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在四线城市,父母不能给你事业带来任何帮助,你还心存感恩吗?

论坛 期权论坛 期权     
超大谭   2018-9-20 02:10   1577990   10
分享到 :
0 人收藏

10 个回复

倒序浏览

谢邀。


许多人低估了,或者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不省心的程度。低估了父母生活质量被改变的程度。


我小时候,净被爸妈吹:性子好静,不闹腾,爱读书,上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都没让爸妈花冤枉钱……我也飘飘然,觉得自己怪不错的。我爸妈养我这么一好孩子,真是上天积了大德了!

我上大学后经济独立,跟我爸妈说“经纪上别管我,你们自己过好就行”。那会儿我还觉得自己挺酷,自己没亏欠爸妈什么嘛——的确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呀,我真独立!我上了大学就不花爸妈一分钱了!我真能耐!


直到大学毕业后,我老家搬家。我回家去帮着收拾东西。翻储藏室,我妈一个一个指点。

——这个箩,是以前你小,妈骑车载着你去厂里幼儿园用的。

——这个搪瓷杯还记得吧?你发烧的时候,妈在家里热了粥,装在这杯子,带到医院给你喝。

——这本《黑猫警长》,你爸爸当时走到XXX(离我家两公里远一地方)给你买的。

——这个奶锅是,你冬天早起吃早饭时,妈起床给你热牛奶用的。

——这是你爸爸给你买的摩托车头盔,不还载着你去湖边钓鱼来着?

——这是妈自己用缝纫机给你打的毛衣,你上小学一二年纪就穿这个,后来穿不了了……

——这是你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在北塘区XX比赛里的二等奖证书,你看你爸爸都还裱起来,原来放你写字台上的。

——你小时候要养猫,这个是爸爸专门做的煤渣盆(那会儿没猫砂)。

……

……

我当时心想:要是现在的我,有小时候的我那么琐碎烦人一孩子,我能忍住不揍他,都是好的了。

我后来跟几个朋友聊这事,每每如此。一细想小时候那熊劲儿,大多数人都脸红。“我爸妈没把我扔了哇,真是太耐心了。”


政治不正确地说,孩子真是一个非常烦人又娇贵的玩意。现在有各色高科技辅佐了,养孩子还是麻烦;我少年时,更不知多不省心呢。

也就是这代人许多小时候没保留影像资料。不然回头看自己小时候,多半觉得“妈呀这孩子这么烦人,爸妈还和颜悦色的这图啥呀?……哦不对这是我呀?!”


一定有人说父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对,国内父母教育问题是挺大。但一码归一码,事得分两头说。我觉得吧,一个父母把你拉扯大,没病没灾没遗传病,没脱手从大悦城把你扔下去也没在车里闷死热死,牺牲自己的生活质量来满足你,也没什么自己遗留问题来连累你,真就够美了。配得上感恩戴德。

要体会到这一点也不难:自己照顾一个月孩子,然后你就对自己爸妈服气了。

还事业上的帮助?要啥自行车啊!

3#
鲍声丑  2级吧友 | 2018-9-20 02:10:57 发帖IP地址来自
忍不住回答。

我现在在北京工作。家乡是不知道远到十几线的小地方了!

我是94年出生在一个铜陵县里一叫胥坝乡的洪楼村,很落后的小地方。而且我是二胎,当时我家里人想生个男孩子,于是偷偷把我生下来,结果又是女孩子就挺绝望的不想要,然后我奶奶就把我送走了!
然后还是我妈要死要活把我抱回来了!
后来为了抚养我跟我姐姐,我爸妈去铜陵市里打工,我跟我姐姐就是留守儿童,但是我外婆很照顾我,我就觉得没什么。


前面那个胖胖的小女孩就是我小时候在老家。

然后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很感激我父母那么努力的把我带到铜陵市里上学了!
然后很努力的让我们家成了城市户口!
虽然铜陵是全国最小的地级城市!
比什么四线城市不知道远到哪个线去了!

而且因为我是第二个小孩,不争气是女孩子,所以不受宠,放养的被打的就是我!!!后来长大觉得根本没什么。

我现在很感激我的父母!
因为我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较有野心吧。
所以从小到大,虽然他们会反对,但是最后也会妥协的。

拿我玩摄影来说,我家也不富裕,买单反的钱也是他们给的,感谢他们让我接触到我这么喜欢的东西!!
拿我大三非要去北京闯荡来说,我爸妈心里很反对很担心,但是他们不会要求我怎么样出人头地,就是希望我能够照顾好自己。
我想去美国留学,就是考虑到我不想让我父母这么老了还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这样我以后怎么还?

我觉得我父母在他们能力范围内在支持我想做的一切,虽然他们不理解我不懂太多知识,但是他们希望我开心,虽然心里不喜欢,但是还是会支持我!

我记得我最心酸的时候就是:
我当时想出国,我爸妈很为难,一方面觉得不想我太辛苦走得太远,更多的是觉得对不起我,为什么对不起我啊!他们觉得因为他们读书少,不能教育我什么!因为家里穷,没有钱让我去读书,觉得委屈我了!因为家里不认识什么人,不能在北京给我任何帮助。

可知,他们把我和我姐姐抚养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已经是我们欠的太多。
我有时候也会感叹为什么有钱的不是我,哈哈哈哈,但是大部分人都是跟我一样呢,看开点吧,父母又没有错,在事业上没啥帮助就没啥呗。
至于情商智商,我感觉我没啥问题呀也,感觉跟别人相处也挺好哈哈哈哈,在北京也挺好的。



放今年过年跟我家人去老家的照片!大家都说很和谐~

4#
玄黄天  2级吧友 | 2018-9-20 02:10:58 发帖IP地址来自

[更新:]3月20号是妈妈生日,卡了12点给我妈打电话祝生日快乐,其实父母不是真的需要你的感恩,没有就活不下去了,而是他们爱你了一辈子,也希望你们能爱爱他们。

[原文:]

出生在四五线小城市,还是边陲省份,父母亲戚朋友所有的社交圈和关系网都在那个城市,积淀了我18年时光的家乡,在我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经过思索,我跨越了4500公里,整个中国,为了到我所谓的远方去看看,父母和家乡不是锁住我的枷锁,而是毅然决然的变成了我所谓的想出去看看的这句话背后的翅膀。

人的一生,除了父母能给与的,更多的是自己的自我能力的突破,需求欲望的实现和理想以及社会价值的实现,你到最后能带走的,除了一辈子的记忆,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对于孩子来说,父母把你带到这个世上,能够健康长大,你已经是几亿你的亲生兄弟中的TOP ONE,佼佼者了,不是说你比他们要更加优秀,只是命运使然,父母给了你这个机会,你才出生在世上。如果父母真的从小对你 痛骂毒打,没有一丝爱意,不照顾你也不教育你,不给你提供任何的支持帮助的话,我觉得你可以不感恩父母,但如果没有这样,哪怕是形同陌路的父母,也值得你感恩。

一、高考毕业的时候,父母既希望我在离家一百公里内的省会城市读书,之后能够在省会找个工作,能够在他们身边,能够一个月回家一次,照顾家里,照顾亲戚,作为氏族长子,在省会扎根,有任何事去省会办事也会方便很多。

后来我给爸妈说,我想出去看看。

爸妈的口头禅在听我说了这句话后,深深的看了我很久很久后,从【我家儿子在省会上大学,直接工作开公司,离家也近有事好照应还能经常回来看看】变成了【孩子有他的梦想,他还年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管他是什么选择我们都支持他】。

我真的很感恩,我父母是少有的熟悉了解报志愿的所有流程和相关学校信息却不插手我报志愿的父母。

二、离着父母两个时区的距离,连通电话的时间都难以一致,为此我把休息时间往后延一个小时紧邻睡觉时间,爸妈也把通话时间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回家吃过饭立马和我通话,我们体会着一条虚拟的线连着4500多公里的亲情的感觉。平时时间怎么安排,都不会插手我的计划。

我和爸妈从上高中开始就没吵过架。虽然我高中偷看小说,逃晚自习去网吧,但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只要大的方向是正确的,小问题可以不插手的原则,只要我成绩好,不抽烟他们就不会插手太多。高中时候耍小聪明,给班主任说爸妈让我回家上晚自习,给爸妈说班主任让我去学校上晚自习,然后每天晚自习都去网吧看仙剑奇侠传三玩游戏,当时以为天衣无缝,后来才知道,高中班主任是我爸以前手下带过的老师,他们关系不错,都知道我的事情。

感恩父母,让我在成长时间需要自由和需要亲情的候时给予我自由和亲情。

三、大一大二,没有实习也没有勤工俭学,所有金额都是靠父母支持,每次电话,聊到最后爸妈的话题都会扯到花销上,总是会假装不经意的问我还有没有钱了要不要给我打钱了,我每次都会说有的有的,然后他们就有些担心觉得我吃不好穿不好,甚至两个人偶尔分开打电话的时候,都会一边偷偷给我给钱,然后他两线下沟通的时候又会指责对方给的钱太多,会惯坏我。

大三的时候,出去带家教,两个小时300,一周带次两,一个月能够将近2500,已经完全能cover我的支出甚至有富裕,攒了两三个月,给自己买了一个卡西欧的手表,给爸爸买了个飞利浦电动剃须刀,给妈妈买了一个和田玉项链(比较小颗的那种),那个手表,我现在已经有更好的替代了,但是他还一直留在我的柜子里,过完年回去看到梳妆台柜子里有我给我爸买的老的那个剃须刀,我问他为什么不用新给他买的,他说那个有纪念意义。

