同于几何学的坐标系上的两个点以及它们之间的线段,它抗拒被我们的理智瞬间把握。这段等待的体验便是对绵延的确证,因而绵延也可以暂时被看作直接的意识生活。而所谓的客观时间,或者说数学化的时间则是“理智的狡计”,是因实践的旨趣而被人为制造的对于时间进行空间化的象征。时间的刻度之于真正的时间,正如同运动的轨迹之于真正的运动。依靠空间化(spatialisation)运作的理智只能给我们提供功用(utilité),而不能发掘真相(verité)。只有在“真正的时间”的基础上,我们才能够理解变化和运动,而非相反(比如一种对亚里士多德的传统解释)。
同时,在柏格森关于绵延概念的论述之中,也隐含着他对于以往形而上学中关于“强度(intensité)”,“度量(grandeur)”与“多样性(multiplicité)”等概念的批评,其中以同时代的实验心理学和康德哲学为代表。通过对比广延的量(la grandeur extensive)与内含的量(la grandeur intensive),柏格森发现对于感觉的度量往往是利用“强度”的概念将感觉自身与其(生理学与解刨学意义上的)原因相混淆,进而通过同质的多样性(multiplicité quantitative)取代异质的多样性(multiplicité qualitative),并且将意识状态(l'tat)简化为数学意义上的量。如此,以量化的方式去衡量感觉的性质变成为了可能,比如,人们常常在近似数学的意义上说一种感觉比另一种感觉强或弱(疼痛的程度、悲伤的程度、甚至“辣”的程度)。但是,这种理解方式的后果便是以外在的空间性视角去重构内在的时间,也就是内在的意识生活。因而,时间概念与意识概念一同在理智的作用下遭到了“污染(contamination)”。
从根本上说,绵延的重要性其实表现在它统一了连续性(continuité)与质的多样性(multiplicité qualitative)(或者说差异性)这两个性质。也就是说,绵延是自身是连续且不可分割的,但同时它又并不与自身同一,而是始终表现着生成与变化(也正如我们对时间的体验那样)。并且,宽泛地讲,绵延本身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分化,差异化的运动(différenciation)。
但是考虑到柏格森哲学的复杂性,我们又不得不注意他在每一本著作中给绵延这个概念赋予的特殊含义。比如,在《时间与自由意志》中作为意识的直接予料,在《物质与记忆》中作为记忆与过去,在《创造的进化》中作为生命冲力,在《道德与宗教的两个起源》中作为创造性情感等等。以至于这个最初具有浓重的心理学色彩的词语最后竟被赋予了存在论及宇宙论上的意义。不过,简单地说,柏格森始终在运用绵延这个概念去对意识、生命及社会等每个主题进行一种动力学的研究。因而,正如德勒兹所说:“绵延从根本上来说便是记忆、意识、自由。”
当然,对于柏格森的绵延概念,特别是其理论的连贯性方面仍然存在争论。并且,柏格森在何种意义上被称为“内在性的哲学家”(梅洛-庞蒂语)或者“差异的哲学家”(德勒兹语)也关系到对绵延概念的不同解读。但至少在我看来,罗素的批评以及海德格尔的批评其参考价值还是有限,至少不算是一种所谓内在的批评。限于篇幅,也没有必要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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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47:14
柏格森的博士论文的题为《意识材料与自由》(英译版本为《时间与自由意志》)。
这本书的主题是从分析意识材料入手,区分两中时间:纯粹时间和物理时间,纯粹时间构成他的哲学基础——绵延。
柏格森把构成意识的材料分为两类:情绪性感觉表象性感觉
他吸收了心理学的新近研究,认为感觉是神经系统的运动,对某个特定刺激的特定反应产生“表象性感觉”,而多种刺激引起的神经系统内持续多变的运动是“情绪性感觉”
这两类感觉都是杂多的意识材料,但不同类别的材料之间的关系却大相径庭,两者的差别主要表现为两点:一是衡量材料强度的方式不同,二是连接材料的方式不同
表象性感觉的强度可由刺激它产生的原因来衡量,因此这些意识材料的强度可以用同一个标准衡量,因此可以被量化,用数字规定其强度的大小。
情绪性感觉如渴望、嫉妒、同情、欢乐、悲伤等,有着质的差异,不可能用同一标准衡量。
按强度能否被衡量,有两类意识材料不同的连接方式,可被量化的表象性感觉被安排成数字的系列,而异质的意识材料不能被想象为前后持续的直线系列,它们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涌入、激发或返回、再现的连续状态,由此造成的是神经、肌肉和情绪之间不可分割的同步变化。
不同意识材料有各自不同的连接方式——两种不同的时间观念。
连接可量化的意识材料(表象性感觉)的方式正是传统哲学家把时间想象为前后相连的点组成的一条直线的观念,意识材料正是充实这条线的点的内容,因此构成了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意识状态。
连接异质的意识材料(情绪性感觉)的连接方式则是柏格森所谓的绵延(duration)
绵延是意识材料不可分割的连续的流动的状态,在绵延状态之中,分别不出前后彼此的界限,连续出现的每一个状态相互渗透,每个当下发生的状态都包含了过去,预示着未来,而另外状态有质的差异
意识的这种绵延状态就是时间之流。
柏格森强调,绵延是真正的时间,而用直线想象时间是时钟的计数时间。
计数时间是物理时间,它用物理学方法,用空间来想象时间,从而把时间分解为一系列独立的、连贯的单元加以计算。物理时间是把绵延之流分割成固定的、静止的、有形的单元并加以连接的结果。
柏格森不否认物理时间在科学日常和日常生活的用途,但强调物理时间在哲学上是不合理的,它表面的连续性实际上是无限可分的瞬间。
康德的时空观试图为数学衡量时间提供哲学证明,由于他混淆物理时间和绵延的差别结果造成了关于决定论和自由意志的二律背反。
在柏格森的思想里,只有承认无形的、超空间的绵延是真实的意识状态,才能认识到人的精神是自由的。