大四,找实习,接了几个offer没有喜欢的,又因为毕业论文的原因,所以一个多月都是在学校忙招聘和论文,没有经济来源,又因为出去毕旅归来,两袖空空,钱袋瘪瘪,就等四月底奖学金发下来救济自己,父母知道我已经没有再实习了也就没有收入来源了,因为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成年独立了,如果我说不要钱他们还打钱的话我会比较不开心,所以打电话老师旁敲侧击问我有没有钱了,想给我打钱,我捏着口袋里还有0.4元余额的校园卡和3.1元的硬币,在那天下午,15年4月24号,周五下午,老师承诺的周五打钱的个下午,没钱吃中饭,饿着肚子,捏着一共3.5元的钱,给我妈说,我还有钱不用给我打钱。

那天下午七点多,奖学金进账,有钱了,出去吃了一个煲仔饭加了个蛋,好香,心里除了立志努力赚钱不要再身无分文以外,还怀着对父母的感激。

大四毕业找房子,房东一上来就要一个月押金和三个月房租,我刚毕业,一时间拿不出六七千的钱,我爸二话不说给我打了一万,然后说是支持我在外工作的启动金,不用还了,心里特别难过又特别感恩。

工作第一年回家,除夕夜把欠的这一万还上了,又给爸妈各一万红包,大概几十年没收过红包的父母,就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有些措不及防又有些慌然失措的感觉,但我看到我妈明显眼睛红了,好开心。

真的感恩,他们是不能在事业上带来帮助,可是生我养我,让我上学,培养我长大,这些钱哪能算得清?就算算得清还有他们花费的青春和时间,身体,是一辈子没法还清的恩情这。

五、后来过年,接爸妈从新疆那边出来玩,带他们在上海过了个除夕和大年初一,然后去广州深圳玩,带他们去了香港澳门,然后转战海口,去三亚玩了好几天,北上去桂林玩,然后给他们买了去西安的机票让他们去西安玩,最后回家。(我则是请了十几天年假,把春节过成了寒假,再不回公司会被老板手撕)

送他们走的时候,拍了如下这张照片,zhihu.com/question/5257

感恩父母,在我有能力开始反哺开始照顾他们带他们飞的时候,他们还身体安好,我这辈子没有怕过什么事,最怕的就是父母离开的那天,有句话说四大痛苦之首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真的感恩他们保护好了自己的身体,等到了我成长了起来。

六、现在电话,和他聊工作的事他们已经快听不懂了,倒不是我装逼穿插英文,而是说不同职能不同地区信息接受程度不同,说的有些信息和理念,是别人无法接受的,但是父母就是喜欢听。我意识到他们听这个,沟通这个一方面是想努力看能不能提出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帮到我,一方面是希望也能从我这里听到一些新鲜事物,激活他们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心。

顿悟了这点后,我再和父母聊天,他们问东问西问工作细节,问工作计划和职业方向的时候,我不像是之前那样暴脾气了,而是会耐心的将他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他们,虽然没有办法他们给我提出什么实质性帮助,但是和我沟通的时候,我感受到自己被关心,那种感觉还是很好的。

父母不管怎么说其实都是给你带来了事业上的帮助的,他们给你带来了生命让你能够为事业奋斗,给你带来了健康的身体让你为事业拼搏,让你接受了教育,让你在呵护下成长成三观健全的人,让你生成了工作所需的各种职能和性格所以怎么能不是对事业上的帮助呢?

再退一步讲,他们不能给你带来事业上的帮助,但是他们给了你关爱,给了你实现人生价值的可能,你的人生不止是只有事业的,静下心来想想自己要什么,想想自己多久没见父母了,才是应该的。

不管怎么说,提出【因为XXX原因,你还对父母心存感吗】这种混账话都是不对的。

分享一个母亲对于儿子朴实的爱:


给大家推一首歌,叫莫失莫忘,麦振鸿老师的,希望大家莫失莫忘父母的恩情,今晚和朋友们聚餐完,或者加班完的小伙伴都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吧,周末的父母在家也蛮无聊的,真的。

分享麦振鸿的单曲《莫失莫忘》music.163.com/song/2999 (@网易云音乐)

5#
真实故事计划  4级常客 | 2018-9-20 02:10:59 发帖IP地址来自
“我一定是从母亲那儿学会了‘坚韧’这个词。当我向母亲抱怨学校里作业太多的时候,她会告诉我,她是怎样学会织渔网的。”父母也许无法给事业带来实际的帮助,但他们给与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我第一次听说菱角的故事时,是在一档综艺节目上,当时哭得很惨。后来何江找到真故,说自己有一些故事可以在我们这发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故事。润物细无声。文略长。



在我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家里找东西,看见了母亲藏在衣橱角落的一个小木盒。小木盒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蓝漆,因为年岁久远,颜色已经掉了一大半。盒子没有上锁,只有一枚锈迹斑斑的半弯形铁钉卡在锁扣上,轻轻一推,铁钉便可推出。


木盒中装着好些证件,一叠一叠用红丝带系着,大都是家里重要的文件,譬如猩红封皮的册子是户口本,里头有好几张蓝色纸片,登记着家里每个人的信息:何必成,户主,农村户口,宁乡县南田坪乡停钟村三组;曾献华,农村户口,宁乡县南田坪乡停钟村三组。


户口本下有一册土地使用证,上面记录了分配给我家的农田位置、亩数和使用年限。再下面便是林权证,罗列了我家在村子里管理的十多亩山林;还有我当时看不太明白的计划生育宣传手册,等等。


不过,这些证件对我来说没有多大吸引力,唯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本通红的小册子——父母的结婚证。


结婚证很薄,只有两页。在证书的第一页,简单地写着父亲和母亲“某年某月某日申请结婚,经过审核,两人符合中国婚姻法要求,给予批准”。第二页上,贴着一张盖有钢印的黑白照片,下面写着父母领取结婚证的时间:一九八七年三月五日。


照片里的父亲穿着一件深色外套,梳着三七分发型,头发有点长,盖住了大半的额头。他抿着嘴,像是望着镜头微笑。若是细看,照片里的他似乎有点紧张,眼睛想看镜头,却又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或许父亲并不习惯面对镜头,于是眼角有意无意地撇开了。又或许,父亲在那一刻想看看坐在他旁边的母亲。


母亲在照片里的神态比父亲自然多了,不过她的模样和我平常看到的很不同,以至我第一次看照片时竟没有认出来。她那年刚满二十,即便是黑白照片,也看得出她当时略显稚嫩的神态。拍照那天,母亲特地披了一件红色外套,剪短了头发,还烫了当时村里年轻妇女最流行的卷发。


她在照片中大方地笑着,酒窝微陷,人显得很白,眉毛很细,好像有人专门给她化过妆似的。乍一看,我很难将照片中的她和她不化妆时的样貌联系起来。


看到照片,我自然好奇母亲小时候是怎么过的。可是,母亲似乎不太愿意细聊过去的经历,即便说起,也只有简单几句话,然后便会不耐烦地说,“过去没什么好说的,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过日子,没什么值得提的。”有时候,她会支支吾吾地回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根本记不起来了。”


她越是搪塞,越让我觉得背后有故事,我于是经常拐弯抹角地问起她的童年,问起她在出嫁之前的生活。



母亲是一九六八年出生的,不过她在登记身份证信息时,外婆报错了年份,报的比实际出生年份要早一年。那时,田地的收成不高,乡下的生活非常清苦。母亲出生的村子叫兴无村,在停钟以北,两村之间隔着一条乌江河。兴无村地势比停钟平坦很多,村民多是沿河而住,不像停钟,几乎所有人家都住在山脚。


村里人多是按姓氏划分居住区域,外公家在乌江河边的曾家坝,附近全是曾姓住户。母亲在三兄妹中排行第二,舅舅比母亲大两岁,小姨比母亲小三岁。那个时候,“包产到户”的政策还没有实行,每户人家出集体工收了粮食之后,再按户口和工分数分粮给每家每户。外公外婆每天在村里挣工分,家务便落到了家里的三个孩子身上。


在母亲提及童年生活的廖廖数语中,她常常会感叹,那时的日子很简单,也很漫长。除了家务,她记不起当时自己还做过哪些有意思的事。她要做的家务很多,现在看来,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在一天完成的活计:挑水、捡柴、洗衣、摘菜……


乌江的河堤那时多是新栽的樟树,没有多少枯枝落叶。每天一大早,母亲都会带着镰刀和捆草绳,去到村外的草丛,一丛丛地割下高过腰身的野草,再捆起来,然后背回家摊在家门前的土坪上,晒干了当柴火。她手脚麻利,一两个小时便能割好一天要烧的野草。


割完野草,母亲便要到乌江边挑水。家中的水缸要满足家里人和牲畜一天的用水,容量很大,盛得下七八担水。她那时还没力气挑起大木桶,只能用小桶,要多走几个来回。扁担很早便压弯了母亲的脊背,她有时甚至会开玩笑说,这就是她个子不高的原因。


早晨的活计干完后,母亲会帮着舅舅给家里的猪仔喂食,然后挑上家里人前一天换下的脏衣服,到乌江边清洗。农村那时候不兴用洗衣粉,肥皂也算是奢侈品。大家洗衣服有时用皂荚,但更多情况下用木棒在石板上反复锤打,或者靠手反复搓洗,来清除污渍。


母亲常说,她的手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搓衣服搓多了才变得粗糙的。她喜欢把手摊开,给我和弟弟看上面的皱纹,然后向我们感慨当年的苦日子。


洗完一天的衣服后,母亲如果感到累了,就会躺在乌江边的青石板上睡上一觉。青石板旁的柳树在风中摇摆,柳枝拂过母亲的手,她会折一节柳枝,放在鼻尖轻嗅柳枝的气味。野鸭在河面飞起飞落,看着它们,母亲希望苦日子快快到头。


但在那个年代,苦日子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能吃上一顿饱饭便是村里人最大的满足。孩子们坐等饭菜上桌时,最盼望的便是碗里能比平日多一勺白饭,沾油腥的菜想都不敢想。每个月底,公社会按工分分给农户粮食供给,再到后来,演变成了粮卡。形式虽在变,但碗里的白饭却未曾增加。


乡里人家都养了家畜。但那个时候,因为粮食供给少,外公家养不起太多的牲畜。每年开春,外公都会从其他农户家买进一两只小猪仔,养肥后,年底时宰掉卖钱来补贴家用。家里还养了一两只母鸡,用来下蛋,等它们老了下不了鸡蛋了才会被宰杀。不过,偶尔母鸡生病不得不杀时,母亲便有机会尝到一口鸡肉。她常说乡下放养的土鸡,味道最鲜美,我则怀疑是因为母亲没有多少机会吃到鸡肉,才觉得好吃。


当春天山上的茶树在雨后吐出新芽的时候,母亲便会和外婆、小姨一起去采当季的新茶,再拿到镇上去卖。当时一公斤新鲜茶叶大概能卖八分钱。母女三人一天忙活下来挣到的钱,都换了家里必不可少的物件:火柴、酱油、菜刀以及春天要播种的种子等等。


有时候,母亲也会抱怨自己的劳动不值钱,两三天摘茶叶赚的钱换不了什么东西。可是,她又不得不干这些不挣钱的活儿,因为这些是她少有的可以为家里挣钱的机会。


她说,有一年,雨水很充足,山里的茶叶长得很好,她们三人在山里摘了将近半个月的茶叶,最后换回了一只小羊羔,让她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在母亲十岁的时候,舅舅决定从学校退学,和村里的渔民一起到外省打鱼。他需要一张渔网。可他不知道怎么织网,家里又没钱买渔网,织网的重担便落到了外婆、母亲和小姨身上。母亲也退了学,专门在家学习织网。


她学得很快,不到一年,便成了村里的织网能手。见母亲学会了这门手艺,外婆索性建议母亲靠织网来给家里赚钱。


母亲往后的日子便与渔网连在了一起,直到嫁给我父亲之后,也仍是如此。当母亲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她总会告诉我说,她最开心的时候是村里下暴雨的日子。


因为一下暴雨,外公外婆便要出去清理房子周围的水沟,而村里其他大人也都因为下雨躲在家里,没有人会在外头走动。这个时候,母亲便能从织网的工作中抽身,冒着大雨和舅舅在村上的果园里等雨水打落的果实。村里的水果是公家的,平常不允许私人采摘,但被风雨打落的果子可以拾捡。母亲守在树底,等着枝丫上那些摇摇欲坠的果子掉落。果子落下的那一刻,母亲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但她最难过的一次经历也是拾果子。有一回,母亲背着我的小姨在乌江边割猪草。在河边,母亲看到了一簇紫得发亮的桑葚。她很是嘴馋,伸手便去抓垂在水面的桑葚。那天下过一场大雨,河边泥土出奇地滑。一个不小心,母亲的脚踩滑了,她身体猛地往前一倾,把竹篓里的妹妹倒进了河里。母亲慌了,她不会游泳,只能大声地哭喊“救命”。我的小姨在那湍急的河面上飘着,直到附近打鱼的村民赶过来,小姨才被救起。


那一年,母亲六岁,她自此不再采桑葚了。


几乎在乌江边的同一处,母亲第一次碰到了我的父亲。那天,父亲和他的几个朋友在乌江里捕鱼,母亲则在附近洗衣服。几个汉子光着膀子游在河里,母亲虽然害羞,但也忍不住不时偷看。不过,那次她并没有看清楚父亲的模样,而父亲也因为忙着捕鱼,没有留意到河边柳树下的姑娘。或许是父亲捕鱼时的专注打动了母亲的芳心,所以后来媒婆提亲时,母亲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图|何江父母


“为什么你当时决定嫁给爸爸,而不是河里其他打鱼的人呢?”有一次,我忍不住问。


“你父亲家那时有六亩水田,那几乎是我家的两倍多。”母亲充满现实的考量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责任承包制在全国推行后,各个村落都按户口和村里农田的数额重新分配了农田使用权。停钟的水田比兴无要多,父亲家自然多分了很多。


母亲说完后,似乎又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补充说道:“你爸爸那个时候干农活很厉害,看起来靠得住。”


“什么叫靠得住?”


“他那时候力气很大,挑一两百斤的担子在田埂上能跑起来,村里没几个小伙子有他那么大的力气。他有这么大力气,往后种田过日子,自然就靠得住了。”我忍不住想,乡下那个时候挑对象的标准真是实在。难怪村里媒婆说媒时,不强调人的长相,只夸人会不会干活,有没有力气。


“而且你爸那时还在镇里饭店当帮厨,村里没几个男的可以在镇上找到工作的。我当时想着你爸一定很有能力,才答应嫁给他的。”


“我好像没怎么听爸说过他做帮厨的事啊?”


“我们结婚第一年他就没干了,你爸只知道回家种田,也不想想镇上赚钱机会多,待久了自然能找到好工作。”



母亲出嫁那天,嫁妆里有一床红棉被、一张木桌、一个床头柜、一个红皮箱,还有一套织网工具。接亲的队伍锣鼓喧天地进了她家的门,把嫁妆用扁担抬了起来,然后簇拥着她出嫁。母亲给自己换上一件红外套,画了画眉,在头发上别了一朵花,然后就随着接亲队伍趟过乌江走向停钟。


进村的时候,爷爷一家在村口点燃了炮仗。爆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直到把母亲迎进新家才渐渐停息。


出嫁了,成家了,可这新家究竟是什么模样呢?母亲环视着她的新家,像所有刚进门的媳妇一样,开始清点家里的东西,好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操持这个家。她数了数家里猪圈、鸡圈的猪和鸡,看了看谷仓的粮食;她打量着土砖砌成的房子,用手拂去墙角丛生的苔藓;她清理好锄头、铁耙、扁担、木桶、风车,好弄明白家里究竟有多少能用的农具。


这一查看,让母亲心里凉了半截,因为父亲家的实际状况比媒婆提亲时说的要差了很多。


母亲有点担心,可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她想着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家徒四壁,她和父亲养得起吗?


想那么多干嘛?母亲不是那种轻易向困难低头的人。有能力的媳妇能够把穷家操持得过上好日子,她也要做点事让公婆知道他们的媳妇能干。像她小时候在家一样,母亲开始在新家织渔网。


她摆好织网的木架,把鱼线缠在网针上。鱼线打好结后,母亲用竹尺丈量好网眼的尺寸,然后拉动网梭开始织网。鱼梭打在竹尺上,绕竹尺一周,在收尾时穿过竹尺周的鱼线一次,再绕回来,用力一拉,一个渔网结便打出来了。母亲织得很快,不到一周,便做好了一张渔网。


父亲很爱捕鱼,但家里一直没钱买渔网。有了这张渔网,父亲经常在黄昏后,带着母亲到村里的水塘边下网。他之所以选在黄昏,是为了让村里其他人发现不了渔网的位置。等过了一夜拉上渔网时,上面缠住的几百条小鱼在清晨的光线下闪闪发亮。母亲把渔网收上来,小心翼翼地取下小鱼,去掉内脏,撒上盐再烤成干鱼,让家人能够长久尝到荤腥。


母亲还四处搜集野菜:野山菜,茶花,栀子花,蕨菜等等。蕨菜是春天的绝佳美食,但蕨尖带毛的地方有微毒。做蕨菜时,母亲会用开水焯一遍,将有毒的部分掐掉,再把蕨菜切成两截,扎成小捆,放进坛子里腌制。腌制的野蕨菜是我小时候最爱的食物,如果再搭配几片猪肉,那真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美味。


雨季里,要是水田的田螺长肥了,母亲便会提个桶子,去田里捡田螺,回家后放在清水里养几天。等田螺吐掉泥巴后,母亲会用开水烫煮,拿竹签挑开田螺的厣,去掉肠子,做成一道青椒炒田螺。


除此之外,桃树分泌的桃油、荷塘的莲藕……但凡乡下能够做成美食的原料,经过母亲的搜罗,都会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


母亲常说,她当时做那些食物是为了喂饱我和弟弟。父亲在农活上管得较多,不太会在意一日三餐这些小事情。我和弟弟出生之前,家里吃得简单,大人都能将就。可等我和弟弟出生后,母亲便会设法找些新鲜食材来给我们补充营养。因为母亲,家里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


乡里人,出生、长大、干活、结婚、生子、养家,像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像一段注定的宿命。既然无法摆脱农民的命,那就只能努力一点,让自己的下一代过得更好,让他们的将来有个好起点。


有了孩子之后,母亲褪去了少女时代的稚嫩,多了一份坚强,像勇士一般成天想办法和苦日子斗法。在她眼里,任何有用的东西都是可以变成钱的,这其中就包括她的头发。母亲平常注意保养头发,碰上收头发的人进村,她便会散开发髻,明码开价。“只能按我说的价钱买这缕头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的语气坚定,因为她知道要再长回那一头乌发得花多少时间。


在母亲过门的第三年,她作为织网工的名声在停钟传开了,邻近的村民都慕名找来,纷纷找她定制渔网。那时,我们家的墙上挂满了渔网和鱼线,或是竹山村某家想要一张丝线网,或是烟田村的农户想做个鱼线网笼,或是专业的打鱼户要织个长达几百米的拖网……生意好的时候,渔网堆满了我们家的空地,母亲不得不把那些织好的网堆到床上,她和父亲有时就直接睡在新织的渔网里。


母亲织网的时候有个小目标:不论她织的是什么网,她都希望每天能织出一个网眼。不同类型的渔网,做工、耗时都不同,但全是以网眼数来算工钱的。织出一万个网眼大概能赚四块钱左右。母亲在心里盘算着,要是她每天能赚四块钱,一个月便是一百二十块,一年便是一千五百多块。


这个数字对于当时的母亲来说,几乎是一笔诱人的财富了,她多苦多累都感到有劲头。为了完成目标,母亲不得不专注于工作,有时连孩子都没太多心思照顾。


她把我和弟弟放在身边,任由我们在新织的渔网里打滚、睡觉、拽线球或是咬线团,只要我们不哭就好。太阳从东边的窗口照进,又在西边的门缝里拖着余晖沉下山坡。她就一直坐在织网架旁,一天里除了吃饭,几乎不怎么起身活动。乡下那些年晚上经常停电,天黑了,她会点上蜡烛,直到蜡烛燃尽最后一滴油,她才会揉揉酸痛的眼睛,准备收工。