(未完待续,有细节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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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47:15
反对将柏格森的“绵延”理解为“概念”,要知道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恰恰是反概念的。要理解柏格森我觉得你必须清楚一点,那就是他提出这个东西就是从根上一反传统哲学(过去占哲学史主流的)那种体系化、空间化、概念化、结构化的思想进路。也就是说,必须把柏格森放在20世纪哲学主流的视域,即建立在对过去形而上学的批判来理解他。另外,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是建基在一个世纪前的生物学和心理学上(那个时代属于前沿,现在回看就是bullshit,192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创造进化论》我专门找来看过。我只能说,书写的还好,他的理论创见不在生物学和心理学上,而应该是对之前哲学视角方法论和认识论的突破上)
教科书上能看到的东西我就不复读了,你能在教科书或者百度百科轻易搜到的我没必要再复读一次。我希望我所提供的是多一个不同的角度而不是人云亦云。以下对柏格森的分享文字主要参考中社科哲学研究所尚杰老师的《柏格森哲学如何摆脱了康德与胡塞尔——读柏格森的》
柏格森用“绵延”的思路批评康德和胡塞尔的思路:绵延是 “现在进行时”,而任何哲学概念在哲学家手里往往都具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其意思或含义是已经完成了的,它成为哲学家思考的出发点与理论前提。柏格森把传统形而上学的这个根本特征称为 “结构” ( 哲学总是体系而非片断) : “如果形而上学就是某种结构,那么就同时存在着若干种同样真实的形而上学,它们彼此之间貌似激烈地相互排斥。”概念相当于建造哲学大厦之结构的脚手架。唯心论与唯物论的区别仅仅在于搭建结构的方式不同: 究竟是把 “观念” 还是  “物质” 当作哲学结构的奠基石。而按照  “结构” 的任何搭建模式,我们都会忽略没有结构或与结构天然冲突的哲学。“绵延”的哲学就是从消解 (或拆解) 结构开始的。换句话说,柏格森放弃了“起源”或“出发点” 这类在笛卡尔、康德、胡塞尔那里具有极其重要的奠基性质的哲学总思路。这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柏格森明白无误地挑明,他的哲学要去讨论那些被常识和习惯所掩盖的原始而真实的心理事实,以及与人的身体有关的精神,而康德的思辨理性显然无法满足柏格森的想法。于是,柏格森给形而上学开辟了一条新路,他要“开启我们人类经验的黎明”。为什么说 “开启”?  因为它们从前处于晦暗之中。之前哲学家笔下的 “真实人类经验” 由于没有绵延的视角而被空间化了,因此并不真实——忽视了真实的心理事实。为了与观念论、实在论乃至人类学相区别,柏格森用 “绵延” 替换“人类经验”。


......