在最忙的日子里,她的动作变得机械化,以至能在黑暗中以同等的速度织网。父亲说,有时候半夜醒来,他仍会看到熟睡的母亲不停地晃动着手,好像在打结织网。



我一定是从母亲那儿学会了“坚韧”这个词。当我向母亲抱怨学校里作业太多的时候,她会告诉我,她是怎样学会织渔网的。


“我学织网的时候差不多是小学四年级。那个时候我的成绩很好,好几次期末考试我都在学校里得了第一名。”母亲说,“我语文非常好,作文写得好,但那个时候家里没条件提供书和文具,让我练习写作。当我问你外婆要钱买铅笔时,她就哄我说,如果我能够帮她织一张渔网,她就给我买一支铅笔。”


“儿子啊,你是不是也想帮我织张渔网?或者去帮你爸把那些地坪里的谷子晒干?要是你不想做作业,就来帮我们,反正我们也缺人手。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读书是多么轻松的事了。”


母亲总有办法说服两个儿子用心读书。


她喜欢读书,任何写有文字的东西,她都看得津津有味:村里杂货店里裹东西的报纸,药瓶上的说明书,老黄历……她都喜欢读。


母亲识字,但仅限于一些常用字。要是碰到复杂的,她要比画很久,分析部首,才能大致明白意思。她几乎已经忘记怎么写字,除了家里人的名字,其他的字,她要想很久才知道怎么起笔。


要是母亲多上几年学,她肯定能识得更多的字。只可惜,外婆那时觉得读书对女孩子没用处,因此在母亲四年级时就强迫她退学了。母亲哭过、闹过,甚至出逃、绝食过,希望外婆回心转意。


可是,一个小女孩怎么拗得过她的母亲呢?况且贫寒的家境也供不起她读书了。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外婆朝着母亲大吼,“你只要数得清鸡窝里那些母鸡下的蛋就够了,学那么多没用的字,写出来给谁看呢?”几十年过去了,母亲对外婆的斥责仍然记忆犹新,足以想见她的不甘。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机会上学,母亲才会特别喜欢看两个儿子读书的模样。放学回家,我和弟弟便会在母亲面前朗诵当天学的课文。她坐在我们旁边,手里一边织着渔网,一边静静地听我们朗诵,听得入神了,便朝我们这边看一看。等到我们读完了,她会倒上一杯茶水,递过来,对我们说:“儿子啊,你们嗓子干了,喝点水,再读些课文给我听。”


或许是课文勾起了母亲的回忆,她忍不住问我们:“你们读的故事真好听,是哪个老师教给你们的?我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学的第一篇课文是《我爱北京天安门》,你们现在的课本上还有这篇课文吗?为什么你们课本里的故事跟我当时学的,完全不一样呢?再读一些,再读一些,反正蜡烛还有很多,你们也不困。”


就这样,我和弟弟的许多个童年夜晚,都是在母亲这样的渴望和要求下度过的。我常常想,在那些漫长的夜晚里,母亲打了多少渔网结?又燃尽了多少根蜡烛呢?屋外夜空中的星星俨然换了位置,母亲抱起趴睡在桌子上的两个儿子,把他们轻轻放到床上。


图|何江一家人参加电视节目


母亲对书的喜爱,令我印象特别深刻。我小学毕业那年,父母间发生了一次口角。那天,母亲少见地动怒了。


原来,父亲自作主张,把我的小学课本以两块钱一斤很便宜的价钱,卖给了收废品的,母亲知道了很是愤怒,她无法容忍父亲把书当废品的行为。


这件事情让我当时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即便是到了今天,每每看到有人不珍惜图书的行为,我都会想起父母当年的口角。


在童年求学的那段日子里,我经常因为家里困窘,隔三岔五地短缺文具。我不敢向父亲多提,只能问母亲。她总能变着法子给我找到新文具。要是我的本子写完了,她便会用橡皮擦掉我用铅笔写过的本子,让我重新再用。擦不掉的,她会让我当草稿本用。她偶尔到镇里去买东西,也会扛回来一叠旧报纸,让我在报纸边角的空白处练字或做算术。


母亲身上,似乎有着一种神奇的变废为宝的能力。


她能把一件简单物品的用处发挥到极致,让别人看不出家里的窘境。所有物品在她手上,都是多功能的:洗脸的脸盆可以用来腌制撒了盐的鲜鱼,收集杀猪时的猪血,存放要喝的井水,用作澡盆在夏天里冲澡,甚至盛放家里熬的猪油;在铁匠铺打的刀子,可以是切菜的菜刀,割猪草的镰刀,削笔刀,砍柴刀,甚至是钉钉子的锤头……


母亲开玩笑说:“要是一张门不能拆下来做杀猪时用的门板,怎么好意思算作是一扇门呢?”


为了应对家里人生病,母亲从乡下郎中那里学会了很多实用技巧。她懂得不少单方,也能识得多种草药。一有闲暇,她便会从野外采回一些草药,晒干存好以备不时之需——茅草根收集起来能止血,鱼腥草能降火消炎,炉灶灰里的土鳖虫晒干研成粉末能祛瘀血……


有时候,我觉得母亲就是一位郎中,任何疑难杂症在她手中都不是问题。


有一次,我被蜘蛛咬了,手肿起来,伤口处很是痛痒,像有蜘蛛丝在我皮下生长着。我跑去向母亲求救。她看了看伤口,让我从棉被中扯一些旧棉花,再取一些家里酿的米酒。她把棉花撕开,一层一层裹住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浸到米酒里,让我咬住一根筷子,叮嘱我:“儿子,我待会儿用火来给你烧一下伤口。别怕痛,火能解蜘蛛毒。”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我被烧伤了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控制好火烧的时间。”她边说边点燃了火柴。我现在已经忘记火在手上燃烧了多久。只记得,火刚开始烧外层棉花的时候,我不觉得疼痛,当热量越来越高时,那种灼热感几乎让我难以忍受。我盯着燃烧的棉花,觉得时间很漫长。我想大叫,但嘴里咬着筷子,让我想叫也叫不出来。


有那么一刻,我试图甩动我的手,甩掉缠在手上正在燃烧的棉花,母亲阻止了我。当火被熄灭后,我吐掉筷子,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又叫又跳。


当我们一家人在冬天的长夜里坐在火炉旁唠嗑时,母亲总会笑着回忆起这则用火疗伤的故事。她告诉我和弟弟,乡下长大的孩子是要早早成为男子汉的。毕竟,乡下的小孩哪个不会被小毒虫叮咬呢?


成了男子汉,这些咬伤就变得不值一提——母亲不只是口头说说,她自己就很能承受疼痛。


当寒冷的冬季到来时,我经常看见母亲拿着燃烧的蜡烛,朝着她因患冻疮而开裂的手上倒融化的蜡水。她不确定蜡水能否封得住开裂的手掌,她只知道蜡水烫手的时候能够止痒,止住了痒,她就可以继续干活了。


不过,不论母亲多么精明能干,生活里总会有让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在母亲出嫁的第五年,我的弟弟得了一场怪病。得病的时候,他没了食欲,对大人的叫喊也没太多反应,好像变成了傻子,经常毫无缘由地哭笑。母亲试过很多土方子,但都不奏效。


“我听说村里常有捉弄小孩的鬼怪,只有小孩才看得到。你们说,我的儿子是不是看了那些鬼怪,被吓得丢了魂魄?”当时的农民对于难以解释的病,常会扯到鬼怪头上去。要是小孩被认定是受了惊吓,便只能找巫医来驱鬼。“畜生!捉弄谁不可以,非得捉弄我儿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认定儿子是因为受了惊吓而得病之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背着弟弟,去了附近住着的一位会驱鬼的巫医那里。她沿着田埂穿过许多丘田,翻过几座小山,到巫医家门口时,却因为心急而忽略了路边的水塘,一脚踩空,掉进了塘中。母亲慌了,在水中大喊“救命“,弟弟在她的背后哭得更是厉害。母亲一边急着安慰弟弟,一边急着叫喊求助。


夜深了,那里没有人经过,任凭母亲喊叫也没人听见。她慌神了,可是她知道此刻要镇静,她强迫自己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离塘岸很近,水也不深。于是,她摸黑抓住了塘边的柳树根,一点一点地从水塘爬上了岸。


“害人精,是你在作怪吗?!是你要害我儿子吗?”上岸之后,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怕你,前面就有个能够收鬼的。我这就过去,要他把你烧成灰!”



高中的时候,我的家境有了很大改观:父亲在外已经打了将近十年鱼,我们家渐渐有了点存款。家中的老房子在雪中垮掉后,新楼房很快就建起来了。家里扩建了猪圈,多养了几头猪仔,还多承包了好几亩水田,每到收获季节,粮仓里就会多出好几千斤稻谷。


图|何江住了九年的老房子


同时,我们家逐渐能够买得起一些在过去看起来是奢侈品的物件了:一九九九年,我们买回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二零零二年,我们家安装了电话。


进入新世纪的头几年,村庄也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里每个角落都写着“要致富先修路”的标语,一条条新路劈开山涧,从村外通进村里,让出村进城方便了不少。不少年轻人那时开始闯荡广州、深圳,在那边新建的厂房里打工。


在外打工的经历打开了乡亲们的视野,而通过打工赚回的钱则用到了乡村建设上。等到我高中毕业,村里很多户人家已经买得起彩电和冰箱。


那些年,母亲觉得生活是有奔头的。每每看到家里新添置了东西,她的脸上就会露出笑容。她喜欢在猪圈里踱步,看着猪仔拱地、吃潲、打架、睡觉……她会细细观察每头猪最近的生长情况。


母亲还会花时间整理新添的家具。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家里的电视机,自言自语地嘀咕电视机是不是摆歪了。即便电视机摆得正好,她也会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或是在电视机底下垫几张纸片,好让电视机摆放的位置看起来更顺眼。如果电视机上有一层灰尘,母亲会赶紧打湿抹布,轻轻拭去灰尘,然后想着是不是要在电视机上加个防尘套。她花好几天时间缝制了一个防尘套,可是,放上去没几天,她又担心防尘套会不会影响电视机散热……


她经常被这样一些琐碎的问题困扰,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家里贵重的机器照看好。


于是,母亲只得拿起电话,问电话那头已经上大学的儿子。


每次我们通电话,一定是她先不停地絮叨一会儿,好像要把家里所有新鲜事和困扰都讲完,才给儿子讲话的机会。


“儿子啊,前几天来了一群人推销洗衣机,比手洗衣服还是简单得多,我在考虑是不是要买一个。”


我没有特别在意母亲的话。我懂她的性格,她舍不得花钱买洗衣机。她去凑热闹,无非是图那几包赠送的洗衣粉。村里的妇女、老人很是爱贪这些便宜,母亲自然也不例外。


“我最近在学怎么缠电动机里面的线圈。儿子,你见过那些电动机吗?几个月前,几个做生意的有钱人来我们村了,他们要做电动机,想雇村里的闲人来帮着做。想学的人可以去听课,他们会教大家怎么编线圈。学成了,便可以把电线领回家,在家里进行加工。我去听了课,编线圈比我当时织渔网简单多了,我应该做得了这份活儿。儿子,你怎么看?”


母亲也就在几个月前才第一次看到电动机的内部构造,却有这样的信心,真是让我惊讶。不过,我感兴趣的倒不是母亲会不会接这个工作,而是工业化的滚滚浪潮让母亲的手艺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儿子,你知道灵芝吧?好多人说灵芝一斤要几千块钱,是不是真的呀?你堂外婆前一阵子在山里捡柴的时候,捡到了一株灵芝,卖了不少钱。山里应该还有,你能告诉我灵芝到底长什么样吗?一般长在什么地方呢?我也想进山里去看看,没准我一天也能捡回好几千块钱呢。”


母亲口中的很多事情都和钱脱不了关系。


“有几个老人最近跟我提起过一件事,讲的是天上的流星。据说那东西捡到了也很值钱,一小块能值好几十万。儿子,你想想,要是哪天流星从天上掉下来,掉到我家后院子里,那该多好,我们就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母亲越说越像是在做白日梦,连我也惊叹于她的想象力。


母亲的絮叨虽然琐碎,我听着却觉得很有意思,因为这些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的话,是我远在他乡求学时获悉家乡变化的主要信息渠道。


一说话便停不下来是母亲的一大特征,她也爱和我闲聊村里人的家常事:哪个小伙子结婚了,哪个姑娘出嫁了,邻居家的老奶奶办了气派的七十大寿寿宴,某家农户的水牛生病不能耕田了……各种大事小事,只要母亲能够想到,她都会和我在电话里说起。


在一次电话里,我像往常一样询问母亲,村里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母亲说她在学习使用燃气炉,随后她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


“讲起燃气灶,儿子,你还记不记得竹山小学里教过你数学的黄老师?”


“黄老师?我记得呀。他是很有耐心的一个老先生,教了我一学期,那应该是在我读四年级的时候吧。我考上大学那年家里唱皮影戏,黄老师不还过来了吗?他看上去好老了,应该快退休了吧?你为什么提起他?”我有点没弄清楚母亲的逻辑。当然,母亲的絮叨很多时候是没有逻辑的。


“黄老师上个月过世了,是在睡觉的时候被煤气毒死的,好可惜。他几个月前刚刚中风,脑袋不好使,估计是睡觉前忘了关燃气灶。”


我有点不敢相信。黄老师是我在竹山小学读书时,印象比较深的一个老师。那个时候,他知道我家的经济状况,常会给我一些额外的关照,也会经常到我家,给我学习上的指导。突然听到黄老师过世的消息,我一时接受不了。


“你还记得他家那个小孙子吧?”说完,母亲停顿了一下,她不确定我是否见过黄老师的孙子,然后告诉我,那个小孩在读小学时成绩也很棒,黄老师一家人都盼着他能考个好大学,结果他高考考砸了。


“他肯定是压力太大了,离重本线只差了几分,若是他重读一年再考,考个好大学还是有希望的。可这小孩性子倔,查出分数后,连家也没回,便从学校房顶跳下去摔死了。黄老师知道孙子没了,承受不住打击,就中了风。”母亲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听到这一连串消息,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那个小孩为什么把考试看得那么重。他才刚过十七岁啊,还有那么多日子在后头,干吗想不开呢?儿子啊,你已经考过高考了,我好像不太记得你当时有抱怨过高考呀?也没听你跟我说过面对考试有多大压力呀?你那时是不是没有跟妈说实话?这些年,我听了好多类似的事情,有些学生因为高中学习压力太大,精神失常;有的太专注于学习,身体素质变差,在考场里晕倒了……儿子,你当时怎么给我感觉,高考好像不难?”


“哪有的事?你不知道罢了。”为了不让母亲瞎担心,细想之后,我简单地答道。农村的孩子出路狭窄,高考就是命运的分水岭,迈过了这一坎,往后的日子会轻松很多。考砸了,很可能就只能回乡下种地或到城里打工。我在高中时自然也是被高考的压力驱赶着前进,只是我不太愿意告诉其他人罢了。


“不过那个时候我的成绩一直挺好的,压力大也没多少问题。”


“看来你当时是瞒着我和你爸了。你怎么不把当时学习的压力和我们讲讲呢?我们也好出点主意嘛。我帮不了你考试,但至少可以到庙里去求支好签,保佑你考个好成绩啊。”


“哈哈,妈,这些迷信的事情你也信?”


“干吗不信?心诚的话,神仙也会有感应的。你当时就该打电话讲讲,妈便多带些香火钱去拜神了。哦,对了,你现在知道黄老师家发生的事情了,记住,千万不要去学那个小孩,压力大就去跳楼会害了全家的!”


“妈,我怎么会去干那样的傻事啊?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现在已经考进大学了,大学里的课程比高中简单多了。”


“你又在跟我说胡话吧,儿子?我怎么听人说大学里的课业比高中要难很多,学生都不容易毕业呢?儿子,你现在不在乡下了,离家远,妈又照顾不到啥,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每天找机会多放松放松。”


“我知道。你没看到我们大学给你寄过去的成绩单吗?我每门课的成绩都不错,学习方面你不要担心。”


“嗯,我看到你的信了。前一阵子你的信寄到烟田村,那里收信的人开了信,才把信送到我们家。”


“妈,你刚刚说啥?有人把我的信私自打开了?”


电话那头,母亲好像觉得一切理所应当,这倒让我更加奇怪了。“是啊,村里人不常收到信。儿子,你想啊,哪个会往村里寄信呢?那些人估计看着好奇,就打开了。”


我觉得不自在,便问母亲,有没有嘱咐私自拆信的人一句,让他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没啊,我该做些什么吗?”


“当然了,妈! 你怎么这么没有个人隐私意识!私自拆信在城里可是违法的。你想啊,要是我在信里给你寄钱了,信又被别人拆了,那该怎么办?”


我觉得有必要给母亲普及一下城市里面的规则。


“你没往信里塞钱吧?我当时可没看到钱。”


“我那是打比方!妈,你怎么就听不出重点在哪儿呢?信件是私人物件,其他人是不允许擅自打开的。你这么说,我下次怎么还敢给你寄信?”


“你这下有点小题大做了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乡下的规矩和城里不同,况且村里人大都互相认识,你寄回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我要是看到其他人的信,也想打开看看。”


母亲的辩解让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我只觉得她的思维模式和我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儿子,村里人做事和城里不同,你不能随便拿城里人做事的方式套到我们头上。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你就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母亲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我执拗的脾气在母亲眼里或许得改一改了。


“好吧,那你说说。”


“隔壁村有一个做阉猪生意的人,你之前没准见过他。一般情况下,阉割一头猪,要好几个男人才摁得住。可是这个人,他自己就能搞定,好像有法力能够给猪安神。每回跳进猪栏后,他会在猪的不同部位左拍拍右拍拍,没过几分钟,猪就会听他的指令,安安静静地躺下,好像被催眠了一样。即便他开始动刀阉割,猪躺在地上也不会有多少反应。阉割手术完成后,他再拍拍猪的其他几个部位,猪就又站起来了。我这么大年纪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事情,儿子,你在大学学生物,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做到的吧!”


我也觉得这很神奇,问她是不是用了麻药或用针扎了穴位,母亲一一否定之后,说:“城里的那些规矩放到乡下,不一定行得通,很多事情自有其门路。”


我挂掉电话,长久沉浸在和母亲对话后的震撼里。


进了大学之后,我以为我对身边的事情比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的母亲要懂得多,可是,每次碰到这样的对话,我才真正知道世界有多大,我有多么无知。


我曾一次又一次,听着母亲波澜不惊地讲述那些惊心动魄、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我会感叹,要是没有这些絮叨,我会错过生活中多少有意思的事情呢?世界那么大,母亲就在那里,在电话的一头,用她最平常也是最不平常的语调,跟我讲着她的世界里我不曾知道的事。



母亲显得非常兴奋,她的大儿子要去美国留学了,是村里第一个走出国门留学的人,她觉得脸上很有光彩,想让儿子快去美国,好告诉她,那个陌生的国度究竟是什么模样。她对美国了解得不多,只知道美国在地球的另一头,美国人讲一口她听不懂的洋文。她觉得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此刻,她在帮着儿子检查旅行箱,保证儿子带齐了所有该带的物件。


“儿子,你带针和线了吗?我在你包里没看到啊?”


“没有,妈,带针线干吗?”