柏格森摆脱了哲学家们对于“物质”概念的习俗看法,即物质是独立于或不依赖于人的意识的客观存在。这种思想桎梏是对世界采取旁观态度的 “外部看法”,其表现形式就是各种实质性的二元论(既包括传统上被视为一元论的观念论和实在论,也包括黑格尔的思辨的辩证法,它们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将事物一分为二,把思想重心建立在两种“意思现成的” 东西的基础之上。至于两者中何为主、何为次,这只对于“二元论者”来说才是重要的问题)  。柏格森的绵延是直接进入世界内部的态度。


......


用柏格森的话说: “在这绵延里,各瞬间是内于彼此又异于彼此的。”这就是一种介入的关系,以忘我的方式沉浸于生活自身之中,而不再做一个对现象世界不动声色的、持中立态度的旁观者。康德和胡塞尔从来都没有以如此的方式讨论 “介入” 问题, 因为他们在总体上仍旧继承了笛卡尔的思路: 我思 (自我意识) 及其伴随着的表象 (康德) 仍旧将世界一分为二  (胡塞尔:意向和意向相关项) ;中立公正的观察者的身份是 “主体”,被观察的对象(现象世界)是“客体”,它们之间的关系即所谓认识的结构。


......


在柏格森那里,绵延绝不仅仅像一条河,而更像是有厚度的瞬间,这厚度就是瞬间的凹凸性。瞬间绝对不是单数的,绵延是由驶向不同方向的瞬间组成的集合体,它们内于彼此又异于彼此,因此呈现出网络形状,而不像一条河。胡塞尔与笛卡尔是根本一致的,那就是想要寻找一个不可怀疑的思想出发点(它是一个点而不是网络,这个点是 “清楚明白的”,类似于第一原因。从这个点出发可以建立起认识论或者知识论的体系) 。我们可以忽略这个 “点” 究竟是时间意义上的还是逻辑意义上的,但是它作为 “起源” 或 “原因” 则是不可置疑的。他们从不曾想到这个“充足理由”是站不住脚的,他们不曾想到呈现出网络形状的时间。


......


康德有两个著名论断: 第一,美是没有目的的合目的性; 第二,人本身就是目的。柏格森肯定不会赞同这两个命题。“绵延本身” 这个说法自相矛盾,当任何一个概念返回自身 (美自身、人自身、事物本身) 时,就相当于说 “自身” 就是目的; 这相当于让思想目光停下来,于是形成了一个暗含 “being” 的判断句,即命题。无论把 “目的” 说成什么 ( 没有目的、人本身) ,这些 “什么” 都相当于被定格了的思想对象,它或是有内容的( 如 “没有目的”) ,或是空洞的有待添加内容的 ( 如 “人本身”) ,但这两者都将柏格森式的绵延变异为胡塞尔所谓的意识的意向性。换句话说,康德和胡塞尔继承了笛卡尔,后者非得将“思” 还原或落实为某样东西( 即 “我” 或 “存在”)才会心安理得,并由此开创了近代哲学的总思路。在他们看来,没有方向的意识或者意识缺失了方向就意味着我们对意识无从谈起 (康德与胡塞尔的差别在于前者更执着于意识要有一个对象,后者更看重意识的方向性,即使意识对象是空的) 。柏格森与康德或胡塞尔的根本冲突就在于绵延不是一个传统哲学意义上的概念,因为我们无法对绵延形成对象性或方向性思维,无法给出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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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47:16
读研时的笔记,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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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回应  16级独孤 | 2021-5-14 20:47:17
绵延是心理的综合,跟实物和空间无关;绵延是过程和间隔,它不关心状态和瞬间;绵延不是数量和纯粹,它是性质和强度,多样性和互相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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