“你衣服要是在那边坏了,好自己补一补嘛。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够不带过去呢?”


“我不会自己补衣服,要是同学知道了,那多没面子。”


“面子面子,你就知道这些虚东西!要是衣服掉扣子了,随手补补又不花时间,哪会有人笑话你?带着吧,肯定用得上。”


“好吧,你塞进去,但你放了也没用,我不会用的。”


母亲从衣橱里拿出了几团棉线,有黑色的、绿色的、红色的、白色的……她将一团团棉线的分别别上一根细针,然后打包好放进了我的行李箱。


“儿子,你行李箱里的布鞋呢?昨晚我给你检查箱子的时候还在,怎么现在不在了?”


“我早上拿出来了。我的行李箱已经装满东西了,再装就会超重。”我把布鞋从床底翻出来,不耐烦地解释着。行李箱中其实还能装不少东西,只是我不想要这几双土气的布鞋。


“一双鞋能添多少重量?儿子,把鞋放进去,都放进去。鞋是我今年春天的时候新做的,棉花也是新采的,肯定保暖,你带过去穿着一定舒服。”


“那就放一双吧,我到美国不会穿布鞋。”


“还有,你要不要带点吃的?你常抱怨大学食堂的菜不好吃,没家里做的味道正宗。是不是该带点?我特地到田里捕了不少黄鳝、泥鳅,用陈年的木头锯出的木屑熏好了。你闻闻,有一股很香的木材味道。要不要放些进去?哦,对了,家里的剁辣椒你最爱吃,在美国不一定有,也带几瓶吧。”


“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飞机上不允许带吃的,尤其是肉,过海关的时候查得严。”


“那些烘干的长豆角、黄瓜皮、白辣椒和蕨菜总没问题吧?你都塞点,免得没带过去你又后悔。”


去美国那天,一大早我们一家人吃完早餐,围坐在一起聊家常,可是话刚起了个头,却又撂了下来。一家人沉默地坐着,等待从村里进城的汽车。母亲似乎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但欲言又止。她再次拉开我行李箱的拉链,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又合上了,然后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我。我摇了摇头,告诉她我已经喝饱了水。“你就不用瞎忙活了,干吗不坐着?”我的语气中带着几丝不耐烦。于是,母亲把水放下,望着窗外晨光照耀下的村落。


停钟的汽车站很简单,就是在路边上立了一块牌子,牌子旁边是一条很深的水渠,初秋时候,由于上一季水田的泥巴渗入,水渠现在已经灌满了泥土。菱角在这个季节刚好成熟,深绿的菱角叶上沾着露水,在清晨的微弱光线下,看起来十分漂亮。一家人在家里等得不耐烦了,便提着行李来到汽车站旁。几个乡邻背着锄头在田埂上除草,看着我们一家人都提着行李,就问问谁要远行。


“我的大儿子。”母亲的口吻里充满了自豪,她告诉他们,她的儿子要去美国,那个只在电视新闻里听说过的国家。


“儿子,我当年织渔网的时候,看着你和你弟在渔网里打滚,以为你们以后会以打鱼为生。可我没想到,你读书读得走出了国门。”


很快,一辆汽车拖着扬起的灰尘,驶入村中的公路。我朝汽车看了看,而母亲在此刻却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她想笑,毕竟这次远行能够给我一个更好的未来,作为母亲,她应该为儿子的未来祝福。可是,母亲又意识到这驶来的汽车将把她儿子送到一个她不熟悉的地方,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见不到儿子,这让她有点伤感。


母亲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动情的离别赠言,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在现实中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笨拙地握住我的手,尽管这个动作在她看来显得那么不自然。我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份不自然,故意说要去提包,顺手甩开了她的手。母亲大概明白我的意思,于是,她也弯腰去帮我提包。


母亲和我就这样提着本可以放在地上的包,静静地等着汽车到站。


“儿子,你还记得菱角是什么味道吗?现在正是采菱角的时候。”母亲指着水渠边的菱角问。


“当然记得呀。这是小时候我们经常吃的零食,怎么会忘了呢?”我笑了笑,“我上次吃菱角还在上大学之前,一转眼已经过去四年多了。”


“你想不想吃几个菱角?美国吃不到。”


我点了点头,但感觉来不及了。


“你等等我,我这就去弄几个来。”话音还没有落,母亲放下包,朝水渠边跑去。她趴到地上,想用手抓住靠近岸边的菱角叶,可她的手不够长,怎么也够不着。我看了便阻止道:“我下次回来再吃吧。”


母亲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乘客已经陆续上了到站的汽车,我一个人站在车门边,看着母亲正努力拔菱角的背影。


“妈,算了吧,我上车了。”我喊着。


母亲急了,她站了起来,脱掉鞋子,抓住水渠旁边的草,一点点滑进了水渠。


“哗啦!”母亲踩进了水渠的深泥巴里。我听到响声,惊讶地回头,只见母亲在齐胸的泥巴水里走着,碰到水渠里长熟了的菱角便抓进手里,扯掉菱角叶,在水渠里洗了洗,便朝着岸上扔了过来。


“儿子,快捡几个大的赶紧上车去。这司机也真是性急,又在按喇叭了。别看我,朝我看干啥?我待会儿回家换身衣服就好了,你快点捡几个菱角上车去!”


我满眼泪水地站在车旁,看着还在水渠中笑着的母亲。


我想告诉母亲自己有多么爱她,可是,乡里孩子很少会用“爱”这个字,即便是母子之间。我不知该和母亲说些什么,捡起菱角,在裤脚擦掉了沾在菱角上的泥巴,用牙齿咬掉了硬壳,把菱角掰成两半,跑到母亲身边,递了一半给她。母亲站在水里接过去咬了一口,我站在岸上咬着带汁的另一半菱角。


作者何江,哈佛大学毕业生

何江说:昨天和今天的故事最初都是用英文写的,写完之后,给哈佛的几位教授看,他们说读到了平常生活里看似没有波澜但却温情默默的片段,鼓励我继续写下去,这才有了后来的书稿。我想用里面的故事试图还原当时我的成长历程和家庭环境,希望将来有机会能把英文原稿分享给爱读这些故事的人——此篇故事选自新书的第二章,原名"一万个渔网节"


微信后台回复关键词 【我的哈佛路】 ,查看何江写的第一个故事。

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故事。

6#
江踏歌  4级常客 | 2018-9-20 02:11:00 发帖IP地址来自

谢邀。

如果你思考的问题是“父母能不能在事业上给我帮助”

而不是

“我爸欠的赌债我得帮他还到什么时候”或者“我妈的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那你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人了。

——————

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硅谷老实人报 (guigulaoshiren)

7#
林晨语  5级知名 | 2018-9-20 02:11:01 发帖IP地址来自
春节期间,短暂回家,为了丰富我父亲的业余生活,了解我的近况,我给他下载了知乎,只关注了我一个人,他天天都能看到我写的答案。

我刚才去查了一下,严格来说,我的老家算是六线城市吧,还达不到四线。

熟悉我的朋友,应该知道我过几天就会在一篇答案里感激我的父亲母亲,虽然我为了隐私,删了匿名了很多关于他们的答案,但是我对他们依然是深深的感激。

直白地说,这辈子,这笔债,还不完。

我跟我父亲说,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父亲说,“不用报答,养儿才报父母恩,你要好好养育你的下一代,你自己过得幸福,才是对我们最大的报答。”

这是我十六岁离开家的离开的时候,我爸说的。

我出来了之后,我自己去谋公职,老实巴交的父母没有说得上话的优势资源,给不了我帮助,我能进去,全凭运气。但是我父母以我为傲。

我后来自己去创业,从装修开始,我父亲就一直帮我守候着。为了我的事情,还狠狠地摔了一次,我很内疚。我妈来帮我,也摔了。那一年我们家很衰,我后来脚也有断。

几乎不麻烦自己朋友的爸妈,在我开张的时候,一样大张旗鼓地叫上了自己的好友、同事来捧场。

我后来失败了,我妈最开始责怪,后来就是理解了。他们承受着普通父母不该承受的伤痛:那就是上门讨债,我父母善良,拿出了一部分积蓄去还了一些钱。

他们每一次掏钱,我的心都在滴血。因为我始终拒绝任何人为我自己挖的坑去填补。

我说爸妈,我自己来。他们说,你再怎么不堪,你也是我们的儿子,不能看你去跳崖。

我承认,有背景有能力的父母,能给孩子的未来铺垫更多的道路,有更大的辅助作用。

我创业,是背水一战;
有些人创业,是拿钱试水般地玩玩。

但是我们终归要明白一个现实:

世上的能人只有那么一些,大多数老百姓都是普通人。

父母是普通人,我们就不应该感激了吗?

这TM是在放屁!

只要父母生育了你,养育了你,那就是你一辈子难以偿还的恩情。

当然,那种不配为人父母的人不算此列。

大多数父母,都是值得感激的,都是伟大的。

我们的父母,可能是保姆;
可能是小学校园门口卖奶茶的小摊贩;
可能是深夜在酒吧门口拉活的摩托车司机。

不管他是什么职业,不代表他不爱自己的孩子。

相反,这些人忍辱负重,养儿育女的难度,也许更大于那些家庭条件好的人。

我深知我的父母不能给我首付、也不能给我买车,但是这些,都不是我不感激他们的合理理由。

他们的幸福安康,是我目前这个年纪保持奋斗以及感到快乐的动力之一。

人,是有情感归宿的。

对父母的深爱、对父母的感激,可以让自己做事情的时候,更加努力。

我不知别人怎么样,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陪我去看病,我当时脚不方便行走,医生一叫到我的名字,他跑得飞快;

我陪他去医院检查,当时有点事情在忙,我玩了会手机。

现在想起来是无尽的羞耻和惭愧,下次,再忙也要丢下,钱可以再找,父母,只有一个。

我不算愚孝的人,也不想孝顺给谁看。只是我单纯滴地希望他们幸福安康,以及对那种不感激父母的人的深深地鄙视。

有很多朋友可能跟我一样,父母都是底层,父母也不能提供优越的物质生活和发展前途,但是,不要去埋怨他们,我相信他们总是把最好的给我们,他们尽力了。

我不算太会识人的人,但是我相信,连自己父母都不太爱,都不感激的大多数人,别太指望他会爱或者是感激其他人。

大概他是只爱自己吧。

当然,父母不是人的那种孩子,对父母没有感激,我表示理解。

对了,韶山冲好像是十几线小山沟,而那里的我那位娇子,深深地爱着、感激着自己的父母。

他的父亲,最开始并不同意他去读书,也不给条件支持,喊他去米店当学徒。

但是他后来,依然顶天立地,依然深深地感激着自己的父母。

人,主要还是,靠自己。

可怜天下父母心。

爸妈,辛苦了。

递给我妈看.
8#
匿名用户   | 2018-9-20 02:11:02 发帖IP地址来自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9#
惊云  3级会员 | 2018-9-20 02:11:03 发帖IP地址来自

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有一款网游叫做《冒险岛online》。它的创建角色界面是这样的:

什么意思呢?就是掷骰子,来决定你最开始的四项属性的值。不同的职业,有最优解。比如一个战士,当然是力量敏捷高,智力和运气都是4,这是最好的。

然而,当年很多小伙伴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攻略,我们随便选的初始属性。照样一起成长,一起打怪,一起去天空之城,一起去雪域,一起走遍了这世上很多角落,人生过得精彩无比。即使我们后来知道,初始属性对自己影响很大,我们也没有去埋怨什么,仍然不妨碍我们拥有精彩的一生。

反倒是那些太在乎“属性”,在乎等级和装备的玩家,他们为了属性最强,又重新去练了一个号,掷骰子掷到天昏地暗,终于搞出了两项最高两项都为4的极品初始属性。然而这样的人,最后也没有玩多久也就流失了。


游戏如此,人生亦如此。


活在三维世界里,你不能选择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你可以去改变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有时候,太过于功利的去看待自己的出身和自己的父母,会让你自己心很累,忘记了未来的路。

诚然,一线城市的父母资源人脉积累等等等等,肯定会比四线城市高。这是毋庸置疑的。这难道就是你不去奋斗,不去感恩的理由吗?埋怨一对正常的父母,是一个成年人最无能的行为。除非你的父母真的不负责伤害你甚至抛弃你给你带来伤害。但我想,题主指的应该是四线城市正常的父母吧。

活在商业社会里,一线城市的优秀父母,的确能够给你加速度。那是因为那是这些父母自己奋斗,自己在大城市吃了苦,他们把结果留给了下一代。你的父母,很可能也吃了很多苦,才从农村里跑到四线城市扎根。只不过他们没有机遇,或者没有更大的能力。但是,把自己的不够更优秀,归结为父母不努力,这和骑在马身上还说马跑的不快,有区别吗?为什么不能换位思考呢?

悟已往之不谏。这样的思维,更应该放到未来的奋斗上。你争取用你的努力,让你的孩子起点更高,这就足够了。承认自己起点不足并为之哀伤,但依然要对父母感恩,因为他们已经尽力让你站在现在的位置上,这世界上,最希望你起点更高的人,才是他们。

P.S.欢迎关注我的小小公众号“惊云小屋”, 关注后后台回复5,你可以得到我总结多年思维,对于职业工作选择,发展和焦虑的终极解决逻辑。

10#
Todd Sandness  3级会员 | 2018-9-20 02:11:04 发帖IP地址来自

(已翻译,仅供参考)请允许我开门见山。我选择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相信,无论你或是你的父母有着怎样的境遇,没有任何事情比感恩你的父母更重要。父母不理解你、你的学业、你的事业,这是常事;你在用尽全力去过一种完全不同于他们的生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些丝毫不能减损感恩父母的重要性。非常重要!

Let me get directly to the point. I chose to answer this question because I believe there is really nothing more important than honoring your father and mother, no matter what your circumstances or theirs. Even if, as is often the case that they don’t understand you, your studies, your ambitions and you are trying as hard as you can to live a life completely different from theirs, it is still important. Very important.

The picture below is taken from the window of the house where I grew up. When I was younger, I could think of nothing else but getting my “freedom” to leave there and build a new life of my own. This is natural, and there really would be limited opportunity for me there anyway - living in the country on a horse and cattle ranch in America.

下边这张图,是我透过自己长大的那座房子的窗户拍摄的。当我年少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远走高飞,追求自己的自由,创造自己的新生活。这是人之常情。在一个骑马牧牛的美国乡村,我的机会也并不多。

But, as I’ve gotten older, I realize this place is still important to me, and my father and brother still live there. They really don’t know too many of the details of my career in the military, in the national government in Washington D.C. or my many years working for Wall Street firms. But, that’s ok. We’re still a family, and I want to be a good son. So, I go back there as often as I can and reassure them they have my respect even though my life has been much different than theirs, and I did it all myself with little or no help. I moved away when I was 17, lived in Europe, worked and paid for most of my own education and built a career or two.

但是,在成年之后我才意识到,故乡仍然是我的心系之地,我的父亲和弟弟,仍然生活在那里。我在军队里服役,在华盛顿政府工作,在华尔街的金融机构打拼,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他们也并不知其细节。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仍然是一家人,我也一直努力做一个好儿子。所以,我尽可能多地回去看望他们,告诉他们,虽然我的生活已经和他们完全不同,但我依旧尊敬他们。我十七岁离开家乡到欧洲上学,主要靠自己支付学费,后来又走过了长长的一段或者说两段职业生涯。多年来,我独自在外,极少得到他们的帮助。

(Me on the right with my brother and father on my family land in the American Midwest)

(我和我的父亲和弟弟在我的家乡-照片右边的是我)

Though I wasn’t always quick to tell people I came from the middle of nowhere, I am honest about it even though to some societal strati I am thereby excluded. I’m certainly neither from an elite background - though my father does have a Ph.D and has been somewhat successful - nor did I ever reach the heights of the legendary self-made millionaire of the 1920s exemplified by the character in the Great Gatsby book and movie. You may have seen it. Gatsby was, like me, from the middle of nowhere in the American Midwest. He built a huge fortune - a self-made millionaire - but, he never liked to admit or talk about his humble beginnings. He, broke from his family and never really communicated with them. They of course had no means to help him on his way up, and once he was there he just wanted to forget them.

虽然我通常不会太和旁人提起自己微薄的出身,虽然我知道优越的社会阶层可能因此将自己排斥在外,但是我也从不避讳谈起自己的背景。虽然我爸爸取得了博士学位,在某些方面也小有成就,但我可以说既没有精英阶层的背景,也从没成为像上世纪20年代的那些自我成就的百万富翁们一样的传奇人物——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人物们一样。你可能看过,盖茨比本人出身于美国中西部的草根阶层。他依靠自己的力量成为巨富,但是,他从不向人承认、甚至谈及自己微不足道的背景。他与自己的父母决裂,也从未真正地与他们沟通。他的父母当然没有任何办法帮助他往上爬,但是一旦他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他选择了忘掉自己的父母。

(Picture from the 1974 movie The Great Gatsby)

(1974版《了不起的盖茨比》)

When Gatsby was killed, no one came to his funeral except one friend and Gatsby’s elderly father who traveled by train with some difficulty to his funeral. I wonder if Gatsby had known this beforehand would he have had more respect for his parents.

当盖茨比被杀后,除了他的一个朋友和他乘火车千里迢迢赶来的老父亲,没有任何人出席他的葬礼。我在想,如果盖茨比早知道这一点,他会不会在有生之年多对父母尽些孝。

(Only 3 people came to Gatsby’s funeral)

(只有3个人出席了盖茨比的葬礼)

But, you don’t have to take my word for it that we must try hard to honor parents. It has been a key teaching in many world philosophies. It is implied that we need to be reminded of this because it can be difficult for all the reasons I’ve mentioned above. But, it is consistently presented as of key importance.

但是,我不是在说一定要努力地尊敬自己的父母。只是,在全世界的很多文化中,这个观念都占有重要地位,它暗示着我们需要铭记这一点。出于我上边已经谈到的各种原因,有时候尊敬自己的父母可能有些不太容易。但是,这一点一直都至关重要。

(A quote from the Christian bible: “If you honor your father and mother, ‘things will go well for you, and you will have a long life on the earth’”)

(基督教的圣经中有一句话:“如果你尊敬你的父母,万事于你皆会顺利,你的命也将长久”)

(Confucious: “Respect for parents is the highest duty of civic life”)

(孔子的话,大意是:“尊敬父母是生活的最高责任”)

I have written in previous answers how I believe one of the ways China is stronger than America is the strength of Chinese families. Even though the divorce rate is climbing in China, it is still lower than the US. Chinese culture is a major strength of China, and I hope it is not eroded by modern ways of living and working.

在我之前的一个回答中,我提到过自己相信中国强于美国的一个方面,就是中国的家庭。Todd Sandness:中国有哪些方面比美国强?虽然中国的离婚率也在攀升,但是仍然比美国低。悠久的文化是中国之强盛的一个主要力量,我希望现代的生活和工作方式不会侵蚀这一点。

In 2010 in China two brothers in their 50’s built a home-made cart to transport their mother on a very long tour of China and eventually to Taiwan. She had always wanted to see China and her husband had promised her he would take her to see the many sites she dreamed of. Sadly, he died before he got the chance, and so her sons left their families and work and built her the cart. She was always carsick in automobiles. The picture below is of their arrival in Fuzhou. A lot of things may change in the China in the future, but I hope the respect for parents that is so exemplified by this story never completely dies.

2010年,中国有一对50多岁的兄弟,制造了一个简易的拉车,带着他们的母亲千里环游,最终到达台湾。她一直都有看看自己祖国的心愿,她的丈夫也承诺过会带她去看自己梦想中的地方。遗憾的是,他在能够实现自己妻子心愿之前就去世了,所以她的两个儿子离家工作,为她打造了一辆拉车。她在汽车上总会晕车。下边的这张照片,是他们抵达福州时的情景。中国的很多东西在将来都有可能变化,但是我希望这个故事中显示出的那种对父母的孝敬不会随着时间消逝。

(Photo of the brothers pulling their mother in a home-made cart. The newspaper title is “Fueled by filial piety” and these words reference the teachings of Confucius on the same topic)

(二兄弟拉车的图片。报纸的标题是“孝心驱动的车”,这些文字提到了儒学中的孝道思想)

11#
李付泉  3级会员 | 2018-9-20 02:11:05 发帖IP地址来自

这个问题其实我关注很久了,一直不敢回答。

我现在写这个答案,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我不知道怎么表达父母和我的事业这种关系。他们是我父母,我觉得我应该无条件认可他们,但是客观来说很多时候我并不认可他们的一些想法和做法。但是我又会觉得如果不认可,会伤害到他们,我也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们。所以我尽可能保持客观的表达,如果各位看官不认可,可以尽管批我。

我的父母可能和大多数人的父母不太一样,区别其实更多的不在于是不是四线城市,而是他们的性格。首先是他们都不太合群,而且会把不合群作为一种人生哲学来践行,而且又敏感多疑,甚至对我都是敏感多疑。我说个最直接的例子,我从小到大,可能可以长达十来年,不会见到父母邀请任何朋友来家里做客或者吃饭。他们平时教育我也是那种谁谁没必要交往,大概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他们比较信奉的一种人生哲理。我们家买房子的时候,写的我的名字,我爸给我说“写你名字,以后你可不要说,哦这个房子是我的,你们给我出去之类的哦”。其次,他们的性格就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我工作之后,慢慢会发觉他们的很多处事方式就不好,有时候我会找机会委婉的提醒他们怎么做可能会更好一些,但是有时候我又会觉得碍于是自己父母,觉得好像不应该,或者没资格说他们,更多的时候我会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就当这个事情跟我没关系。第三,他们不太会去为了“出人头地”而做出某种牺牲。我记得我爸曾经给我说过,曾经他年轻的时候,他的领导希望他去协助工作,大概当秘书那种,但是他说“我才不想去天天看领导脸色”。其实这种心态在平时就很能体现,只是现在他们年龄大了,会遇到各种“不得不”低头的事情,才会低头。很多时候他们会觉得人生在世是不需要依靠任何外人的。以前我爸的单位有机会到合肥去,但是他也不会去的。第四,他们有时候感觉比较自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面,而不去管客观实际是怎么样的,或者别人对他们什么看法。比如我爸经常说的是以后怎么怎么,但是事实上他设想的事情很难实现,但是这种美好的设想经常能占据他的生活,当没有实现的时候,他可能又觉得命运不公。我记得我在知乎上第一个破百赞的回答,就是关于什么叫情商低,我的回答是:不明白别人的情绪、言行代表什么意思,不明白自己的情绪、言行给人什么感觉。其实我写下这个答案的时候,脑子里面想的是我爸。第五,他们经常私下抱怨,但是不会采取实际的行动去解决问题,吃了亏顶多就是抱怨两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吃了哑巴亏。最后一个就是,关键我们家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我们都会把关心寄托在一种表面冷漠的呼应当中,我们从来羞于说“我爱你”,我们从来不会对对方道歉,顶多用行动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歉意。这种作风很大程度上搞得我们家庭关系很冷漠。某种意义上,这种成长过程也让我对于如何妥善的表达我对别人的关心产生了困扰。所以有时候我很羡慕一些朋友,他们的父母就是局长、市长、或者是交际花,他们可以毫无顾虑的选择学习他们的父辈,但是我不可以。

但是,我的父母又都有很明显的优点。比如我爸做事情非常认真仔细,基本上你给他说请他做某个事情,只要你说清楚了怎么做,你绝对可以十二分的放心,这点我是做不到的。而且不管他最后事业怎么样,起码他心气是很高的,而且喜欢看书,喜欢学习,我到初中,他每天给我讲几何题,我的英语单词都是他给我念,我来默写,他还教了我很多学习的方法,对我学习其实促进很大。而我妈属于文化水平不太高,但是性格大大咧咧的,而且我最佩服她的是抗压能力极强,她其实没过过多少好日子,但是极其勤劳,以前她是在菜市场卖肉的,后来去帮着我外婆卖冰粉。我大学的有一段时间,她早上6点多起来去市场卖肉,下午收摊去卖冰粉,一直到2点多回去,第二天又六点多起来卖肉。我二姨以前给我说,有次她看到我妈坐在冰粉摊上打瞌睡,她说让我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不要辜负我妈。而且我妈是个很现实,说好听点叫务实的一个人。512地震的时候,她正在卖冰粉,我舅妈反应过来地震,叫我妈赶紧跑,然后我妈第一反应竟然是“好的,你先跑,我把这杯冰水打完就跑”。

所以我自己的性格就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我像我爸一样有极高的心气,谨小慎微,不喜欢交际,另一方面我又像我妈一样大大咧咧,抗压能力强,整个人比较糙。很矛盾是不是?但是我确实性格就是这个样子,不同的人面前,我是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性格。

但是同时我还在很多地方刻意的往我爸妈的反方向行事,比如我爸妈不喜欢交往,我就尤其注重交往,可能我并不喜欢,但是我觉得“应该”多交往。他们很清高,我觉得人不能太清高,不管我工作再得意,我都会尽可能的谦和,而且不是装出来的,我是真心觉得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工作上取得一些小突破,我爸到处去炫耀的时候比我多多了。他们不喜欢看人脸色行事,我虽然这方面能力也不强,但是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学习如何提高自己情商,如何改进为人处世方式,我认为这个很重要。他们经常抱怨,我就信奉一切事情都要想办法解决,我经常会逼着自己突破内心的恐惧走出艰难的一步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我大四的时候,有一次跟一个朋友喝酒聊天,我说我还没有形成一个固有的世界观。当时真的如此。因为我不认可父母的世界观方法论,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没有夸张,比如你的父亲一直很强势,而且很成功,你就会认可这种做法;你的父亲一直为人和善,以和为贵,而且很成功,你也会认可这种做法。看到没有,完全相反的两种方法论,都可以是对的。但是我没有,我很了解我父母的性格,但是我也知道他们的路子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一度我很茫然,我不知道哪种做法的结果会是好的,哪种会是差的。比如他们不喜欢结交人,我就不知道去到处结交人到底是对还是错,万一你结交的都是烂人,怎么办?你结交人可能需要成天喝酒应酬,到底是好是坏?比如我高中的时候,周末我就把全班的住校生几乎都带到我家里玩儿,到底对还是不对?甚至,你带着功利性的目的去结交人,从道义上讲,到底正确与否?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但是这种茫然的状态其实也有好处。好处就是会逼着我去思考,一些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会想明白。我从来不会天然的认为怎么做对还是不对,而是把利弊想得一清二楚。所以一些了解我的人,会发现我对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彻”,其实我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在我眼里就没有什么事情一定是应该怎么做的,我一定会很辩证的思考每一件事情。

所以回过头来回答,我会不会心存感恩。

我会。

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我很多年,甚至曾经在我喝多的时候,我就当面抱怨过我爸,我说他不努力,逼得我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付出很多代价,他自己也要付出很多代价,到他想改变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改变了。甚至曾经他们劝我不要多喝酒,我心里想的都是,如果你们当年舍得多喝酒,我又何必要这么往死里喝。

当我清醒之后我又很后悔,觉得伤害了父母。

所以我现在大概想通了这个问题。我的父母,或许我有时候自负的认为眼界和能力高于他们,但是每个人都有局限性,我自己也是。所以他们基于当时他们的情况,他们付出了最大的代价来培养我。他们用他们的人生经验来教导我。我现在也有孩子,我发现孩子的花费太大,但是我的父母曾经支付了业内最顶级的支出来供我学习二胡。我大学学的ACCA,交英镑考试,我不懂事,我每天在寝室玩游戏,但是他们一直供我到大四,我考试屡屡不过,给我爸打电话,边打边哭,我爸也是一直鼓励我。我大学花费很高,我爸一年四季都在外打拼,有一年我只和他在过年的时候聚在一起两天。因为我考公回来,我妈下决心买房,花掉了一辈子的积蓄。有时候我会想,我个人其实不太在意金钱,只要够用就行。那么站在经济角度,什么样的婚姻关系会让我介意?我觉得就是对方父母是沉重的负担。但是我父母现在一个年过六十,一个快要六十,他们仍然在打拼,就为了减轻我的负担。甚至反过来说,他们的现状会警醒我,让我不会因为捧着铁饭碗而松懈,会让我没有任何松懈的念头,我觉得不满意现状,我就努力去改变。甚至我会经常想象,万一哪天遇到下岗这档子事情,我应该怎么应对。

所以,我想,我又有什么抱怨的呢?我所拥有的,都是他们给予的。我认为我自己身上的优点,其实是他们的优点。我自己心高气傲觉得要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父母不能给我任何帮助的情况下,我但凡取得一丁点成绩,别人都会认可我,难道不是他们给我的环境么,因为我还是觉得“证明自己”还是很重要的,如果我爸妈是个有权势的人,或许我再多努力,都会被说成是靠父母,但是并没有,我得到的所有的小成绩,大家都会觉得我自己取得的。不管是不是他们主观的意愿,起码他们让我学着去思考、去实践、去摸索,这个过程中我学到很多。

虽然我的家庭性格就是羞于表达情感,但是我还是想说:

谢谢。我没有经历过你们的前半段人生,但是感谢你们陪伴了我的人生,也给予了我现在和将来的人生。希望我自己不要辜负你们对我的期望。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积分:
帖子:
精华:
期权论坛 期权论坛
发布
内容

下载期权论坛手机APP